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生]放鹿青崖间

    
    他们去苏州是坐火车，回上海却是乘船。概因带的大大小小的行李。
    短短两天，发生的事却不少。
    罗浮生迫不及待的想见到顾七。跟他说自己认识了一个老头，文质彬彬的一脸白胡子，作风却豪爽大气，执意与他平辈相交。现在罗浮生俨然和范成同辈了。顾七搞不好还要叫他一个师叔呢！
    想到这里罗浮生简直坐不住。眼巴巴的等着船什么时候靠岸。
    范成看出了罗浮生的心思，便忍不住摇头。平日看着再成熟懂事不过，一遇到他那个徒弟，却总是傻乎乎的。
    好不容易船停靠岸。罗浮生拿着一筐行李一下跳到岸上。范成跟在身后。
    他没像罗浮生一般，下了船便急着往前走。而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这一看就发现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个人和他对了眼睛。
    对方看了他一眼，又转开眼神。低头掏出个东西，黑黢黢的冷光一闪。范成心中一冷，他那个方向...他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便把罗浮生扑倒在身下。
    然后觉得后心一凉，一下子无法呼吸。他动了动嘴想说话，却感觉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一张嘴就涌了出来。
    眼前越来越黑，最后一幕是身下罗浮生苍白如死的脸。
    直到彻底陷入黑暗。
    “范师傅？范师傅！！”
    没有回应。
    罗浮生被范成沉重的身体压在身下，一时难以动弹。他心里逐渐泛起恐慌，路人七手八脚的把范成移开，聚在一旁窃窃私语。
    罗浮生伏在范成身边喊了半天，却发现对方已经没了呼吸。他呆坐在一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阿七肯定会怪我...”
    打烊后的范氏面馆的门前，顾七在台阶上坐着出神。他知道今儿罗浮生和师父便要回来，想到卢翰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如何向他们开口。
    没有选择的痛苦，经过这一次，他也不想再经受第二次。
    这是他头一次领受愧疚的滋味。却不想却是如此让人苦不堪言。
    然后他就看到了警察的身影。
    “这里是范成的面馆没错吧？”警察冲着前台询问。
    柜台前的阿贵一下子慌了，结结巴巴点头称是。
    顾七拉开慌乱的阿贵，走上前问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你们去警察局认领一下范成的尸体，他在码头被人枪击身亡了”
    顾七神色一愣，少有的没有给出反应。旁边的阿贵听到这话也呆了，呆了半晌开始嚎哭。
    “什么？！！老板死了！我的范老板哎！！！”
    顾七深吸口气，拉住通知完转身欲走的警察“抱歉多问一句，怎么回事？凶犯抓住了吗？”
    “具体真相还在调查中，凶犯在逃，快去认领吧”警察冷淡的补充一句。
    顾七咬了咬牙，吩咐阿贵看好店，当即往警察局跑。
    他大脑空茫茫一片，身体麻木的前行，一路飞奔到警察局，人流熙熙攘攘。
    他一眼就看到了停尸房门口坐着的人。
    是罗浮生。
    对方原本就白皙的面色这下完全失了血色，衬得眉眼格外的黑。他呆坐在门口，衣服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迹。教人简直分不清没了魂的是谁。
    罗浮生看到顾七，身体一颤。他站起身来，艰难的出声“阿七，范师傅...在里面。”
    顾七瞟了罗浮生一眼，深吸口气，走进停尸房。
    白布下是范成蜡一样苍白的脸。顾七看了一眼便将白布盖上。靠在墙根闭目良久，转身出门。
    罗浮生还守在门外，看到顾七出现慌张的站起身来，苍白的唇阖动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顾七有很多想问他的，但是看他憔悴里隐藏着的恐慌，终究咽了下去。淡淡道。
    “浮生，你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去找你”
    他准备去办手续，却被罗浮生拉住了衣角。
    “范师傅，是被我害...死的......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几乎透着软弱的话音引发了长久的沉默。
    “...怎么回事？”顾七静静问。
    罗浮生便轻声讲了他们在苏州发生的事，又讲了码头范成是如何对他舍身相救。
    “师父是为了救你死的”顾七静静道。罗浮生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角。抬起脸看着他，睫毛颤动的样子像等待着一场事关生死的审判，漂亮的眼睛里面闪动着易碎的光。
    在寂静的空气中，顾七垂下头看罗浮生的手。他的手绷的骨节苍白，用的力气却又如此轻微，仿佛顾七只要一个摆手便可以轻易挥开，而他便也再不敢靠近。
    那么小心。
    顾七抬起手，罗浮生看到，眼睛里的波光暗了暗，紧紧闭上了眼睛。
    顾七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咬了咬牙。他一把揽过罗浮生的脖颈，把对方瘦削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你傻不傻，账是这么算的吗？”
    罗浮生被他按在怀里，身体僵了僵，听到他的话，却又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紧紧依偎在他身前，任他搂着。
    顾七低头亲吻着罗浮生的发角，轻声道“...真是个小傻子...”
