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屏选(大唐帝后)

5.扶苏

    
    李湛一回营帐,就见着了泪流满面的阿婉。
    这些日子里,虽然他感受到她有时会呆呆地望着南边的天空暗自伤心。
    可平时对着他的时候,她却像一只将锋利的爪对着他的小猫,让他忽略她眸底的悲伤。
    李湛暗暗摇头,这女郎为何不将她的愁绪告知他呢?虽然他不是她的阿兄,但到底也是可以为她排遣忧愁的。
    他出声问道:“你在想你的阿兄?”
    阿婉未注意到李湛进了营帐,听得他这一声,吓得不行,赶紧将脸上的泪滴擦干净。
    李湛又摇了摇头,她为何要这般逞强呢?
    明明看起来是一个温顺婉约的小女郎,可又总喜欢同他顶嘴,也不肯依赖他。
    不过阿婉要是一个如同她样貌一般的女郎,他早就将她留在伊阙山之上了。
    当今姿容美的郎君娘子无论在北边还是南边都是多了去了。
    可阿婉这性子倒真真是独一份的。
    他坐在阿婉身旁,用绢布给她擦残留在脸上的泪痕:“我不是同你说过,你阿兄既将你孤零零地扔在伊阙山,肯定是不想带着你了。你又为何要为这样的人伤心呢?”
    阿婉想必是之前哭得厉害了,现在说起话来还是抽抽搭搭的:“你不懂,世间不会有人比阿兄对我更好了。”
    想着想着,本打算不哭的她又开始掉金豆子了。
    李湛看着阿婉又哭,手足无措起来。平日里她顶嘴他倒是可以反唇相讥回去,可只要她一哭,他倒真是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了。
    李湛继续拿起绢布给她拭泪,想要搂住她,但怕吓着她,只好慌张说道:“你不要害怕,从今以后,我保护你。”
    阿婉虽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可是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摇摇头将奇怪之处抛诸脑后了。
    不过阿兄陪了她十年,照样说走就走,一丝留恋也没有。
    她同李湛才认识十几天,她能相信他的话才奇怪。
    一不留神,她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了。
    李湛见她不信,忿忿不平地说:“你怎么能以认识时间的长短来判别一个人的品行呢。你就是只认识鸠摩罗什十天,也会被他的品行所折服。可你就是同夏桀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的。”
    阿婉觉得他这样说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可阿兄才是她心中的谦谦君子啊,李湛明明是强掳她的索虏。
    她现在在他的地盘上,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还是不跟他说这些话了。
    平日里即使她同他顶嘴,也是捡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说。
    这种话,她掂量了一下还是不说为妙。
    李湛看着阿婉不再流泪,以为她被他劝服。想起幼时他不肯学书时,阿娘会给他唱《诗经》里的山有扶苏一章。
    阿娘说,这诗篇曾让秦代的始皇动容,以此来勉励他学诗读书。
    可阿娘已经仙逝多年,嫡母更是断断不会给他唱这歌的。
    如今正有一个合适的人在他的眼前。
    “你几日前是不是同我说过你会《诗经》?”
    阿婉点了点头,不懂他问话的用意。阿兄那样谪仙般的人对《诗经》有所思有所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李湛这种武将要同她聊《诗经》做什么?
    “你会不会唱山有扶苏这一章?”
    阿婉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阿婉的嗓音甜而不腻,崔陵虽不曾夸过她,可有时无意在旁人面前唱出来时,那些人都会对她行以注目礼,带着期待的眼神让她继续下去。
    因此李湛让她唱歌,阿婉并不恼。
    起自西汉,不同士族不仅掌握不同的儒家经典,更是对其中的见解有所不同。
    阿婉所学来自清河崔氏,自是与李湛生母来自的太原王氏对于《诗经》的诠释方法不同。
    可数年之后,能够再度听见母亲曾唱过的歌,对于五岁就承担家族重担的少年来说,仿若汪汪带着暖意清泉流过久经炙烤的心口,虽有些痛,可为了得到这些许的甘甜,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开始李湛让她唱山有扶苏这一章的时候阿婉还未曾想到,可词由她檀口缓缓而出时她才意识到。
    这首诗说的不就是现在的她吗?
    那子都、子充就是阿兄,她自伊阙山而下,想寻他却不见他。
    那狂且、狡童就是李湛,她只是出去找阿兄的,没有想到却被他强掳上马。
    唱着唱着,她又难过了起来。
    李湛沉浸在自己对母亲的思念里,直到阿婉的唱腔变得有些抽噎,他才意识到阿婉又哭了。
    李湛耐着性子问她:“你怎么又哭了?”
    阿婉听了下来,不再继续唱了。而是抱住自己的双腿,将小脸埋在双腿之间,不肯同他说话。
    李湛想了一会,算是有些明白她为何难过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抚着阿婉的鬓角的头发,对她说:“你觉得这首诗,是说一个女郎难过于没有见到意中人,而是只见到了一个大胆狂徒?”
    阿婉不理他。
    李湛见阿婉不语,继续逗她道:“可我阿娘却同我说,这首诗明明是这个女郎在同情郎幽会,故意同情郎打情骂俏,打趣他是狂且和狡童的呢!”
    她心里的大胆狂徒除了他还能有谁?
    阿婉情急地反驳道:“你胡说!一个女郎怎么可能称自己心爱之人为大胆狂徒呢?”
    想起她之前认为的大胆狂徒是李湛,再带入他说的这诗的意思,饶是她现在对李湛并没有任何想法,也不由得在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李湛看着她两颊的红晕,心中喜不自胜:“你如今年纪还小,怎么会懂得这个,待到长大一点,你就会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了。”
    阿婉拼命地摇头说道:“无论我是十二岁还是八十二岁,都不会喜欢大胆狂徒的也都不会称自己心爱之人为大胆狂徒的。”
    李湛知道阿婉嘴硬,懒得同她辩,会不会她今后总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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