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刃仇人,情人相见,哪个更快?
相逢不识,旧爱反目,哪个更痛?
碧穹天上的星夜穹顶,洛县城外的漫天孔明,城郊水镇的花烛睡莲,胡同巷内的如火街灯。
有个人紧紧拥着他,指着这漫无边际的暗夜说道,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斑慢慢地连成白练,闪着耀眼的金光破风呼啸而来。
白练犹如一只坚硬的铁臂紧紧地攥着他的脖子,正如他刚刚攥着苍耳一样。他感到那力量在不断收紧,扼着他不断上升,直到被抵在山洞的顶部。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肩背在粗粝坚硬的石壁上摩擦着,口中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攫取,眼前模糊一片,除了耀眼的光,什么也看不见。
“我刚才说了,邺风的法器,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幽幽低吟着,五七紧紧抓着勒在颈间的白练,却不能将它松开分毫。
他用力的觑着眼,方才勉强看清,此时已有数十人排列在洞口静静围观着。那些人身着白黑长袍,面色肃穆,举止安静。
而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犹如神?一般将整个山洞照地亮如白昼的人,正是邺风。
“呃……”
那人微微扬起手,颈间的白练又紧了几分。
邺风,要杀我。
邺风并不认得,只当他是蓝柯司的寻常鬼官。不仅如此,还将他看做犯上作乱的逆贼,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邺……风……”五七面色发紫,两眼通红,似要承受不起这莫大的痛苦。
“我是……沥……云……”五七口中喃喃,却无力发出半点声音。
邺风静静站在巨石中央,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山风将他的广袖长发猎猎散开,犹如一盏怒放的圣莲。夜明珠就在他的头顶上方奕奕发亮,可同他周身散发的光芒相比,却立马黯淡到失色。
洞庭内狼藉一片,随处皆是打斗的痕迹。红杏树被拦腰披断,花瓣如血般散落满地。原本汩汩流淌的圣泉水也被一方巨石严严堵住,再也看不到半分水气。
碧穹天内人尽皆知的秘境圣地竟被眼前狂徒破坏殆尽。
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邺风紧紧盯着三丈远那个被白练紧紧缠绕的罪魁,他心如磐石,目光如炬,只想将那人碎尸万段,手中的力量又不自觉加紧了一些。
那人双手渐渐从颈边垂下,显是已经力竭。只是他半阖的眼眸仍抓着这边不放,口中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下不去手。
不论他往法器中注入多大的功力,却总有股相悖的力量护在那人周围,叫他不能彻底地下杀手。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忽听来人禀报,“尊主!摘星阁失火了!”
邺风看了半空中那个垂死的人一眼,扬起手来将法器收回,转过身去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只听“砰”地一声,五七从空中顺着墙壁摔落在地上。颈间的力量猛地被?去,空气向他的气管一涌而入,在肺间来回冲撞着。五七伏在地上拼命倒着气,只觉得满口血腥,好像有人在胸腔中燃了一把火一般。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湿润的视线,几名身着黑衣的无常冷着面朝他走来,原本堵在洞口的人群四散离开,连衣角都再看不见。
五七被关押在了穹圄内,看守的无常面色冷峻,守口如瓶,连半句话也问不出来。
五七仰躺在监牢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伤口一顿一顿地疼。
这里仔细看来,跟五七住的寝居也并无什么不同。被□□在碧穹天里和被□□在穹圄里,本质上不也是一样。
可是要在这里结束了,五七无奈想着。
为同邺风长相厮守而入凡,却阴差阳错被他亲手杀死。竟被苍耳那厮说中了,有缘无分,大概这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上一个五七就是这样的结局,如今重来一遍,也仍旧逃不出这种宿命。
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眼角迅速地滑下去,低落在耳廓内。五七将手臂覆在眼睛上,终究不甘心。
有什么法子能让邺风知道他就是沥云,有什么法子能从这里逃脱出去。
“五七!五七?”
有人在唤他?
五七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脖颈到肩背刺骨的疼痛折磨地他恨不得即刻死去。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蹲在监牢栏杆外,正殷切地唤着他。
“十九?”
待五七看清来人,便惊喜难耐地朝他奔了过去,伤口碰撞到冷硬的栏杆,又忍不住“嘶”地痛吟起来。
“五七……”
十九紧紧攥着五七伸过来的手,看着他颈间鲜红的束痕,眼中露出沉痛的神色。他似怨恨又似自恼地咬着牙道,“邺风……这个混账,居然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五七满心苦闷,不知该如何对十九说,只叹口气道,“怪我糊涂,凭一时意气酿成如此大祸……”
十九摇摇头道,“不怪你,都怪那邺风,是个睁眼的瞎子!”
五七看十九满眼痛苦,便伸手轻抚他身后的发道,“如今我是这天牢的死囚了,人人避之而不及,只怕被我连累,你怎么就轻易进来了?不怕惹祸上身吗?”
只见十九转过头去有些闷闷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些没要紧的咸话。如今邺风协领两司,我是黄粱司鬼官,说是奉邺风的命来看你,又有谁敢阻拦?”
说着,他好似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五七犹疑着道,“你……都知道了吗?”
