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若归

第十三章:搓成泥条

    
    用过午膳后,容若在书房练起了字。思绪悠悠飘起,昨日梦里的冲天火光,那么清晰且真实,却无从记起。
    不知不觉中,一下午便过去了,黄麻纸上,竟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将近傍晚时分,庭外传来??声,容若才回过神。看着一案几的字,不由苦笑起来。
    “若儿姑娘!若儿姑娘!”容若抬头望去,想来一天也没见着白石人影,许是忙的顾不得其他了。
    “若儿姑娘!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白石穿着身蓑衣一闪而出,举着一串东西,咧嘴笑着。
    容若跟着笑起来,一上午的郁闷便从翘起的嘴角边悄悄漏走了。
    “黄颡鱼!我今天去林子东边的溪水里钓了一天。大夫说若儿姑娘体虚,生过一场大病得补补,李婶告诉我黄颡鱼熬汤是极补,清淡又美味。我这不就去钓了,收获了好些。”
    容若看着白石手中的一串鱼出神,笑容僵住了。好似与陌桑一起的时光,恍若昨日。
    “若儿姑娘不喜欢吗?”
    “没有没有。多谢石哥哥。”容若应着。
    白石看了看满案几的字,便知道容若有心事。
    “若儿姑娘练的是什么字?我一个粗人不识字,这书房是以前我给亡妻准备的。”
    “亡妻?啊!冒犯了,我……我不知道是……”
    容若一惊,深感冒犯,赶忙收拾着满桌残籍。
    “不要紧不要紧,她已经不在了,这房子留个念想罢了。你安心用吧。”
    容若缓了缓动作,轻声问道。
    “她……”
    “她病了……”
    “对不起……”
    白石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粗犷的气质中竟带着悔恨与悲痛,于是连忙转移话题。
    “不说这些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写的字是什么。”
    “想认字吗?以后我教你。”
    “想!”白石点点头,如捣蒜般。
    “那好,今天先教你两个。”容若拿起一沓收好的纸,边说边指着。
    “这个字是陌,这个字是桑。记住了吗?”
    陌桑,白石嘴中念叨着,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陌和桑。记住了。走我们剖鱼去!”
    白石拉起容若出门,将黄颡放在庭前青石板上。容若挽起袖子,顺势蹲下。
    “若儿姑娘这是要作何?”
    “不是剖鱼吗?”
    白石一愣,随即憨笑道:“若儿姑娘,这种粗活让我来就好,鱼腥刺硬的,这腥味儿难去,又怕伤着姑娘,姑娘还是在一旁看着罢。”
    容若双手抱膝蹲下,心里竟有几分动然。
    “石哥哥叫我若儿就好,叫姑娘可就生分了。我也听着别扭。”
    “好。”
    白石身上蓑衣斗笠还未摘下,衣上的寒气化成露珠,浸湿了白石一身。
    容若看着,不由心疼起来。定是在溪边坐了一天,回来就赶忙见她,蓑衣都还来不及摘。
    “石哥哥我给你把这蓑衣摘下罢,山中寒气大,衣服湿了可会生病的。”
    容若起身帮白石脱着斗笠。
    “若儿不必为我费心,我身子骨硬着呢,我自己来。若儿在一旁与说说话就好。”
    白石把襟前细绳一扯,浑身一抖,蓑衣便脱了去,像一只滑腻的泥鳅似的。容若见状,笑的眉眼都开了。
    “终于是笑了,若儿笑着是好看极了。要多笑一笑。”
    “那照石哥哥的意思,我哭着可是丑极了。”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若儿笑着比哭着好看,不对不对,是笑着最是好看哭着没那么……好像也不对……我……我嘴拙,反正……”白石蹭的一下站起来,一手拿着鱼,一手拿着刀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
    容若眼疾手快,往旁一躲,拍了拍白石的背,安抚道:“知道了知道了,石哥哥是怕我不开心,好了好了不拿你取乐了,不然就成我欺负你了。”
    容若看着白石这般不善言辞,便不忍心再打趣他了。
    “唉对了,石哥哥你嘴角的刀疤是怎么回事啊?”
    “吓到你了吗?”
