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自己编的鬼故事捉住啦

6.摇篮曲

    
    当骰子最后停下来时,黄岐险些以为是他看错了。
    他擦了擦眼睛,定睛再看,发现那个数字还是六点。他咽了一口口水。
    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游戏,但是其实他要想起一个符合条件的故事也是需要时间的。
    突然被选中,他的心里跳了跳。
    可是现在,他都还没怎么做准备……
    在伙伴们幽幽的注视中,黄岐缓缓爬到了桌子上。
    “我要说的故事还是我外婆给我讲过的,大约发生在十多年前……”
    “二太婆带着她孙女儿去吃一场酒宴,因吃的尽兴,那天散席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办酒宴的主人家几个都说太晚了,夜路不好走,劝她留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家去。”
    “二太婆偏不肯。”
    “二太婆总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老屋过日子,不肯在别人家歇息,也不怎么爱出门。她儿子在镇上修了新房子叫她去住她也不肯。”
    “酒宴主人拦她不住,又拿她孙女儿做筏子,说小孩儿魂弱,走夜路易被孤魂所扰,容易出事。二太婆一概不听,说有她死去的老头子保佑,哪有什么邪祟能害着孙女——还是拉着小孙女儿走了。”
    “二太婆拉着小孙女一路疾走,赶在十二点之前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山脚下。她那间老屋是六十多年前建的,建在山腰上,老屋周围的人家早就搬走了,方圆百米之内,都没有其他人家。”
    “到了山脚经过一小片菜地,小孙女突然蹲下来说要尿尿。”
    “二太婆那边乡下人家习俗,坟地多选在自家菜地,这山脚下菜地全是二太婆的,大路和菜地交界的那一片,就葬着她死了几十年的丈夫。”
    “在人坟头附近小便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何况这附近葬的是她老头子,小孙女的亲爷爷。二太婆强拉着小孙女起来,要她忍着尿到家里去撒。”
    “结果刚把人拉起来,小孙女又使劲蹲了下去,紧接着一阵唏律律的声音,二太婆鞋面就湿了。”
    “二太婆猜到小孙女是酒席上喝多了饮料,这会儿尿急才憋不住的,也不好怪她,只把人提起来抱到怀里,往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两下,心里念着‘老头子你可别生气,这是你吴家的宝贝大孙女嘞’忙不迭就往山上走。”
    “走了几步就跌了一跤,小孙女‘哇’地一声就哭了,二太婆以为这是她老头子生气,要小小教训一下后人,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跺跺脚就拉着跌到地上的孙女回了家。”
    “回家的当晚,她孙女就吵着要吃肉,家里没有,一向乖巧安静的小孙女哭闹了一晚上。”
    “二太婆寻思着不对,她那小孙女一向挑食,荤腥之类的食物一概不沾,怎么突然就食性大改?二太婆带着小孙女去看了道婆婆,又访了仙童子,寺庙里也去了好几回,却没一个能说出个什么不对。她小孙女从此就改性儿爱吃了肉,一日三餐都不能少,顿顿能吃小半碗。二太婆心里觉得不对,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
    “等小孙女暑假过完了,她爸妈把人接回去了。回去没两天,那小女孩就死了,听说是一头栽进人家蓄粪的池子里生生淹死的。”
    “我二太婆现在还活着,只是再不爱去人家里吃酒。”
    黄岐讲完就闭上了眼,一副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别人紧张,他却是胸有成竹的。
    这个故事当然完全不可怕,是我讲故事的天赋问题,也是题材本就平常,他想着——但胜在真实。
    然而那声代表过关的声音迟迟不肯响起,黄岐也紧张起来。
    屋子一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针落可闻的状态,黄岐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但是这样的深呼吸好像让他更加缺氧了,他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做深呼吸。
    挣扎间,他听到耳畔传来一个声音:成功完成任务,已通过。
    黄岐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感觉那种氧气充足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谓的深呼吸其实也许根本就是在憋气。
    他拿袖子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爬了下来。
    “砰——”黑暗中,他不知碰到了谁,对方竟然绊了他一下,他险些摔倒。
    怎么搞的……有必要这样吗?黄岐心里生气。
    但是临时讲一个有限制的鬼故事耗去了黄岐许多心力,他此时无暇去和人计较了,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就地坐下,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的灯又亮了,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黄岐低着头坐在黑暗里打瞌睡,开始等骰子下一次被转动。
    ……
    黄岐的保温杯仍被他握在手里,捏着被子的手心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连续四次被选中,他已经能够在众人夹杂着同情讶异与窃喜的呼声中波澜不惊地站起来,准备说下一个拙劣的鬼故事了。
    他说话时脸上再没了之前的轻松,表情匮乏,倒是没再皱眉头。
    他坐到桌子上时很是波澜不惊,也带着认命的随性。
    “这次说的不是我外婆讲过的,是我老家隔壁村挺有名的一件事……”
    骰子又一次停下,围着看的七个人都不由憋住了呼吸。
    “六点?”一个嘶哑的女声试探着开口。
    “是的。”另一个嘶哑的声音应道。
    “呵,我就说。”又一个嘶哑的声音接口。
    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黑暗中黄岐坐着的那个方位。