五七看着十九的神色,心中原本有三分迟疑,此时就已确定了大半。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觉得我可能猜着了,可我又怕我猜的不对……”
“你只要有疑心,就是对的!”十九攥着五七的手又紧了几分,“就怕你深信不疑……”
五七看着十九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更加坚信自己心中所想,这个世界绝不是一个合理存在的世界,只要他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便是打开了逃脱这个世界的第一扇门。可是走出第一扇门,却只是逃出这个世界的一小步,关键是逃离世界的钥匙到底在哪里。
他求助地看向十九,“你知道一切对不对!你能不能告诉我,要如何出去?”
十九不忍看五七殷切的目光,他垂下头去叹了口气。
“‘知者不言’是吗?”五七苦笑道。
“‘知者不言’。”十九低声说着,“一个违背了时间规则的人,是不能泄露天机扰乱时间秩序的,不然世界就会坍塌,就会前功尽弃。”十九抬起头看着五七,将右手沉沉地放在他的肩上,似乎是在向他传递一种坚实的力量,“你只能靠你自己,我也相信你可以。”
五七早就料到十九会是这样的反应,便也不去纠结,只抿了抿嘴看着十九道,“我知道这个世界就像前一个顾小西的世界一样,是一个被搭建起来的假的世界,前一个世界的破解之法是顾小西脖子上的葫芦,只要念一句口诀,便可以逃脱出来。”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五七重新睁开眼,却发现四周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仍旧是黑暗的囹圄。而眼前十九沉重的神色,也同刚才一模一样。
“不对……”五七摇了摇头,“上一个世界的办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他摸了摸空荡荡的颈间,“我也没有一个可佩带的葫芦……”
葫芦……
顾小西通过葫芦挂坠控制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变幻,而他正是在明白了世界的真相后利用葫芦逃离了出来。因而逃离出去,需要有三个必备条件。
一、明白世界是被构建的。
二、一件可以控制时空的法器。
三、施用咒语。
五七有没有这样的法器?
葫芦……
五七可以随意进入逝者的灵识中去回溯记忆中的过去,包括别人的,也包括自己的。而将过往和现在相阻隔的,不就是他日常拿在手里的葫芦吗?
“葫芦……”五七眼前一亮,“我的灵识葫芦,关键就在于我的灵识葫芦!有了他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五七有些难耐心中的喜悦,不自觉地声音便高了起来。他紧紧地拽着十九的衣袖,十九微微上扬的嘴角也证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激动地摇着十九的肩膀说道,“十九,你能替我将我的葫芦拿来吗,它被我留在一五五七二的柜档里了……”五七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道,“这样不算扰乱秩序吧?”
十九有些欣慰地笑道,“我只是照你的吩咐,去帮你取个东西,至于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处,又与我何干呢。”说着便坐起身来,将五七的手在掌中又握了握道,“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十九!”五七看着十九离去的背影,又将他的手拉住道,“韩天……也是你吧!”
“真是情深义重,你侬我侬啊!”
一个尖刻的声音从监牢外传了进来,五七与十九闻声皆是一顿,只见从路的拐角去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苍耳。
五七皱了皱眉,两手紧紧地抠进栏杆内。
恨只恨方才没有早一步下手捏死这个余孽,只叫他又归了本体,复出来作祟。
“死到临头了还要温存一番,看来你二位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苍耳走到十九的身边俯下身悄声道,“啧啧啧,若是叫他知道你跟这个十九勾搭上了,你说他又作何感想?”
十九还未待五七言语,便看了那苍耳一眼沉声道,“只怕他知道了你是这等人品,也再留你不得了!”
“哼!”苍耳双手抱臂站直了腰道,“就让你们在这里逞逞口舌之快好了,等下他来了,送你们一起上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造化,能托身再做一对苦命鸳鸯了!”
苍耳话音将落,便见一团光亮由远及近地向监牢处移动过来。邺风在擎着莲花灯的童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尊主!”苍耳在邺风身旁微微躬身道,“尊主料事如神,这逆贼果然有个奸夫帮凶,听说这五七要受天罚,便耐不住立马过来企图劫人越狱了。怎料尊主布的是‘请君入瓮’的局,正将这逆贼抓个正着!”
邺风冷冷看了眼埋首伏在地上的十九,淡淡说道,“私毁禁地,罪无可恕。将他二人一起投入天罚吧!”
邺风说完,连监牢内的五七看也未看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那苍耳转头向五七投了个得意的神色,嗖地一声化身云帚原形跳入了邺风怀中。
五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中尽是绝望的神色。
可就在那一瞬间,快到连影子都来不及捕捉,原本静伏在地上的白色身影,神似鬼魅般从身后将邺风紧紧挟持在胸口,周围人都来不及反应,连邺风本人都未曾想到,这一个小小的鬼官无常竟然在密不透风的碧穹天做如此荒唐之举。邺风直觉心口一痛,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背后冲着心口直直扎了进来。
邺风即刻运起功来,想将背上的人震开,可那人却如水蛭般紧紧扒在自己身上。
“想不到,你仍旧如此昏聩!”十九在邺风的耳边低声痛斥着。
十九将邺风狠狠地箍在怀里,让那柄寒冰所铸的匕首神器死死地插在那人的心口上。
五七像一座雕像般呆坐在监牢里,晶亮的眼眸中映出两具纠缠的被鲜血渲染的雪白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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