    罗浮生一直憋着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发生再大的事也没哭过，如今却懦弱的不成样子。
    顾七感觉到肩膀微微的湿濡，内心低叹一声。范成死了，他心里来不及有太多悲伤，只有强烈的愤怒。
    这种愤怒在卢翰的突然到来后就存在，因为范成的突然死亡到达了一个顶点，却又被他深深压抑下去。
    他不喜欢无能为力。
    可是这样的焦躁却在罗浮生的泪水里平复了许多。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罗浮生反手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轻声打破了沉默。
    顾七本想让浮生先回去，后又想到如果凶手真正想杀的是浮生，那他依然不安全。便吞下了后面的话，转而道“你撑一撑，和我一起办好了手续，我再送你回家。你必须把别人刺杀你这事与你义父说，让他派人保护你，不能再轻忽了。”
    “...我自己没问题，你不用在意我。我去找许星程的爸爸，求他一定查出凶手”罗浮生连忙说，他说到最后声音坚定起来，急匆匆的准备走。
    顾七一把拉住他，“许星程不是去法国了？你现在去请的动他父亲吗？”
    罗浮生被他训的顿了顿，听到他的话抬起眼睛注视着他，没有说话。顾七见状也放松了语气，叹口气道“我们办好手续，我把师父安顿好，我就送你回家。然后你好好在美高梅呆着，别让我担心好不好？生哥？”
    罗浮生被这一声生哥叫的震了震，他看了顾七一眼，想顾七现在肯定心情不好，不便和他争执让他费心，便默默点点头。
    “...听你的话，暗杀你的和当时李金城一伙应该不是一波人。”
    两人办好了相关事宜，把范成的尸体送到殡仪馆。一路走到美高梅楼下，顾七低声问。
    “我是这么猜测的。毕竟李金城已经死了。暗杀我的，应该还是上海这帮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害了范师傅”罗浮生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声音低沉。
    “他们没有得逞，很可能会再进行袭击，你一定要小心”顾七看了看罗浮生，轻声嘱咐。
    罗浮生一路上已经听顾七嘱咐了很多次，可是他却完全不觉得厌烦。他一边感受到心脏的暖流，一边沉默的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顾七。
    自范成死后，他一直有种特别的不安，这让他几乎不想和顾七分开。真是娘兮兮的。他暗自自嘲。
    “那我回去了”他率先出声，自觉总算没有表现的太黏黏糊糊。
    顾七也在看着罗浮生。
    他内心十分复杂。
    我很快就要离开上海，师父也走了，你这种不顾自己的性子，以后要怎么办呢？有谁会心疼你呢？
    顾七看着罗浮生好看到近乎美丽的脸，还有那双满是信赖到几乎依赖的眼睛，想再说什么，可或许是想说的太多，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最终压抑下心中的酸楚，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着罗浮生走进美高梅。
    之后顾七没有回家，而是径自找去了表舅卢翰所在的旅馆。
    亲卫兵带他上去，见到卢翰，顾七沉默半晌，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我有点事，要在上海再呆一段时间”
    卢翰倒是毫不惊讶，他开口问道“和范师傅的死有关？”
    “对。”顾七回答。他毫不意外对方的消息灵通“我要为他报仇，”看卢翰听了之后没有说话，又道“你不要插手。”
    卢翰忽然笑了“你这样子，真像你爹”
    一样的坚定，自我，连大公子都没有这份果决和魄力。只是，有力量却不用，虽是谨慎，也有幼稚之嫌。
    卢翰便又道“你知道是谁杀的他吗？”
    “我没有证据，但是大体猜的到”顾七沉默半晌，终于回答。
    “噢？”卢翰饶有兴趣的问“能不能给我解解惑？我虽然不能帮你，但是至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顾七看了卢翰一眼，没有拒绝，轻声说道“杀手的目的不是我师傅，是罗浮生。罗浮生作为洪帮帮主义子，身份特殊。洪正葆在洪帮一人独大，他养了义子还没发挥作用，所以此次是内部人员的可能性不大，便只剩下上海滩其它帮派。
    斧头帮主张铲除奸邪，虽然暗杀本领高超，但因洪帮作风相对正派，两者一直相安无事，不太可能。
    青帮三分天下，黄欣荣与师父有旧交，倘若是他的手下误杀，以他素日作风，反倒会将此作为爱护兄弟博名声的好机会，既然他没有，那便不会是他，杜日笙为人圆滑，轻易不会树敌，且与洪帮无冤无仇，便只剩下一个好勇斗狠，不择手段且一直被其他二人压在头上的张儒林。”
    他没说的是，之前的王三，他向范成调查过，师父正是张儒林门下。他虽然在罗浮生逼问时并未说出想用之投靠的大佬是谁，但顾七知道了这层关系，便不难推断。他在警察局，不仅办了范成的事，还趁罗浮生不在时问了问王三的处境。得知王三不但没死，还被他师傅重金赎出。这事便八九不离十。
    “说的漂亮”卢翰听他分析，忍不住拍了拍掌。“谁能想到，一个上海滩不知名的小子，竟然对上海滩的势力看的这么清楚？只是，还是那个问题，你准备向谁报仇？”这个问题似有深意，是王三，还是张儒林？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顾七剩下的倒是不多说了。
    “你不想跟我说，我却不能不管你。这样吧，我们换一换条件。”卢翰轻轻笑了笑，淡淡道“我同意你在这边报仇，而且还会替你说服夫人请她先离开上海去云南养病，方便我们行事，条件是我也参与此事，且报完仇你必须跟我立刻离开上海，不能再耽搁，怎么样？”
    顾七眼睛惊讶的闪了闪，他思量良久，终于报仇的心情取代了其他，沉默的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