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瓜和聪明花

    
    夜色和灯光交织在一起，那个有着一张像雕塑般英俊面孔的男人走到了面前。他的身上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一如从前。
    两边站着的距离不过一米，周离离似乎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冷杉味道。她不敢和林源直视，一直在旁边低着头，试图弱化自己的存在。
    林源的视力很好，在走近这边的时候就看到了周离离。他没有刻意去看她，自顾自地同俞星说着话。
    “给你，用量一样。”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就像他这个人，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值得他去在意。周离离心里发酸，身体侧了过去，从林源这里看去，倒像是躲在了俞星身后。
    俞星也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忽而她想起，一年前去医院的时候，是见过一次林源的。那时候林源还只是医大的学生，来这边学习。没想到过了一年，他就已经成为了周医生的助理，真是前途无量啊。
    俞星接过小袋子，向他道谢：“有劳你跑这一趟。”
    林源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师交代。”言下之意并不是他主动请愿。
    躲在后面的周离离听着两人的谈话，每当林源的声音响起，都让她如芒在背。如果说宋衍是俞星的救赎者，那么林源只能是她的枷锁。
    两人分开的过程，很不美好，甚至能用痛苦形容。
    林源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样，周离离觉得他的眼神正时不时地打量着自己。
    周离离和林源之间的怪异状态让俞星有些想不通，很多疑问在她心里结成了一个团。
    “周离离。”林源那不冷不热的声音再度响起。
    被叫到名字的周离离身体抖了抖，仍旧不愿意抬头。
    林源倒也没强求，他不再喊她的名字，看向这边的眼神愈发冰冷。
    李哥的车堵在前面的十字路口，三人在冷风中站立，都不说话，形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场景。
    一辆装载客人的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乘客下了车，司机正打算往前开。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周离离已经冲到了出租车边上，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上了车。蓝色的出租车向着前方的交叉路口开去，很快转了个弯，那一点蓝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看着这一幕的俞星忍不住抬头看林源，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俞星知道，这人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越是装作没事发生，这样的人反倒越辛苦。
    “有时间吗。”林源对她说道。
    俞星惊讶，但还是点点头。她给李哥发了个信息，让他晚点过来。随后跟着林源去了十楼的咖啡厅。
    “想着你们刚刚吃过饭，就请你喝杯饮料了。”林源把菜单递给俞星，接着把目光转向窗边。
    俞星早已习惯他这种状态，自个点了一杯柠檬水。
    服务员离开后，俞星先问：“你找我做什么？”她的心里有个直觉，林源的目的肯定是为了周离离。只是，看刚才的情况，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比她和宋衍之间还要严重吗？俞星心里揣摩了一会儿，林源忽然开口。
    “你和她什么时候再联系的？”果然，林源是知道周离离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么，他也一定知道，周离离不告而别的原因。
    俞星觉着心里的某处尘封的回忆正在被开启。
    “前几个月吧，她给我做了采访。”俞星如实回答。
    林源听了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
    服务员端上了两杯饮料，柠檬水递给了俞星，冰美式给了林源。
    啧，还真是好兄弟，连喝东西都喜欢喝同样的。俞星心里暗暗鄙视，大冬天喝冰美式也只有宋衍和林源这样的人干得出来。
    忽然想起宋衍，俞星有点不自在。自从和宋衍重逢以来，好像经常会想起他啊。她赶紧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抛开，一连喝了好几口柠檬水。
    酸。
    林源喝了一口冰美式，不知道是因为苦还是冰，他皱了皱眉。
    “你们，和好了吗？”说完这句话，林源心里不自在了，窥探别人的事情一向不是他会做的。可是一旦这些事和周离离有关，他都会把那些所谓的原则摒弃掉。周离离就是他的原则，他的底线。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俞星讷讷地开口：“也不算，只是感谢她帮我澄清事情的真相。”
    “哦。”林源有些失落，原以为周离离和俞星两个人已经和好，看来只是他想多了。他回想起高二时找到周离离的场景，从来都是骄傲的像小太阳一样的她，竟然也会变得惊慌失措。那时候周离离哭着对他说：“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俞星。”他答应了下来，可从此以后，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女孩，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林源缓缓开口：“俞星，你知道当初周离离为什么不告而别，并且再也没有联系过你吗？”林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伤感的情绪，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
