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生笑歌

17.坦荡方外士 迷妄局中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纳兰性德(清)
    十七章坦荡方外士迷妄局中人
    靖蓉见两人相对而立,凝目互视,一时却均不拔剑。任我行突然说道:“且慢!向兄弟你退下。”伸出手从腰间拔出了长剑。郭靖知他遭此大创,情况不比那左冷禅能好到哪去,这时瞧他拔剑,还道他要自行出手,上前喝止道:“前辈不可,这第三战还是让我来吧!”伸过手向他讨剑。
    任我行挥了挥手,笑道:“小兄弟,你这人倒真是不错,很讲义气,老夫欣赏你。先谢谢你了!不过此事本与你无关,老夫实在是不想太劳烦你了。”群人尽皆骇然,心道:他此时内力显已大为耗损,还敢再来接冲虚道长?左冷禅更是惊诧,心想:我苦练十多年的寒冰真气倾注于他‘天池穴’中,纵是武功高他十倍之人,只怕也得花三四个时辰,方能化解。此人怎可在这一时之间又能与人动手?其实大家都不知此刻任我行的丹田之中,犹似有数十把小刀在乱攒乱刺,他使尽了力气,才将这几句话说得平平稳稳,没泄出半点痛楚之情。
    郭靖关心道:“可是前辈你。”任我行抢过话头道:“好了小兄弟,你不必再说了。”黄蓉拉了拉郭靖的手,示意他不要言语。任我行续道:“冲虚道长在贵方是生力军,那我们这边也得出一个生力军才是。”抬头叫道:“令狐冲小兄弟,你下来罢!”众人大吃一惊,都顺着他目光向头顶的木匾望去。
    郭靖甚是惊讶,没想到匾后之人竟然就是令狐冲。嗖!一个人影从匾上面越了下来,首先在方证面前纳头拜道:“小子擅闯宝刹,罪该万死,谨领方丈责罚。”方证呵呵笑道:“原来是令狐少侠。我听得少侠呼吸匀净,内力深厚,心下正在奇怪,不知是哪一位高人光临敝寺。请起,请起,行此大礼,可不敢当。”说着合十还礼。黄蓉瞧这人二十来岁年纪,长方脸剑眉,虽说不上英俊,但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倒也有几分潇洒。
    郭靖与黄伯流一同上前笑道:“令狐兄,原来是你!”“令狐少侠你怎会在此”令狐冲拍了拍郭靖的肩膀,笑道:“黄老哥,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我再同你好好说。嘿,郭兄弟,好久不见,你近来好吗”郭靖道:“好极好极!令狐兄呢?最近可好”令狐冲轻叹了口气道:“别提了,真可谓一言难尽!”说完瞧了眼郭靖身边的黄蓉。方才在匾后没看清这姑娘的相貌,此时细看,但见她美貌清丽,竟比盈盈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她同郭靖神态甚是亲昵,于是半开玩笑道:“啧啧啧!这小姑娘当真好看,郭兄弟,这便是我那弟妹了吗?怎么也不给为兄介绍一下”
    两人想不知令狐冲其人生性洒脱,快言快语,当着诸人的面竟也说出这种调笑的话来。纷纷面上一红,黄蓉更是羞得低垂了头。黄伯流笑了笑,说道:“令狐公子见笑了,这位是老朽的孙女和外甥。”令狐冲“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黄老哥的孙女?!如此更好,黄老哥你孙女要嫁给了我的兄弟,咱们这可就叫做亲上加亲了。”黄伯流道:“令狐公子说得倒有几分道理。”郭靖心头一震,心道:黄老前辈这算是将蓉儿许配给我了吗?不禁面露喜色。黄蓉则始终低头红脸,羞得一言不发。兰无咎耳边听着黄伯流的话语,瞧着靖蓉的反应,伸出手缓缓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好像在皮肉之下正有阵阵剧痛袭来。
    那解风忽道:“好了好了,你们要叙旧要订亲,私下里谈去吧。令狐冲我问你,你到这少林寺做甚么来啦?”令狐冲道:“小子闻道任大小姐留居少林,斗胆前来接她出去。”解风笑道:“原来是偷老婆来着,哈哈,这不是贼胆心虚,这叫做色胆包天。”令狐冲正色道:”任大小姐有大恩于我,小子纵然为她粉身碎骨,亦所甘愿。”解风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好好一个年轻人,一生前途却为女子所误。你若不堕邪道,这华山派掌门的尊位,日后还会逃得出你的手掌么?”任我行大声道:“华山掌门,有甚么希罕?将来老夫一命归天,日月神教教主之位,难道还逃得出我乘龙快婿的手掌么?”令狐冲吃了一惊,颤声道:“不……不……不能……”任我行笑道:“好啦。闲话少说。冲儿,你就领教一下这位武当掌门的神剑。冲虚道长的剑法以柔克刚,圆转如意,世间罕有,可要小心了。”郭靖与黄伯流同道:“令狐兄小心!”“公子小心!”
