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原本不欲同那碎灵争执,却不料被那碎灵得寸进尺一路逼着退进了墙角,便渐渐站直了身体,有些漠然地看了回去。那碎灵不过逞一时之强,见五七气势强大,便偃旗息鼓,悄悄收敛了气息,又缩在葫芦瓶口,颤巍巍地抖成一团。
“你既然要同我说,便最好大方清楚地说出来,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含沙射影的。你若不说,我哪怕费些力气,也总会有法子知道。只不过这时候,你想要我做的,便没有可能了。”
那碎灵趴在葫芦瓶口颤抖着,好似一只淋了雨的小猫,“你干嘛对我这么凶,我想要你做的,和你自己想要做,又有什么区别?”
那碎灵看五七一脸寻味地看着他,干脆又从瓶口钻了出来,高声对五七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俞月三的碎灵,而俞月三便是你的前世!”
五七心中不是没想过这个答案,只是听人亲口说出来,这其中的震惊又另当别论了。
五七后退两步,堪堪扶住了墙才稳住身体没有向后倒下去。
那碎灵又道,“怎么,你好像一点准备都没有吗?我以为你心里多少有些痕迹才来问我的。”
五七不理那碎灵言语,眼里浮现出质询的神色,“口说无凭,你又有什么证据?”
那碎灵好似嗤笑一声,“还需要什么证据,十九就是证据。”
那碎灵抚了抚下巴继续道,“ 不过十九是不可能告诉你的,你若执意不肯信,蓝柯司内还有两只同样的葫芦,你不妨去找找,找到了,也都清楚了。”
五七问道,“蓝柯司的葫芦少说千万,我又如何找得?”
那碎灵轻笑一声,“那你又是如何找得我的?那葫芦里盛着的是你前世的碎灵,虽然他们不如我灵力强盛,可是他们与你灵同本源,你总归会有感应的。”
五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中瞬息转过十万个念头过去。五七自从来到碧穹天,便数十年如一日过着着形同死灰般波澜无惊的日子,他不记得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好似他这一辈子都注定了,要在这定好的头尾相连的圆形轨道上,进行无休无止的重复。
可偏偏今日有人告诉他,你只要从那轨道上跳出来,跳出来便走进了一方新的天地。
拨开那浓黑的乌云,你可以看到曾经缤纷而绚丽的过往。那每一种色彩,都是活着的感觉。
而不像现在,无昼无夜,无痛无乐,不生不死,不悲不喜。
那团乌云,萦绕在五七的心头无数个日夜,他不知其他的无常是否也像他一样心思如此不安分,他只知道,此时的他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渴望将那碍眼的乌云冲破打散,去一探究竟。
五七将那碎灵封印在房内的玉瓶中,又在瓶周画了咒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好生待着。若踏出来叫别人捉了去,我便救你不得了。”
这一日的值昼五七做的无比迅速,他不再流连人世的风景,几乎是第一个踏上了归宁路。
蓝柯司里仍是空旷而寂静,跟五七曾经无数次进入时一模一样。
蓝柯司的柜档多到看不到尽头,他自最近的柜档开始,迅速地在其中间的通道里来回穿梭着。他锐利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每一尊白色葫芦,仔细看着他们细微的动静,生怕遗漏到任何一个细节。
第一个葫芦找到的并不算费力,那葫芦似乎远远便瞧见了五七,在他还未走近的时候,便自发地落到了地上向五七脚下滚去。
五七看了那瓶底的印鉴,握着瓶身的手,不自觉便紧了紧。
这一只葫芦距离俞月三不算遥远,年代较也为接近。
进来归档的黑无常渐渐多了起来,五七不便多走动,便将那葫芦藏在袖内,偷偷带了出去。
趁着次日值夜的机会,五七又一次早早地进入了蓝柯司。
他如法炮制,像第一次那样寻找同他有感应的葫芦,可蹊跷的是,他经过上千排通道,都未见有一只葫芦有任何异常。
五七立在柜档旁默默沉思着,按这样的时间算,只怕推算到数百年前了,可他却一无所获。是中间他粗心大意遗漏了什么,还是时间太久,那碎灵已然寂灭,无法感应了?
“喂,你是多少号?怎么跑到这陈年旧档里来了?”
五七正想的出神,冷不防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五七转过身来,却见是蓝柯司的巡守人立在他的身后。那人上下打量了五七几眼,看到他腰上挂的名牌,有些戒备地问道,“第五七?今晚是你当值吗?来这里做什么?”
