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喝了点酒,他去了安美上班的地方。还没有走近柜台,易爸就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趴在玻璃台面上和安美说着什么,那个男人长相秀气斯文,穿着白衬衣,黑西裤,他似乎和自己的妻子说了什么笑话,引得安美笑得眉眼弯弯。
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工作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机油,粗糙的手干得起皮,手指缝里都是机油留下的印记,而那个小白脸正伸着干净的手给自己的老婆递饼干。不是为何,安美脸上的笑容在此时变得特别刺眼,他一向不是最爱看她笑吗,他记得送她手表,她脸上惊喜的笑容,心里为了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就买了一块表的那点抑郁在她的笑容里弥散,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一直觉得安美嫁给他是吃亏的,她一个女孩甘愿嫁给他这个死了老婆还带个孩子的糟心男人,他理所当然地应该奉上他的全部。他不会说那些酸掉牙的情话,但是他会把今年该跑的车在上半年拼了命跑完,下半年挪出时间陪她;他知道她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洋货,他戒烟戒酒,把钱全攒下来给她;他不懂她说的浪漫,但他能给她的所有。
可是在他努力改变她和孩子生活的时候,她在干什么,打扮地花枝招展勾引别的男人。他倾心付出换来的就是这样的难堪,在她风流快活的时候,他成了最大的笑话。
易爸从来没有这么愤怒,憋了许久的火气在安美明媚的笑容里从身体的四肢迸发,他也许后来想起的时候会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但在那一刻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气冲冲地上前拉开秦颂,抡起胳膊就狠狠打了安美一巴掌,对她吼道:“烂货,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给我回家,以后别想再出来。”
安美挨巴掌那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几秒中,脸上传来火辣辣地疼痛,被打的左耳听不见声音,只有嗡嗡嗡的响声。她从易爸的怒吼中反应过来他在骂她什么,心里唯一的隐私被戳破了,“烂货”两个字对女人来说是多大的羞辱,她此时如同被扒光了衣服被丢在外面任别人指指点点,嘲笑。
“易振军,你什么意思?”安美再也不顾别人的围观,捂住被打伤的脸,恼怒地向易爸吼道。
易爸冷笑,指着旁边面无表情的秦颂,“这个男人知不知道你结婚了?”
安美脸色一白,她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易爸接着说道:“你真有本事,家里瞒着我,外面哄着男人,我他妈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脏货!”
安美噙着眼泪,不理会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们,倔强地对易爸说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易爸道:“那这个小白脸是谁?”
安美不说话,说朋友,她确实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但承认是奸夫,她却并没有和他有什么出格的事,她不甘心。
易爸看她心虚理亏的样子,身体里的火又蹭蹭地冒上来了,他正要对着安美破口大骂,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秦颂开口了:“这位先生,你先冷静一下。”
他一开口,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似乎大家都在屏息静气等着所谓的奸夫怎么说这段奸情。
只见秦颂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是不知道她结婚了。”
安美听到这样说,眼神一暗,可还没等一颗心沉下去,她又听见他说道:“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喜欢她。”
安美惊呆了,易爸惊呆了,周围的群众也惊呆了,可能是没见过勾搭别人老婆勾搭地这么理直气壮的。
人们还没来得及讨论刚才听到的话,就看见易爸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秦颂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这一打易家是真的出名了,事情虽然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只要认识易爸的人,都知道他做了乌龟,被人戴了绿帽子,有一段时间,只要有人一提起龙桥厂,他身边的所有人就会兴奋地谈论易家老婆出轨的事。
易慧叹口气道:“那大概是爸爸过的最难受的一段时间了,我那时候小很多事记不清楚,但是仍有印象有一段时间家里气氛很压抑,他常常喝酒,不是对妈发脾气,就是对我们发脾气,奶奶不待见妈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她说的那些,易珊统统没有记忆,那些事情的对错再追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爸爸死了,安美也死了,她继续问道:“爸爸从没打算和她离婚吗?”
