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屏选(大唐帝后)

4.尺素

    
    周齐边境,洛阳。
    经过几日的跋涉,李湛带领的大军由伊阙东行到了洛阳。
    李湛将阿婉安顿在他的营帐里,浅浅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婉看着他的笑容里的邪气有些失神,过后便将自己同他的距离拉开些。
    她虽然自小在山间跟着阿兄生活,可不管是从《女诫》里,还是寥寥几次同阿兄下山,她都或多或少地了解到当今世道对女子贞节的要求。
    尽管她对《女诫》中一些话颇有微词,可那也只能是她对婚后丈夫的要求。对于婚前女子需要遵守的事情,她还是不能等闲视之。
    还好因着乱世之故,世人对女子束缚得不算那么紧了。
    否则像如今这般被李湛强掳,她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不过幸好李湛什么也没对她做。
    虽然这些日子里他都让她住在他帐内,可睡得也同她隔了一段距离。
    平日里她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想沐浴了,他也会避开。
    只是眼下这般,怕是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不过她又不需要嫁人,她只希望去建康城,永永远远地陪伴在阿兄身边。
    阿婉记得阿兄叫崔陵,她虽同阿兄没血缘关系,不过也还是可以姓崔的吧?
    “我叫崔婉。”
    李湛皱了皱眉。清河崔氏?他嫡母步六孤氏的继母正是来自清河崔氏,或许可以去信从母问她一问是否知道这个女郎的来历。
    她和她的阿兄似乎一直以来学陶潜一般隐居在伊阙山之上,根本不知自己分属清河崔氏的哪支哪脉是极有可能的。
    李湛见阿婉整日在帐中坐着有些无趣,便拿出一堆信件,对阿婉诱哄道:“你不是说自己文采过人吗?你替我给这些人回信。这些日子要操练将士,我实在是忙不过来。”
    阿婉将头瞥向一旁,不理他:“你不放我走,我为何要替你做事。”
    看着阿婉故作生气状,李湛的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却怕她恼,不敢让笑意太过明显:“如今战乱频仍,你一个女郎怎么可能孤身到得了建康城呢?你若替我做这些事,我便答应日后带你去建康城。”
    他虽说要带她去建康城,可没说是什么时候带她去。
    以当今圣上的雄心壮志,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进攻南方的陈国,到时候他再带她去建康城也不会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
    阿婉不知李湛的小心思,有些开心但是不想表露出来,怕他抓住她的七寸,以后总拿这件事要挟她:“你口说无凭,要立字据为证。”
    李湛大笔一挥,在绢上写就一张字据。
    大野湛承诺带崔婉赴建康城,决不食言。
    阿婉看了看字据上的字迹,觉得他虽然言谈举止受鲜卑人影响深,可这字迹还是过得去的。
    不过他的名字,阿婉实在忍不住笑出来声来。
    李湛的声音转为低沉,似是在恐吓她:“女郎在笑什么?”
    有这些天的经历,再加之阿婉本身的性格,阿婉并不惧他:“本来李姓算是好听的,可是你们又偏偏要接受鲜卑人的赐姓,数典忘祖,姓什么大野。你还说你的母亲出身太原王氏,那又为何会给你起湛这种字。在说文解字里,湛,没也,并没有什么含义。”
    不光阿婉对李湛的恐吓不痛不痒,李湛对阿婉的调笑也在这十几日中变得不痛不痒起来。
    自从那日在马上,他告知阿婉自己并非鲜卑人后,阿婉每日必对他说的话就是,你这样这样,不像个汉人。
    他拉她下马,抓痛了她的手,会被她说太粗鲁,不像个汉人。
    他对小兵疾言厉色,也会被她说太粗鲁,不像个汉人。
    他无论有没有汉人血统,都会因自己的举止被她称为索虏。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告诉她呢,省得被她用她心中汉人的标准说三道四。
    平日里她倒是胆子肥得很,喜欢同他顶嘴。夜间像换了个人似的,避他都避不及。
    要是他有心,白日同黑夜又有何差别?这女郎有意思得很,他现在不对她下手,并不仅仅是对她的来历有所顾忌,更重要的是,她是他活了十五年来,第一个感到有意思的女郎。他期待能够驯服她,让她从身到心,都完完整整地臣服于他。
    虽然很多很多年以后,回想他这时的想法,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驯服了谁。
    李湛也学会了对她的调笑置之不理,作势要抢走她手中的字据:“你若是再这样,这字据我便不立了。”
    阿婉飞快地将字据藏进怀里,跑到他的身后:“大丈夫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李湛见她仔仔细细地将字据塞进襦裙里,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他反唇相讥道:“那言而有信的小女子,能替我将这些回信写了吗?记得笔迹要同我写给你那张字据上的一致。”
    看着阿婉乖乖地坐在他的书案前,有条不紊地磨起墨来,他深深地看了阿婉几眼,才出了帐,准备去练兵。
    阿婉并不急着看信,她的字迹同李湛的字迹毫无相像之处可言,她还是先仿仿李湛的笔迹再替他写回信吧。
    觉着自己模仿得差不多了,阿婉便仔细地研读起那些信件来。
    最上头的那封来自一个署名杨坚的人,可是不同于军营内的他人以胡姓称李湛,这个叫杨坚的人却直接称他为李二郎。
    阿婉尤是不解,又翻了翻旁的信件,皆是称李湛为大野将军的。
    阿婉心底隐隐有了揣测,不过这些揣测她只会深埋心底,不会同李湛说一分一毫的。
    她有些脑仁疼,她本来的生活轨迹,应当是同阿兄一起静静地隐居在伊阙山。
    这些政治权谋的,肉食者谋之就好了,又关她什么事呢。
    可是阿兄离去的那一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些日子里她都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阿兄。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底就抽抽地疼。
    阿兄为何要抛下她,一个人去建康城呢?
    虽然这些日子里,李湛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她仍旧每日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不光是害怕李湛,更多的也是害怕战事。
    一向住在伊阙山不问世事的她,也只有亲身经历时,才知道战事是如此的残酷。
    《史记》里对于坑杀赵国士卒四十几万的长平之战的记载在她心目中曾只是一个数字。
    然而唯有亲身在战场上,她才能体会到,那一条条生命的逝去,是多么地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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