    令狐冲笑道:“放心罢。”随后默察了眼前的局势,双方已各胜一场,这第三场的胜败,将决定是否能救盈盈下山。自己曾和冲虚道人比过剑,剑法上可以胜得过他,要救盈盈,那是非出场不可,当下转过身来,向冲虚道人跪倒在地,拜了几拜。冲虚道人忙伸手相扶,奇道:“何以行此大礼?”令狐冲道:“小子对道长好生相敬,迫于情势,要向道长领教,心中不安。”冲虚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忒也多礼了。”令狐冲站起身来,任我行递过长剑。令狐冲接剑在手,剑尖指地,侧身站在下首。
    冲虚道人举目望着殿外天井中的天空,呆呆出神,心下盘算令狐冲的剑招。众人见他始终不动,似是入定一般,都觉十分奇怪。过了良久,冲虚道人长吁一口气,说道:“这一场不用比了,你们四位下山去罢。”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骇然,靖蓉心中更是大喜。解风道:“道长,你这话却又是甚么意思?”冲虚道;“我想不出破解他的剑法之道,这一场比试,贫道认输。”解风道:”两位可还没动手啊。”冲虚道:“数日之前,在武当山下,贫道曾和他拆过三百余招,那次是我输了。今日再比,贫道仍然要输。”方证等都问:“有这等事?”冲虚道:”令狐小兄弟深得风清扬风前辈剑法真传,贫道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微微一笑,退在一旁。
    任我行呵呵大笑,说道:“道长虚怀若谷,令人好生佩服。老夫本来只佩服你一半,现下可佩服你七分了。”说是七分,毕竟还没十足。他向方证大师拱了拱手,说道:“方丈大师,咱们后会有期。”郭靖笑道:“数月未见,想不到令狐兄如今剑法大进,真是可喜可贺啊。”令狐冲道:“郭兄弟,请你稍等片刻。”郭靖点了点头。跟着令狐冲走到自己师父、师娘跟前,跪倒磕头。岳不群侧身避开,冷冷的道:“可不敢当!”师娘心中一酸,泪水盈眶。令狐冲又过去向另一老者行礼磕了三个头,却不说话。任我行一手牵了盈盈,一手牵了令狐冲,对靖蓉笑道:“小兄弟,黄姑娘咱们这就走罢!”靖蓉闻言与黄伯流,兰无咎,向问天紧跟其后,大踏步走出了殿门。
    众人畏惧郭靖,知道连方证大师拿他都没法子,自己等人的武功更是不及,也不再横加刁难阻拦。出了少林寺的院门,任我行,向问天,黄伯流,兰无咎行在了最前列。郭靖与令狐冲紧随其后,两人许久未见相互聊起了这几个月来各自的遭遇。黄蓉与任盈盈本各自依附在情郎身边,可郭靖和令狐冲聊到最后却是论起了些武功招式云云。
    黄蓉嫌气闷,悄悄拉着盈盈到了一边,略带调皮地问道:“盈盈姐,这令狐公子对你可真是好啊,为了你他宁可自己粉身碎骨,连华山派的掌门都不做了。”任盈盈面上一红,用手指了指郭靖道:“怎么?你的靖哥哥对你不好吗?”黄蓉娇美的脸上挂起了微笑,道:“我的靖哥哥待我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就是有些好奇,这令狐公子身上究竟是有什么样的魅力,竟然能够打动姐姐你。”任盈盈低声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缘份吧。他这人平日里总是油腔滑调的没个正行,可我知道他骨子里的品性是纯朴的,而且...而且他对他的小师妹是那样的痴情专一。”