    黄岐正有些迷迷糊糊地要睡,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他磕在膝盖上的下巴一下子滑开,给他造成一种跌入深渊般的恐慌感,他浑身一震,缓缓抬头。
    众人都望向他。
    虽然明知他们看不见他,黄岐还是觉得悚然。那群人眼里反射着的光就像黑暗里的鬼火,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他一手抓着保温杯,一手撑地,很有些艰难地站起来。坐了这么久,他腿都麻了。
    他自顾自挤进桌前,看了一眼圆盅里的点数。
    既不感到太大的惊讶,也不感到过分的失望。
    就好似冥冥中有人告诉过他,那个人一定会是他自己一样。
    被选中他肯定是不甘,但是想到至少其他人可以逃离,他虽不能说欢欢喜喜,但也要稍稍有些欣慰的——要是他们不这么寒他的心的话。
    被针对的那个人最后刚好承担了厄运……也许对他们这个小群体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命运了吧?要是那个被留下的不是他,那出去以后可就好玩了啊。以后还要不要见面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相处啊?还要提防他报复吧?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胡思乱想了一阵,黄岐用手肘夹着保温杯,干脆地爬到了桌子上。
    他把杯子里最后一点点水喝了个干净,然后又慢慢盖好杯子,擦干嘴角的水渍,最后干咳一声,旁若无人地开始讲。
    “最后一个故事,还是随便点说吧……”
    ……
    “我说完了,谢谢倾听。”
    屋子里一片黑暗,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成功完成任务,已通过”。好似一只轻柔的手抚在他的大脑深处,他闭上眼睛,无悲无喜……
    咳,以上只是黄岐同学自己的想象,那声熟悉的声音响起过后,灯光照常亮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矮身爬下桌子。
    屋子里一下子响起窃窃私语,是的,其他七人再也不大声说话了,有什么交流也阴阴私私,藏着掖着的,仿佛只为把黄岐隔离在他们之外。
    对此,黄岐表示完全不在意。就算让他听他也不想听,他反正是心如死灰放弃治疗……
    过了一会儿,那群人的讨论也停了下来。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在这片死寂中,黄岐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恍惚间,他听到一阵很轻柔的摇篮曲,就像儿时母亲随意又温柔的哼唱,让人变得很小,很脆弱……
    他在梦里梦见自己变作一团魂魄慢慢飘到了公寓上方,不知道哪里传来响亮的一声钟声,接着他听到有人在他耳畔轻声说:“十二点到了……”
    嗯?十二点到了?那他们?
    黄岐变作的小魂魄朝下方一看,只见下方的公寓突然变得透明了一眼,他的目光径直穿越公寓的屋顶,直接看到了那个小黑屋。
    不知道怎么的,那个之前在他眼里漆黑一片的小黑屋突然就变得明亮起来,他看得见屋子里光秃秃的墙壁。他还看到他的七个曾经的好伙伴还傻呆呆守在桌子前,时不时互相靠近交谈一下,好像正在等着骰子下一次转起来。而他的身子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难道我现在还在我的身体里?他疑惑。
    这时他又朝远方望了一眼。
    ……他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他看到七个眼熟的背影正慢慢顺着一条小路走向不远处的进城的马路,其中三人身材窈窕,明显是女生,另外四个不用说,是男生。
    那七个人怎么……
    他忙不迭低头看公寓,小黑屋里那七个人还乖乖围坐在桌子前,两个女生头靠着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胖子趴着,像是在睡,另外几个也各自百无聊赖地坐着,看起来是还在等下一次游戏开始。
    估计是以为黄岐被选中以后他们还要继续进行游戏。
    黄岐可以确定屋子里的确确实实就是胖子马不凡他们本人。
    那走向马路的那几个人……黄岐心里一紧,因为那七人中的一个突然停下了。
    是个女生。隔得远,黄岐也没法凭借身形认出来那是谁。
    接着那人转过了身,黄岐瞧得清楚,那是秦雯雯的脸。
    黄岐还在混乱、警惕与恐惧几种心情之间打转,就见那个“秦雯雯”突然抬起头望向了他所在的地方。“她”遥望着这一片空间,露出一个渗人的笑。
    黄岐瞧得清清楚楚,那个“秦雯雯”一笑,脸就分作了上下两半,嘴角直接拉到了耳边。
    黄岐觉得他现在还在他的身体里,那他的所有汗毛一定都炸开了。要是还有尾巴,那他就是一只炸尾猫。
    吓唬完黄岐,“秦雯雯”好似很满意了,遂悠闲地转身,领着她的同伴们继续走向了马路。
    黄岐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些“人”是不是会代替小黑屋里的原主,回到他们的家人朋友之间,代替他们笑,代替他们哭,代替他们体验本该属于他们的人生……他们的家人朋友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女儿/儿子/同学……早已经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替换了。说不定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些“人”就会像“秦雯雯”一样,露出一个嘴咧到耳边的微笑。
    “别看了我的孩子,那不是你该管的事了。”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之前盼它盼了那么久它都不出现,现在倒是肯出来了。
    “所以呢?我被留下来了,该去哪里?”
    那头没有回答他。
    黄岐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问:“我现在是人是鬼?我的身体呢?我是不是还在我的身体里?我为什么可以透视啊?那些人是谁?我的那几个同伴怎么了?对了,我的水杯被你藏到哪里去了?那可是我的宝贝balbala……”
    “不,孩子,你该睡觉了……”
    黄岐心里一哼,正准备说点什么,就感到眼前一黑,隐约听到有谁在唱一首摇篮曲,然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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