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尊主!”
几个穿着黑白长袍的鬼官侧身垂首立在路旁,恭敬地躬着身子。
视线不敢乱飘,只敢在余光里偷偷瞧上一眼,雪白的长袍泛着似有若无的香气远远拂过,他经过的地方,好像有光洒了过来。
等身影渐渐远去,那香气终无可寻觅之时,这几个鬼官方才活动着已经僵硬的身体,从各自站立的路边汇集到道路中央,怅然所失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邺风大人最近看起来又憔悴了许多!”
“哎,你居然还敢偷看,我吓得低着头,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看一眼又怕什么,邺风大人这样和蔼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之前还同我讲过话呢!”
“什么?邺风大人居然同你讲话?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执符掉了’!”
“什么啊,你这是尊前失仪嘛……”
“那又怎么样,邺风大人又没有责罚我,说完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有些心仪于我?”
“……”
这个时辰是当值的无常在外值夜,轮休的无常在家休憩的时辰。
碧穹天内无四季日夜分别,一轮红月将偌大的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蓝柯司执印官邺风在碧穹殿旁的曲径上疾步走着,他眉目如画,神色淡然,有种超脱于世的雍容。他手中挽着一柄雪白的云帚,那云帚随着他的衣袂翩然飞舞着,真似一捧流动的烟云。
慢慢地,四周便再看不到什么宫人,邺风渐渐站住了脚,低下头好似对那云帚说道,
“好像骗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
听着这话,从那云帚里析出一团半透明的烟来,仔细一看又不是烟,它有神有形,竟是一片破碎的灵。
“他们那些无常,百十年间都见不到邺风一次,就算见到了,他们哪里敢正眼看执印官大人,当然好骗了。”
五七站住了脚,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是啊,摘星楼的守卫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他们天天都见邺风,说不定比邺风更了解他的行止长相。”
碎灵抱着手臂摸了摸下巴打量五七道,“依我瞧着,你这个假扮的邺风乍一看也没有什么破绽。从头到脚都跟本人像极了,幻相都是依照施咒人的心中所想而成的,说明你对邺风也了解的很啊!看来他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你心里了吧,你平时见他的机会少之又少,该不会是每天睡觉前在梦里描绘一遍吧!”
“什……什么……”五七好似被人勘破了秘密一般,有些慌乱地说道,“他是蓝柯司的长官首领,我当然要对他了解了,你……你休要胡说八道了!”
碎灵噗嗤一笑,“你跟原先不太一样了,想不到这么不禁逗!”碎灵垂下头好似自言自语道,“可到了这一世,你也还是爱他。”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朝四周望了望,道,“邺风每个月的初五,会在凌秀阁闭关一日。除非天塌了,不到子时,他是不会出关的。”
“闭关?”五七有些惊异说道,“为什么要闭关,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碎灵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低阶的鬼官知道些什么?就算你以前知道,也被十九那厮洗去记忆全留在蓝柯司的档库里面了。邺风每个月的初五,是他灵力最低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最容易受邪祟恶灵侵袭,他必须在凌秀阁静心修养一日才可安全度过。”
五七神色复杂地看着碎灵,“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碎灵听毕笑了起来,但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见五七看了过来,又爽朗笑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知道不就是你知道吗。虽然你都忘了,可我还记得呢!”
五七有些忧虑道,“既然他有闭关的惯例,那他的守卫亲从必然也是知道的,我就算装的再像,如此异常的行为,他们也难免起疑。”
碎灵摆摆手道,“这个你自不必担心,这碧穹天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质疑尊主大人不成?他们就算心里疑惑,也是不敢问出来的。”
五七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你再瞧瞧我,还有什么破绽吗?”
碎灵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就是邺风自己,也分不出真假了!”
五七整了整衣袍,将脸上的神情收敛好,强作出邺风惯有的漠然表情。五七在碧穹天虽说修为不低,可毕竟在众目睽睽下施法化作邺风的幻相,被人知道了便是魂飞烟灭的大罪,心中难免惴惴,行走之间不经意就透露出几分怯意来。
“你只管挺直了腰背走你的,脖子要正,步子要轻,不要走得这么猥琐。”那云帚上的丝穗在风中飘扬,低声对着五七说道。
五七皱眉瞪了那云帚一眼,“你说谁猥琐了!”五七没有张嘴,用仅他二人才听得见到声音低声说道,“你若嫌我,你自己来做如何?”