    “我不知道。”俞星表面淡然，可是心里十分急躁，她害怕林源说出什么来。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周离离不告而别是对她的不满。在失去周离离消息的前一个星期，两人曾经发生过争吵。
    那天周离离很生气，因为俞星没有和她一起回家。两个人明明说好了的，可是她食言了。周离离不知道，那天下午俞星被高三的一群学姐堵在教室里，然后被她们拉到了天台上。就像是上次被人围堵一样，那时候的俞星被这样一群人围着，跌倒在地上，被泼水，被扯头发，被辱骂。只是没有人来救她，她只能抱紧手臂，保护住不堪一击的自己。
    那时候周离离被分到了艺术班，放学的时间比俞星要晚。当她来到教室的时候，没有见到俞星的身影。原本以为她已经走了，可是第二天周离离从别人口中知道俞星是七点以后才出的校门，可她回家的时间是六点三十分。
    带着疑问和关切，第二天中午，周离离逃了午间训练，来到俞星班上问她昨天为什么没有等她？
    周离离其实最想知道的是，俞星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去。
    可是面对她关切的眼神，俞星表现得很冷漠，是很罕见的情绪。那样子的俞星深深刺痛了周离离的自尊心，她不满地宣泄起来，两人爆发争吵，不欢而散。
    看着对面呆愣的俞星，林源提醒道：“你想知道原因吗？”这句话带着魔力，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又迅速摇头。
    她不想知道。
    连俞星自己都不明白，刚才为什么要摇头。是害怕和自己一直猜想的结果不一样吗？还是害怕比这个更残忍呢？
    林源冷笑，说出来的话带着刺：“你们俩不愧是好朋友，胆子都变得一样小。”
    俞星有点生气，反驳他道：“你和宋衍又好到哪里去了？”林源既然先把她拖下水，那她也不介意再拖一个下来。只是说到宋衍名字的时候，俞星情绪有些复杂。
    “你们女人都不愿意听人解释的吗？”林源不耐烦了，奇怪，今天他的情绪太不稳定了。果然只要碰上和周离离有关的事情，他都容易失去理智。
    “那你说。”俞星往后坐了坐，抱着双臂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她倒想听听，林源说得原因是什么。
    林源并不惊讶她的转变，开始说起了原因。
    “她离开月华高中是因为周叔叔生意破产了。”
    “有很多人追债，无奈之下，周家一家人躲到了偏远的F市。”
    “周叔叔怕被人查到新行踪，严令紧张周离离和外界联系。”
    林源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可是却无比响亮地打在了俞星的心上。她很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惊。
    那时候她想到了很多原因，比如周离离讨厌她，不愿同她做朋友。又或者是周离离转去了更好的学校。但是她从没有想过，周离离会因为家庭破产而开始了一场“逃亡”。
    林源不管她的反应，接着说：“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上学期，也就是你休学的那年。”说到俞星休学这件事，林源的语速慢了下来。
    俞星默不作声，认真听着他说话。
    “她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开朗爱笑。”林源想起找到周离离时的场景，心里发酸。
    “她怕你担心，所以不让我告诉你。”林源自嘲一笑，不知道是笑周离离还是自己。
    “周家在F市的生活过得很糟，没有了大房子，一家人挤在只有四十来平的小房子里。她爸妈平日不敢出门，她只能一个人骑车去上学。冬天被冷风吹得面颊发痛，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坚持。”林源说起这些话，仿佛又看见了周离离戴着一双薄手套骑车的场景。当时看到这个场景时，他几乎痛到心碎。从小生活得像公主一样的周离离，竟然会被生活逼到这般田地。
    林源看向已经愣住的俞星，冷声说道：“所以俞星，你不要再恨她了。她没有同你联系，是因为怕你担心。”
    听着林源的话，俞星像是被一床厚重的被子蒙住了头，喘不过气。在周离离遭受生活的残忍时，她也经历了一场痛苦。可是周离离还在记挂着自己，她却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恨她、恨俞家、甚至恨宋衍。她就像是一个满怀怨气的人，胡乱发泄着内心的不快。原来，最残忍的不是别人，一直是她自己啊。她将亲身遭遇的不幸，都归咎在这些人身上。可是这些人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
    俞星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力气，呆滞地坐在咖啡厅，眼神空洞又麻木，看不出一丝其他的表情。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内疚。”见她这个样子，林源开始说着安慰的话。
    “林源，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俞星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有哭意。
    林源摇摇头，反问“谁不残忍呢？”
    对待不同的事和人，没有人是无辜的。面对她们两个之间的误会，林源选择了把一切真相告知俞星，这何尝不是对她的残忍呢。
    一杯柠檬水喝了大半，俞星昏昏沉沉地走出了电梯，李哥开着车已经在马路边上等着她。黑色的车融入在这夜色中，她要看不清回家的路了。
    “俞星。”林源从后面叫住她。
    “我告诉你不是要你内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两个之间再有误会。”林源解释道。
    俞星回过头看着他，林源脸上似乎有一些其他的情绪，真少见呢。
    “我知道了。”她轻轻回了一句，也不管林源有没有听见，径直转身向保姆车走去。冷风刮的一阵又一阵，她把脸往围巾里钻，酸涩感充斥着整个鼻腔，她有点想念宋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