    黄蓉“咦”了声道:“小师妹盈盈姐,怎么令狐公子心中喜欢的不是你吗?”任盈盈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这样,那我可当真就别无所求了。只可惜在他心中,自始至终都只喜欢着那个同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接着她与黄蓉说起了自己如何与令狐冲相识,而令狐冲又对他的小师妹如何如何苦恋等等。
    黄蓉听完对任盈盈的苦恋颇感到不值,心中也有些愤愤不平,她脱口而出高声道:“什么痴情啊,他就是个傻子!”跟前几人闻言,下意识地将目光纷纷投向了郭靖,只道是他做错了甚么惹恼了她。郭靖也是一脸诧异的望着黄蓉,身旁令狐冲回过头,打趣道:“黄姑娘你此言差矣,我郭兄弟那不是傻,是叫善良。”黄蓉冷哼了一声,笑道:“我当然知道靖哥哥不傻。他不但不傻,还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傻的是某些人。”郭靖闻言心里一阵甜蜜。
    令狐冲疑惑道:“哦,某些人又是哪些人呢?”黄蓉斜视了他一眼,道:“自然是那些“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人。这些人啊,平日里只知道为了些索求不得的人和事物,甘心自寻烦恼,将大把的时光全部浪费在了一些豪无意义的事情上。最后还忽略了那个站在他身后,真正对他好的人。令狐公子,你说这些人是不是蠢得很?”令狐冲听出她说的,正是自己与盈盈同小师妹之间的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叹了口气,心道:这黄姑娘说的极是,我如今这般总是想着小师妹,而小师妹却浑然不知。就算给她知晓了,又能如何她与林师弟早已两情相悦,我又何苦自讨不痛快。再看盈盈她对我恩重如山,待我视如自己的性命,我本该只对她一个人死心塌地的好。可是若要叫我从此忘了小师妹,那又怎能忘得唉!当真是明知求而不得,却又舍而不能。
    见令狐冲神情郁郁,呆立在原地许久而不语,郭靖似是猜到了些什么。当即向黄蓉使了个眼色,转而笑道:“各位!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须得赶快下山才是。”任盈盈忙附和道:“郭少侠说的是,咱们还是”话还未说完,只听前方的任我行突然“啊呀”一声沉吟,随后便脸色凝重的僵立在了原地。任盈盈抢上前惊叫道:“爹!”伸手去拉任我行的左手,刚和父亲的肌肤柏接,全身便是一震,只觉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从他手上直透过来,忙问道:“爹,你……你怎么了……”一句话没说完,就已感觉到全身战栗,牙关震得格格作响。
    原来这任我行在少林寺内中了左冷禅的“寒冰真气”后,一直强自抑制,此刻终于镇压不住,寒气发作了出来。众人尚未明白怎么回事,郭靖就已猜到任我行乃是受了敌人的阴寒内力所致。于是连忙指挥起众人道:“诸位,依在下之见,任前辈这是受了敌人的阴寒内力,寒气扩散侵体所致。向前辈,令狐兄,黄老前辈,兰兄你们几位速速与我一起运功给任前辈御寒。蓉儿,任姑娘,你们去周遭拾些枯树枝来生火。”接着郭靖凝气于掌心抵在任我行背部。若是换在平日,几人又怎会听从他这少年人的判断与驱使。只不过适才经由少林寺一役,大家都见识到了他的本领,这会儿自然都愿依从。任我行此时得由郭靖等人以内力相助,心中登时一宽,缓了口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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