易慧摇头:“我印象中没有,也没有听奶奶和妈妈提过。”
“爸爸当众打了她,就算爸爸不和她离婚,依她的脾气也不会和爸爸再过下去了。”
易慧道:“你果然很了解她。”
易爸在百货公司把秦颂揍了一顿,闹出这么大动静,百货公司当天下午就把安美辞了,她跟着易爸回了家。
她踏进家门脚还没站定就对易爸提出了离婚,她说,和他过不下去了。
易爸回身就想再给她一巴掌,可是看着头发凌乱,脸颊红肿的安美,他这一次下不去手。
夫妻多年,他对她还是了解的,安美脾气倔强,任何事情一旦决定,便绝不回头。此时安美对他说着离婚,眼中的决绝让他害怕了。
他假装冷静地对她说道:“我不会和你离婚,离了婚你去和小白脸过,老子没那么傻,拖也要把你拖死。”
安美轻蔑地说道:“你留着我没用,我的心不在这儿了。”
易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视,彻底明白了,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看不起自己,和那个男人相比,自己处处不如,这就是他如珍如宝对待的妻子。
心里越愤怒,他表面越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向安美,平时一贯老实憨厚的面孔挂着诡异而残忍的笑容,他对安美说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一辈子别想我身边逃开,你嫁给我,我再恶心,你也得忍受。”
安美看着向她逼近的易振军,他高大的身躯把她堵在墙角,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安美的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和害怕。
布满阳光的书房里,易慧欲言又止。
易珊倒是出乎自己想象的平静,她问道:“她被强暴了?”
易慧道:“是的,婚内强暴。你是律师,应该比我懂。”
易珊道:“这个概念即使在现在,即使举证成功,在道德、情感、法律之间还有很多解释不清的地方,何况在当时。”
易慧道:“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爸爸,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是简单带过了,可是我不会忘记她脸上的表情。”
那种深深的恐惧似乎被烙印在了安美的身体,以至于她在提起那段往事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的轻颤,易慧当时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
尽管安美没有告诉易慧那个可怕的过程,但是易振军当时带给她的伤害远远超过当时能够承受的范围。他扯着安美的头发,反撇她的胳膊,把她往卧房里拖。他扒光她的衣服,对她拳打脚踢,他不理她的哭闹,咒骂,解开腰上的皮带抽打她,在她精疲力尽无法反抗的时候,强暴了她。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安美绝望而冷静地对自己说,一定要逃离这个男人,一定要逃出这个噩梦。
那天以后,易爸把安美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连接送两个孩子都是亲力亲为。安美不哭不闹,也不再提当天发生的事情。易慧记得当时还问过脸上挂着伤的安美怎么回事,她微笑着说骑车的时候摔了。
易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易爸爸外出工作,安美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老人。已经懂事的易慧隐隐觉得有什么改变了,家里以前和和美美的氛围消失了,欢声笑语更是很难听见,而且奶奶分外讨厌妈妈,动不动就挑她的刺,有一次在妈妈把菜炒的咸了一点,奶奶当时就把菜泼到了她脸上,骂道:“婊子。”
易慧长大了才明白的婊子的意思,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憎恨安美不守妇道,才让奶奶觉得她下贱。
也许安美表现的太好,好的让易爸以为她真心改过了,不再想着外面那个男人,加上那天的事他清醒之后也很后悔,对安美存着难言的愧疚,事情过去的两个月左右,他放安美出去了。
安美从那个时候真正和秦颂搞在了一起。她重获自由,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就找了个小卖部打了他的电话。秦颂第一时间赶到了她身边,她向他哭诉她的委屈,让他带她走。两人自然而然上床了,安美体会了易振军从来没有带给她的温柔,越发觉得离开易爸是最正确的决定。第一次真正背叛丈夫,安美还存着一点羞耻,可是随着和秦颂越来越多的约会,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惊喜远远大于那点微末的自责,她陷在里面无法自拔,越到后来,她越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在追求爱情,甚至带着对易爸曾经对她施暴的报复完全心安理得做着秦颂的情妇,等着他来娶她。
“爸爸没有发现吗?”
“没有,到死都没有,他以为她忘记那个人,和他重新开始了。”
易珊略感伤地点头:“不知道也好。”
那个冬天,易爸出门跑最后一趟车,等他回来就过年了。安美打算过完年就和易振军摊牌,她怀了秦颂的孩子,哪怕这次要打死她,也要和他离婚。
可是,没有等到她说出来,易爸的车翻了,他死在了回家的路上。料理完他的后事,安美迫不及待地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撇下她们两姐妹和秦颂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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