自那日润玉与他争执后,旭凤已有几日不曾见他。
若是误会,总有解开那一日,但若是分歧,要么和而不同放下不提,要么便总要有一方妥协。他与润玉之间自然不是那可以淡如清水的君子之交,而这产生分歧的事也绝难以后不提。旭凤思来想去,再加上以他对润玉的了解,自己若再不放下姿态前去讲和,恐怕耽搁下去可是要后悔莫及。于是他想,虽不能朝朝暮暮,却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不必急于一时。
旭凤一旦想通,便立刻付诸行动。他买通太尉府的人打探润玉行踪。知他这几日极是规律,入朝、当值,下值便回府上,哪儿也不去。每日歇得很早,但似乎脾胃不调,没什么胃口,据说饭吃得少,觉倒是睡得多了。
旭凤忽然想起那日他在王府几乎昏厥,不禁暗骂自己,如此要紧事怎竟忘了?心中再没一丝脾气,当天便厚着脸皮登门拜望。
他算准时间润玉差不多该当回府,谁想却竟扑了个空。润玉不在,太尉大人倒留他一同用了晚饭。席间太尉和善可亲地与他闲话家常,说些天南地北的风土见闻,又连连夸赞他此番退兵有勇有谋。旭凤想,确要多与这未来的老泰山多亲近亲近。
“熠王殿下此番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是扶摇直上了,前日陛下还说,再不愁无人守土,北朝来犯。有殿下在,可保我朝无忧了。”
“说起军功,旭凤在大人面前可是班门弄斧,若论起守土保国,谁人不知大人方是我朝第一功臣。二十年前那一战,太尉大人一力退却敌军,令敌人闻风丧胆,自此不敢越江一步。此等功绩,放眼我朝再无第二人可以比肩。在下此次亦是全赖润玉指点筹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旭凤说罢,举杯一敬。
太尉望着他微微一笑,饮下酒,道:“殿下和玉儿似乎近来走得很近。”
提起润玉,旭凤便不得不斟酌着些。太尉此言显然旨在试探,若是以往,他必定口无遮拦。但经那一番争执,却也令他有了顾虑。而况润玉一向循规蹈矩,如今面对他的父亲,不经他的允准,自也不便多说什么,因道:“润玉与我志趣相投,此番又是进退与共,生死相托,自然是比从前更要好了。”
太尉无声一笑,也并不追问,他又亲自为旭凤斟满一杯酒,方道:“玉儿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认准了什么,便是撞在那南墙上也不回头。脾气拧起来,连我这个父亲也拿他没办法。日后若有得罪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多担待。”
太尉看着旭凤的目光里颇有深意。旭凤本以为他会说些反对二人往来的话,毕竟他声名在外,而润玉一向洁身自好,为人父者,担心他近墨者黑乃是常理。却未想到这太尉大人竟是十分豁达,似乎对于二人间是何种关系并不在意。
旭凤当下正色道:“大人放心,旭凤必不负他。”
这一番交谈竟是颇有翁婿之谊,可润玉却被困在那内廷里,苦于不能脱身。午后,内廷的侍者来传皇后懿旨,宣他入内。他的嫡母与皇后本是姑表之亲,幼时他时常入宫,颇得皇后喜爱,但自年长避嫌后便少见了。今日皇后忽然传他,却不知何事。
润玉随他入内,方才得知为贺皇帝寿诞,皇后亲自排下一出乐舞,却怕于礼仪上有何差池,便请他来为这乐舞一校对错。
润玉初时不解皇后为何特地令他前来,可待他看清那领舞是何许人也,顿时醒悟。
一曲舞罢,那领舞的少女解下面纱,向着润玉盈盈一拜,正是公主锦觅。
“润玉哥哥方才一定没认出我来。”
锦觅一面向皇后撒娇,一面却不住打量润玉。
自知晓有孕,润玉便不自觉地对他人目光十分敏感,尽管知道不过是心理作祟,况那仙人又说施下了障眼法,但仍旧敏感,且公主的目光十分大胆甚至失礼,润玉只觉她看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数年未见,公主已是亭亭少女,润玉不敢唐突。”
锦觅却不理会他言语上刻意拉开距离:“我可是央求母后许久,才能将润玉哥哥请来的。听人说润玉哥哥的佾舞婉约秀美,于那祭礼上身姿最是瞩目,我早就想一睹风采,不知今日可能有幸?”
看到皇后露出赞成的目光,润玉心中十分为难。虽然于礼不合,但若身体无恙,以皇后素来待他和善,公主又是自幼视如亲妹,便是舞上一曲也没什么。但这些日腹中隐痛不止,他行动十分小心谨慎,加之此番宣召显是另有深意,便不敢应下。
“公主有命,润玉不敢推辞,只是近日腰间有疾,只恐难令公主满意,公主若有意学那祭祀的佾舞,改日可令宫婢向太乐府的舞郎学来,再为公主示例。”
见他不肯,锦觅不由失望。皇后最是宠溺这个幼女,既然答允她将润玉请来,也不想她无功而返,便道:“那不如就让觅儿舞上一段,玉儿与她指点一二也好。”
这已是十分退让,润玉不好再辞,只得应下。
见锦觅欣然起舞,润玉既答允下来,便也认真与她指点。然则毕竟男女有别,纵有差错,也无法与她亲自纠正,只得频频示例。这舞蹈最是考验肢体的控制,锦觅虽然形体尚佳,可那力量与自控就十分有限,下半桥的姿态又最是考验腰力与柔软,她并不算是擅舞之人,做来就有些勉强。润玉虽一再与她提点,总不能满意,不得已又以身示例,但其余动作倒还罢了,这半桥的姿态却十分仰赖腰部使力,他不过略下了半腰,起身后腹中竟又隐隐生出沉坠的痛意来。
偏生锦觅正依照他的姿态练习,忽然一个立足不稳向后栽去。左近唯有润玉在,当下顾不得礼教之防,揽腰一把将她抱住。锦觅起身站稳,顿时流露出小女儿的忸怩之态。
润玉松开手,方才说一句“事急从权,请公主见谅”,便觉腹中有如针刺般一阵急痛,顿时脸色煞白。
锦觅就立在他身畔,一直暗暗瞧着他,立刻发觉了异样:“润玉哥哥,你脸色好难看,是腰疾又发作了吗?我方才不该缠着你为我指点了。”
见锦觅自责,润玉待要出言宽慰,腹中却疼得难以开口。他死死噙着下唇,只怕一张口便要□□出来,半晌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向着锦觅微微摇头。
锦觅刚说要请太医来为他诊治,便听殿外高扬起一人声音:“请什么太医?”
来者旁若无人地大步入殿,气势汹汹全不通秉,正是旭凤。
“人来的时候好端端安然无事,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就病得寸步难移?皇后娘娘若是对我有什么怨言,要罚要骂都冲我来,润玉一介弱质文人,当不起娘娘的雷霆手段!”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润玉情知他有所误会,待要开口解释,可才唤一声“殿下”,那勉强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眼前顿时一黑,迎着旭凤软倒下去。
旭凤眼疾手快地把人抱起,便听锦觅急道:“四哥你误会了!是我请润玉哥哥来为我指点乐舞,谁知他腰疾未愈,刚刚不慎牵动旧伤,这才疼痛难忍。你要怪就怪我吧,和母后无关!”
“有没有关系,待人醒了我自会查明!”
旭凤自来视皇后为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此时又见润玉于这殿中不省人事,哪里还顾及其他?当即将人抱起,就此恨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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