    容若点点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可吓坏了!凶神恶煞的。”
    “我自己拿刀划的。以前他们说我长的清秀难以服众。干我们这一行,就要长的凶。”
    “我明白了。前些日子,我在街边听见有人说书,他们就道如是说道,我给石哥哥说一段,听好了啊。”容若挺直身板,端起胳膊,走起步子。
    “练的是威震敌军这门功夫,给对手以心理上的恫吓,使其腿发软手发抖,以做到不战而胜兵不血刃。”容若端起架子,学那市井说书人,学得是有模有样。
    “哈哈哈哈,学的可真像。以后若儿以说书为生计,决饿不了肚子。行了,这鱼剖净,拿去洗洗给李婶下锅了。我们进屋吧。”白石被容若逗的捧腹大笑起来。
    “好。”
    吃完晚饭,白石匆匆离开,不知忙什么去了。容若站在房檐下,看到李婶端出木盆准备洗碗。
    “李婶,我来帮你吧。”容若挽起袖子,接过木盆。
    “若儿姑娘放下吧,让老身老洗。姑爷心疼的紧,不舍得姑娘你碰这些东西,走时还特意嘱咐过我。”
    容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
    “那以前石哥哥的妻子定是极幸福的罢。”
    “老身就是跟着我家小姐陪嫁过来的,可惜我家小姐命浅,没有享受过这些,就去了。”
    秋日的晚上微风吹起一丝凉意,李婶边叹声边擦着碗,翻着的回忆,讲起了往事。
    “当年小姐刚嫁过来的时候,姑爷忙。一年到头也没见着几次。小姐每天就在书房里认认字摹摹画,倒也自在。可是后来,小姐突然要去山上看梅花,说画下来送给姑爷。不巧那天下了大雪,雪满封了路。她一个人在山顶困了一夜,回来后小姐就患了咳疾,日日咳夜夜咳,找了多少个大夫都不见得好。姑爷见姑娘生病,想起以前,定是心惊了。唉……再后来,小姐越来越严重,吃药不得一点效,时日越来越短……姑爷听闻,也不知从哪里连夜赶回来,浑身是血,也没见着小姐最后一面。”
    “自小姐辞世后,姑爷每天在庭中望着门外青柳,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失了魂一样,表情落落寞寞的,再也没有笑过。我还犹记得,小姐在庭外那棵青柳下,待着姑爷归来的样子。这么多年去了,一想竟恍如昨日。”
    不知怎的,容若听后,好似看到落日柳下,灿灿夕阳里,一位瘦弱的女子在戚戚断鸿声中,望眼欲穿。穿过四季,从花开待到花落,从晓阳初现待到萤火漫天。
    “姑爷深感愧疚,就留着这个小院子,做个念想。至今姑爷想到小姐还是伤心不已。唉……这人间事,终究是由天不由己啊。不过好在姑娘来了,姑爷终于笑了。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的,老身便也无憾了。”
    容若深叹一口气,望着夜幕里孤寂的柳,那些喻寄的爱恨痴嗔,都沉重的压的她喘不过气。
    庭外群蛙,枯瘪的,嘶哑的叫着。容若进了屋,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她不知道今后会何去何从,世事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最怕风卷残云后,物是人非,只有滩声似那旧人。也许最后终究要辜负,伤心人的千行浊泪万般深情。
    此后一连几日,白石总是盯着容若喝完最后一滴鱼汤后,才准许容若放下碗筷。容若也因白石的悉心照顾,脸色好了许多,红润起来。
    “石哥哥,前几日你不是想认字吗,走我教你。”
    “真的?”白石眼中一闪而亮。
    “当然,就算是小女子,也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容若拉起白石衣袖,进了书房。
    “读书写字,笔墨纸砚必不可少。首先得会研墨。”
    容若左手扶着袖子,右手往砚台倒入清水后,拿起墨条。
    “倒入少许清水。水不可多,不然写出来的字就淡了。你先来试试吧。”
    “这简单!看我的嘿!”
    白石拍了拍胸脯,接过墨条,按在砚台里,使出十分力气。
    容若一看白石似要把墨条搓碎,心疼的皱起眉头,赶忙拍掉白石的手。
    “石哥哥你是要把砚台摁碎,墨条搓成泥吗?”
    白石如手握烙铁般弹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这一习武之人,使力气使习惯了。对不起对不起。”
    容若接过墨条继续说道:“研磨方向最好一致,从一而终。研磨力道不可太大,适中就好。这样研出来的墨才会顺滑均匀。记住了吗?”
    “记住了。”白石点点头。
    “那好,我们开始写字吧。”
    容若拿起毛笔。
    “食指与拇指捏着笔杆,中指勾住,其余两指靠着笔杆。如我这般。”容若掰着白石的手,矫正着他的姿势。
    “若儿懂的真多。嘿嘿。”
    容若知道,白石是一个简单到不能简单的人,言表于色,待人真诚。可正因为这样的白石,她的防备才渐渐卸下,恻隐之心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把一切坦白开来。
    “其实我……以前生过一场大病,在那之前,好多的人和事我都记不得了。”
    容若丢开笔,怅然若失般看着白石。想一吐为快,可心中好似有巨石堵着,最后只得犹犹豫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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