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天一直在转。
头上好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似的,尖锐地钝痛还伴随着时不时的嗡嗡声。脖子和肩膀也酸的要命,好像去背了一天的沙袋一样。
我昨天难道跟人打架了?韩天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肩膀四处望了望。
被子像扭麻花一样缠在身上,怀里抱着一个熊猫头的抱枕,衣衫褶皱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韩天用手肘支在身后的沙发上勉强坐了起来,被子在脚边被卷成了一团。
韩天伸直了腿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脚底下当啷一声,两个被捏扁的易拉罐瓶叮叮当当地滚远了。
韩天这才想起来,昨天他陪顾小西吃了顿饭,是他亲手下厨的挂面。面他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两罐。
韩天将地上的啤酒罐捡起来丢在垃圾桶里,有些自责的锤了锤后腰,明知道自己酒品差的要死,非要在顾小西面前故作深沉地喝了起来。
啤酒跟忧伤往事更配哟!
配你个鬼!韩天有些无奈地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大概话都没说完就躺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了吧。顾小西那个单薄的小身板,是怎么把他拖到沙发上的。
韩天将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还是超人总动员的图样被罩,真幼稚。
韩天将被子叠好,对着一个被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顾小西仍旧像往常一样日上三竿了才起,给自己打工的好处就是出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没有人能约束的了你。
自制力?顾小西并没有那样东西。
顾小西踩着拖鞋去喝水,一出卧室门却看到不大的客厅里整洁如新,有条有理,就连长期堆放零食茶杯的餐桌上也被擦得光可鉴人。顾小西挠了挠后脑勺,不禁疑惑着,这是我家吧。
顾小西拿了水杯去到厨房,却见昨天没洗的锅碗都从灶台上消失不见,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碗柜里。而餐桌上居然用碗扣着几盘早饭。
顾小西有些惊诧地将那些碗掀了起来,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油条和豆浆,油条放久了有些皮,嚼起来也有些费力,豆浆也半温不热的,连是甜是咸都不太尝的出来了。
顾小西将油条一股脑地塞在嘴里,不知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滚了下来,滴咚一声落在豆浆里,发出圆润的声响。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早饭了。顾小西虽然一个人生活了许久,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的人。早饭还是午饭,无所谓,吃了不饿就行。自己做还是外卖,没关系,填饱肚子就行。地沟油还是添加剂,他也从来不在乎,反正吃不死人就行。
家里的陈设还是爷爷在世时候留下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给房子里增添一点新鲜的颜色。家里如果不是乱到难以下脚,他一个月也想不起来收拾一次。
他每天面无表情地盯着熠熠闪光的屏幕,手指翻飞着按着几个烂熟于心的按键,陪着别人在虚幻里经历本不属于他的人生,在意淫中一点点消耗着他原本不多的对生活的热情。
赚了钱也不知道要怎么花。除了维护游戏厅的正常经营和他生命机体的苟延残喘,他的钱都静静躺在银行的活期账户里,像死水一样。他不去旅行,不去逛街,不去任何休闲娱乐场所,像一个年过七旬的老顽固,更像一个丧失了享乐能力的机器人。
就好像被冰雪覆盖了的肥沃土地,明明应该花红柳绿生机一片,却白茫茫光秃秃,没有候鸟驻足,也没有落叶垂怜,形单影只地独自萧瑟。
可在那看不见的白雪下面,分明有什么柔软又坚韧的东西顶破了那层那坚硬的冰层冻土,欣欣然长出了枝丫,跃跃欲试地打起花苞来。
顾小西拿出手机,用手指调出通讯软件来,韩天同他的消息记录已经是很久前了,却被顶在对话框的第一个。
顾小西点开韩天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慢慢打出一个“谢谢”来。
两个字,在九宫格上点六下,一向手速极快的顾小西,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新学会用手机的老头子,他犹豫着输入,又删掉,又加上表情重输一边,又懊恼地摁下了消除键。
“叮!”
手机微微震了一下,只见同韩天的对话框向上推了一条内容,
“有好好吃早饭吗?”
“[龇牙]。”对方又发来一个黄色的笑脸。
“有,谢谢!”顾小西想了想,也在后面加上了一个“龇牙”的表情。
顾小西举着手机等了半晌,韩天却没有再回过来短信。顾小西捧着手机盯着对话框看,像一个热恋中等待男朋友回复的少女。
“你在输入什么,怎么这么久?”
韩天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我没输入什么。”
顾小西说完,韩天又好像消失了一般,过了半个小时,顾小西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条语音短信,顾小西点开外放,就听见韩天好似在躲着什么一般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刚刚看到对话框一直提示‘输入中’以为你在写什么长篇大论呢!我刚刚在开会,听一群老头子推诿扯皮不干人事儿,无聊死了!你在做什么?不会刚睡醒吧哈哈!”
“嗯!刚睡醒。”顾小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羡慕不?”
“实名羡慕!”韩天又转成了文字,“要不我上你哪儿打工去吧顾老板,睡觉睡到自然醒,做梦做到脚抽筋!”
“雇不起!”
“哎我很划算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文能貌美如花,武能打打杀杀……”
“贫!”
韩天正襟危坐在会议室桌前,嘴角悄悄弯了起来,“晚上有空吗?带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就说你晚上有空吗?”
