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件事, 办房子交接手续时卫采云带上了安歌。
安景云觉得孩子应该专心读书,请假去凑热闹还是免了。
但卫采云很坚决, “不是毛毛出的主意, 也就没有今天。”
安歌认为吧,五阿姨的坚持才是重要因素, 再有决定性的条件:海市算是全国范围透明性最高的地方。它有柴米油盐的人情味, 也有海纳百川的气概。
卫采云小家庭的重要时刻, 她当然想旁观见证。不光她,老太太也去!
车子开进普陀, 安歌像乡下人进城一样贴在窗上看风景。
越来越接近中心市区, 车窗外越来越繁华。法国梧桐春来发新枝,第一百货是过去的大新公司,大新和新新、永安、先施在南京路上并列为四大百货。安家的日用品厂在大新有过专柜,两家私下也有往来。安家仅存的一张老照片, 安友伦西装革履, 抱着一岁多的安景云, 身边卫淑真穿旗袍,笑靥如花,就是拍于类似的家宴场合。
尽管才过大半年, 路边行人衣着却多了不少颜色。
桑塔纳挤在自行车的车流中,不得不放慢车速, 一会停一会开。卫采云怕后座一老一小不舒服, 开了车窗透气, 窗外的声浪随着冷风卷进来。
见安歌盯着远处建筑物下的人群看, 卫采云解说,“很多是换美元的,现在不少人想出国留学,怕带的美元不够就在黑市换。”
卫淑真在他们之前已经回了海市,但卫采云没打算住家里,而是在饭店订了两间房。
说起来托了安德伦的福,这年头不是有钱就行。没有外资公司的名头,轻易住不进涉外酒店。
难怪江上往来人,不为名就是为利。
安歌叹了半口气,被卫采云揉着头发打断了。
“走,我们理发去。”对毛毛的这个“马桶头”,卫采云真是忍了很久。有什么办法,孩子不是她生的,老太太告诫过多次,难得买点衣服礼物可以,过分特殊化只会让孩子跟自己的家格格不入。幸福,不是穿得漂亮、用的东西比别人好就能得到,随大流才比较保险。
老太太拿她也没办法,笑着摇头。
“外婆,你躺一会,等我们回来吃晚饭。”
理完发,卫采云领着安歌去咖啡厅吃冰淇淋。她自己喝咖啡,帮安歌还点了松饼。
“毛毛,”在轻音乐中,卫采云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和阿太一起回来吧。”
老太太的打算早就告诉过她,但亲家公住院、安景云小月子,老太太的归程跟着拖迟了。
“你们,还有外婆小阿姨都搬到淮海路那边去。我再请个日间保姆,不会让阿太累着。”
以后怎么办,卫采云和小王商量过。
卫采云不打算放弃工作,仍得留在东城。小王也不想走,他被激发了事业心。祖产的失去由不得他,复得也不是他的能力,人生在世,总得创造点财富给后人。
再说房子回来了,可被隔得面目全非,需要钱的地方多了去。
说起来也是啼笑皆非,这些隔墙被房管所认定为改造,既然性质变为私产,那么过去做的改造就得找房主收钱。而现在小王还得再花一笔钱,把它恢复到从前的面貌。付完改造费的小家庭,重新穷得叮当响,估计全面修葺的钱又要攒上两三年。
“阿姨会和你爸爸妈妈说,阿姨缺看房子的人,需要你帮忙。”
人需要挡风遮雨的房子,房子也需要人气养,没人住的房子很快就会败落。
这点安歌知道。梦里李勇和安信云分到房后一家三口搬走,没多久外公去世,空关的安家老宅渐渐失去活力,漏雨、杂草丛生,天井的一面墙还倒塌了。
“你妈妈的想法变了很多,不会再坚持把你留在身边。”大都市有更多的机会,如何才对孩子更好,做父母的心里都有数。
“不是妈妈的问题。”安歌已经想了很久,却找不到两全的出路。
如果读预备班,将来她可以更早考进大学,更早把老太太接到身边,但那样得抛下方辉。国内的教育体系不会对阅读障碍网开一面,即使在她帮助下,方辉考进了预备班,但以后呢?一个残酷的环境。而他本来可以在普通学制下从容读完高中。
可如果方辉没考进预备班,没有她长久的影响-那简直是一定的,升学、城市的扩大,终究越行越远,也许他还是走向原来的结局。
如今卫采云提供了一个选择,然而还是得选择一个放下一个。
“是……不舍得离开小伙伴?”卫采云猜道。
安歌眼睛一热,低下头努力收住泪水。
“别哭。”卫采云连忙把孩子搂入怀中,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等安歌平静,卫采云才又开口,“有什么原因,可以和阿姨说说吗?”
怀里的孩子微微动了下,“阿姨,我做过一个很真的梦。”
安歌没往下说,卫采云没催促,反而招手让服务员倒了杯温水,“先喝点水。”
“梦里……”安歌没喝,但把杯子握在手中,“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走了,我……很难受。”
卫采云沉思着,“什么原因?生病还是意外?也许可以想办法。”
安歌抬起头,泪汪汪,小鼻头红红的。
卫采云用手帕轻轻替她擦掉泪,思索了一会,柔声问道,“很久了吧?总觉得你有心事,就是这个原因?”
安歌抱住她胳膊,闷声闷气地嗯了声,新的一颗泪滑落腮边,“他是我的好朋友。”
既想改变又怕改变,因为改变将造成更多的未知。
卫采云无声帮孩子擦掉新的泪,“别担心,办完手续我们一起回去,和阿太一起。”
她愉快地看到这句话对孩子心情的影响-从惊讶到开心,调皮地眨眨眼,“可以让舅舅舅妈帮忙看房子,我补贴他一点钱。”
-卫晟云愿意的。他自私地占了家里许多好处,但也做到了给外婆养老,梦里最后照顾五阿姨和外婆的是他。
“毛毛,”卫采云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安歌微微心虚,目光悄悄看向旁边,不敢和她对视。
“你再能干,也只是一个人。”卫采云没用“孩子”这个词,“不要怕向人求助,没有人是万能的。别学你妈妈,恨不得自己扛下所有事情,时代不同了,她是没办法。到我们不同了……咦,别哭别哭,都怪阿姨不好,没有……”
安歌一边哭,一边捂住卫采云的嘴。
“啊呀,泪水好苦啊……”卫采云逗着她,突然明白了这孩子的担忧,她怕家里有了更小的孩子,更小等于更弱,阿太、外婆、阿姨会怜惜更需要照顾的小毛头。而且早晚阿姨会有自己的宝宝,与其等到那时,不如早些习惯无人依靠。
卫采云不敢断言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确实家里是这样。卫庆云最小的时候最受宠,等来了毛毛,卫庆云退后了一位。虽然卫淑真仍然宠她,但会把最好的食物、最多的注意力留给最小的毛毛。
她轻声道,“别哭,不用懂事,任性一点也没关系,霸道些,把我们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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