碎灵轻咳一声道,“我一个碎灵,要真有这本事早自己去了,还用求你?”
五七将那云帚一甩靠在臂上,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五七!”
五七心中一凛,他此时明明是做邺风打扮,怎么会有人喊他的名字?
“快走,莫要理他!”碎灵压低了声音喊道,五七瞥了手间一眼没有作声,只将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五七!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那人的声音仍在身后缠绕不去,言辞间甚为恳切。
五七咬了咬牙,脚步停了下来。
“别停!”碎灵喊道。
五七没有理他,将身体转了过去,只见十九从道路旁的立柱后侧身站了出来。
十九看了看眼前的五七,垂下头侧过脸去,虽然明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五七假扮的,内心里对这张脸仍有着本能的惧意。
五七看是十九,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十九略显颓唐的样子,十分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你一直跟着我?”
十九这才抬起头来,“你从我家走后,我一直放心不下来……”
“你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五七轻轻冷笑着,配着那张冷峻的脸更显得寒气十足,“你不肯帮我,我不怪你,毕竟我也没有这个资格要逼你冒着受天罚的风险来泄露天机,可因此你也管不得我了。我已心决,要探清其中究竟,既然你不肯帮我,那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也就两不相干了。”
十九说完,便决绝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五七!”
两不相干。
十九将手握成拳,捏紧了又放开,“五七,你误会我了……”
当初追随你私自下凡,受了五年穹圄之灾,损耗修为百年,我也是心甘情愿。纵然你心有所属,纵然我无德高攀,可我与你这么些年的宿命纠葛,你怎能说两不相干。
“我并非贪生怕死,”十九深吸一口气怆然说道,“十九一介卑低鬼官,命如草芥。来去之间,也不过苍茫星海中可有可无的一粒微尘,若是能为你做一点事,我十九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可是……可是这命盘天定,岂是人力可窥探揣测的。”五七说着,下意识微微颤抖起来,“若由我泄露了其中关窍,我遭受天罚还是小事,只是……你……有人的命途必会发生重大更改,而且会向命簿中未曾记载的未知的结局发展下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不论是我,还是你,都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五七看着十九情状,神情不由地便软了下来,“若由我亲手去解开其中的谜底呢?”
十九叹口气道,“你去或是不去,都是命定之事。所以我虽知你此次前去未必会有好的结果,但我也拦你不得,总归生死有命,成败由天,是谁也挡不住的!”
五七上前走了两步,重重拍了十九的肩道,“我也是想明白了其中机窍,才决心冒此大险。我既知我命不同常人,便不会甘愿在此地积年累月地做一个无名无姓的鬼官耗费年岁。我此去虽说凶险,可有灵兄伴我一道,这事也是十拿九稳。纵使不成,也是命定如此,我亦不悔。话说回来,既然生死有命,那我就算什么都不做地坐在家里,也未必享得安逸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赌上一回?”
十九垂眼看了他臂间的云帚一眼,心里总有些疑虑挥之不去,可看着五七坚决的神色,也深知无法可劝,便低了头,做出一副好似壮士断腕的神情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五七推了十九一把,“好像我就回不来了一样!”
十九摇摇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虽然不能告你真相,可力之所及,十九也是在所不辞的。”
“不用了!”五七转过身去,雪白的云帚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满的弧线,飘飞着落在他的腕间,“你就在家里等着我,还有你那百果猴儿酿,给我留上一坛。”
那人愈走愈远,浑身散发着跟着碧穹殿一样富丽耀眼的光芒。他衣带猎猎,翩然欲飞,恍若从天而降的福灵神将,将这一方死气沉沉的黝黑之地都照的通明。曾经那个黯淡无光的“五七”好像已经变成了过去的事,好像他天生就该站在这穹顶的尖端,发着熠熠的光,让人不由地俯下身去顶礼膜拜。
“十九,你这猴儿酿哪里来的,可真是香甜。”
“回尊主大人的话,是从人间得来的。粗果鄙粮,还怕不合尊主大人的胃口!”
“哪里粗鄙了,我就喜欢这样的馨香灵动,充满了生气!果然是人间才有的良品,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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