“有。”
顾小西将手机屏幕摁灭,坐在电脑前打起游戏来。今天是工作日,游戏厅生意冷淡,他也乐得清闲,少见地将塞在柜子里的脏衣服拿出来洗了,甚至还哼起歌来。
“小西,出门了吗?”
“嗯!”顾小西在家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戴着耳机跟韩天边走边聊着。
“你出门右拐,沿着巷子一直走,走到第二个小十字路口再右拐。”
“走到卖臭豆腐那个路口吗?”
“嗯对!”
“你想吃吃豆腐吗?”
“哎算了,你走到了吗?”
“还没呢,哪有那么快!”
“好吧,到了吗?”
“没呢!”
“到了吗?”
“噗,”顾小西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挺想早点见到你!”
“……”
“小西?小西?信号不好吗?”
“我走到卖臭豆腐的地方了,右拐是吧!然后呢?”
“然后直走,走到圆光剧场老西门儿前那个胡同左拐。”
“你是高德地图吗?”
“怎么就高德地图了,我还不是怕你迷路啊!”
“那你发个位置不就好了?”
“那多没新鲜感啊,你们家这片儿的胡同跟迷宫似的,我不指挥上你,怕你走丢了!”
“你都说了是我家门口了,我还能走丢了?”
“我瞧你这样子,就是没怎么出过门儿的,怕你路痴啊!”
“切!”
“你别切,你说说是不是没怎么出过门?”
“出,经常出,我施大哥家面馆我就常去。”
“你能说个远点儿的地方吗?”
“远点儿啊,最远去过怀柔!”
“那可真够远的。”
“还没到啊,怎么这么远?”
“这就怕远呢,你抬头看看?”
“抬头?”顾小西眯着眼抬头望了望,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他挥手。那人站在一个爬了满墙三角梅的楼层顶上,身后背着被夕阳浸染成赤红色的斑斓云霞,整个人被镀上一层耀眼却又柔和的暖色。清风鼓噪着若有似无的花香气扇动着那人的衬衫衣摆,三角梅好似喷着火在同夕阳叫嚣,肆无忌惮地生长和怒放,画面好像被加了一层奇异的滤镜一般,色彩浓艳地叫人不忍直视,又瑰丽地叫人挪不开双眼。
顾小西绕到那楼房侧面,就看到一个狭窄的楼梯蜿蜒着伸向楼层顶部。那楼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缝隙里生长着几株纤弱的杂草,斑驳的油漆残留在铁架上,踩起来梆梆直响。
楼层不高,没两步就爬到了顶层。韩天轻轻拉了顾小西一把,好像把他拉入了一个尽管就在他身边,可他却从未踏入过的一个新鲜的世界。
这片地方都是老胡同,没什么高层建筑,二层楼的楼顶看起来不怎么高,目之所及都是老旧房舍青色的屋瓦,栉次鳞比地延伸到遥远地地方去。
天是将暗不暗的,还染着褪了色的红。好像一滴红墨落在水中,慢慢晕染着荡了开去。只在天地交接的远处留下一道金色的边。
顾小西有些兴奋地站在房顶边眺望着远处,韩天拉着他的手臂往回拽了拽,“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你怎么找见这个地方的!好舒服啊!”顾小西有些沉醉地任清风拂过他的额头和发丝。
“你不是说这是你家附近吗?怎么这么不熟?”
“我家附近我也是在地上走啊,从来没有爬到这房子顶上。”顾小西看了看韩天,忍不住满眼的笑意。
“你还是在家宅太久了,其实留意起来,生活处处都是风景!”
韩天偏着头试探着问,“每天宅在家里不闷吗?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顾小西抑制不住心里的雀跃。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顾小西仔细想了想,他平时的生活范围不过是周边的几公里,偌大的京城他去过的不过十分之一,最远辐射范围也就是城市周边的小镇。在网上冲浪兴许他能上天入地,可对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他用脚丈量过的土地不过方寸。顾小西老实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哪儿都没去过。”
“去芬兰吧!”韩天看着远方笑道,“住在圆顶屋里透过玻璃窗看极光,一定特别美!”
顾小西看着韩天硬朗的下颌线,“真的很美吗?”
“不知道!我听他们说的!”韩天微侧过头看着顾小西道,“也许他们是因为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才显得特别美!”
顾小西眨了眨眼睛,“唔,那你也一定要跟喜欢的人一起去啊!”
“嗯,”韩天微侧过身体偏着头看他,“我这不是在问他吗?”
顾小西有些僵硬地看着远处屋顶上翩飞的大雁,恼人的清风不住地轻抚着他耳边的碎发,竟令他觉得有几分燥热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天黑了啊,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星星呢!”
韩天轻笑一声,“现在城市里都看不见星星了吧!”韩天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过再过三分钟应该就看到了。”
顾小西不明所以转头四处看了看,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浓重的夜色覆盖了整个城市,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突然好似听见“啪”地一声,极目远望,脚下的一条狭窄道路沿路的街灯由近及远地亮了起来,好像一条橙色的火龙。由那火龙牵引着,整个城市街头巷尾的路灯都被燃了起来,万家灯火,霓虹彩绿,星星点点地漫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构成黑暗夜色中一片璀璨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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