五七躬下身体行礼道,“见过巡守君,今夜是小的当值,小的来这里归档。”说着便将手里的葫芦捧起来递给巡守人。
巡守人没有接那葫芦,只在五七手里稍微摸了摸,那葫芦已然空了,瓶身却还留着新鲜灵识的温度,看来确是刚刚归档完毕。
那巡守人皱了皱眉道,“你既然是来归档的,应在最外面的柜档才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少说也在五百年前了。”
五七手中捏着汗,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正焦急间,却见那巡守人身后较低那排柜档的角落里,一个蒙着灰尘的葫芦,隐隐发着暗红的光。
五七眼中一亮,沉稳说道,“小的原本归档完毕正要出去,却在往出走的路上手滑将这葫芦抛了出去,正在追赶之际,这葫芦好似长了脚一般直往这档库深处走。我一路跟过来,却见这葫芦立在这列柜档之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招引一般。”
“有什么东西在招引?”那巡守人好奇问道,“是什么东西?”
五七指着那葫芦道,“就是这只葫芦,巡守君您看,他现在他还放着光呢!”
那巡守人也转身一看,果见身后角落里一只葫芦在发着暗光,将地面都照成了暗红色。他看了看那葫芦,又看了看五七手里的,摸摸下巴道,“这也常见,或者这两个灵识转世间有什么瓜葛抑或因果也未可知,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已追到葫芦,便结案出去吧,莫在档库深处逗留。”
五七将这列柜档默默看了两眼记了下来,向那巡守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次日便直接奔至那一列柜档,直将那发亮的葫芦取了回去。
房内,五七同那碎灵站在桌案边细细端详着这两只葫芦。
蓝柯司的葫芦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同,从头到脚一模一样,皆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在瓶底,用朱红的篆字镌着封印人的名字。
而这两只白色葫芦,巧就巧在,连瓶底封印,都如出一辙。
“黄粱司第十九封印”。
尽管年代久远,那两个瓶身中皆隐隐透着酒香。十九嗜酒,常用葫芦盛酒,故而那被他引渡的灵识身上,都带着一股陈酿的味道。
碎灵在那两个葫芦中间漂游着嬉笑道,“你看,你的每一世都是由十九亲手封印的。他一个渡魂的鬼官,却冒着受天罚的风险,来为你引识,可见他对你的真心了。”
五七冷冷瞧了那碎灵一眼,他现在无心思考那些情爱痴缠,他反复回想着十九当时念诀的口型,想要在十九不在场的情况下,将这两盏灯点亮。
碎灵在那个略旧一些的葫芦旁轻嗅几下。那葫芦年代实在有些久远,瓶身上的灰尘浸入瓶壁,形成一种独特的色彩及花纹,连清水也洗刷不掉,好似精心烤制上去的釉色一样。
“这是沈叶初吧!”碎灵坐在那葫芦口上对着五七说道,“你的第一世。”
五七看了碎灵一眼,“不是你的第一世吗?”
“啊,也对!”碎灵满不在乎地说,“太久前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五七拿起那个新的葫芦向碎灵问道,“这个是谁?”
那碎灵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说的我好像偷看过命簿一样。我后来就留在俞月三的封瓶里面了,这后面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五七一听也确是此理,便将手里的葫芦放下,对着瓶身念起诀来。
碎灵退后两步翘着腿躺在桌案角上看着五七做法,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那葫芦却不受半点影响,纹丝未动。
碎灵挠挠头道,“要不然再叫那个十九过来给你点上?他这么心仪于你,想必是有求必应的。”
五七看了碎灵一眼淡淡道,“这不算什么高深的咒法,我多试两次必能试出来。只是我现在做的事,纯粹是为了一己之欲,若是因此受了罚,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不便再将旁人牵扯进来了。”
碎灵翻了个白眼道,“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瓜葛,我看你们郎情妾意缠绵的狠。”
五七也不理他,只挨个对着葫芦试诀。那碎灵正等的无聊,却见那个旧年的葫芦突然飞速地震动起来,慢慢上升直到挨住屋顶,那一人一灵皆仰着头看那原本粗苯的像酱油罐子一般的容器突然变得水晶般剔透,发出夺目的炫彩的光来。
“啊!”那碎灵仰头痴痴看着那葫芦叹道,“原来这葫芦点起灯来这样好看,跟中秋节的花灯一样。”他看着五七立在那里没什么动作,便轻拍着五七催促道,“快,快叫他转起来,我要看!”
五七仍是无动于衷地立在一旁,碎灵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五七淡淡一笑道,
“既然也是你的前世,你必然经历过那些时日。不如你说些与我听,我与这封瓶中的记忆做一个对照,便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了。若是验照无误,我们再一同查看新的那一个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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