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藜站在他身后,想起两人初见时,他也是这么超然物外,颠倒众生。
可恨自己年幼无知,竟让这人给骗了,现如今她也要加入到骗人的队伍里了。
那县令被人搀扶着,一身酒气的坐到了褚安年旁边。
人刚一坐下,就打了个嗝。
褚安年仿佛不在意般,轻扬起拂尘将它换了个方向,那拂尘的尾部刚好扫过县令的脸。
县令一个激灵,他这才迷迷糊糊的看向褚安年,见他一身道士打扮,才想起师爷给他出的主意。
“啊!道长……道长好,这厢有礼了……”县令嘴上说着话,手里无力的作揖。
“贫道是看到告示,揭榜而来,不知大人有何难处,但说无妨。”褚安年捏着胡子作势道。
县令还未开口,便涕泪而下,他也不管仪态,只拿袖口拭脸。
一屋子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等着县令哭完。
唐藜无奈,只得假意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咳嗽倒是提醒了自顾自怜的县令大人,他擦干泪水,对着褚安年道:“道长如此超凡绝俗,想来定是法力高强。不知我可有福分,能够再见上她一回。”
褚安年向后靠了下椅子,用手捏了捏下巴,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唐藜反应过来道:“我们道长自然是法力高强的,他曾经不知给多少达官显贵们做过法,您放心就是了。”
县令吸着鼻涕,抽泣道:“好!好!那就有劳道长今晚帮我做法,务必……要让我再见她一面,我还有许多话要说与她听……”
褚安年捏着下巴,点点头道:“好说,好说。小徒儿,还不速速随人去设坛?”
小徒儿唐藜这才背起事先准备好的包裹,随人去了亡者生前住的地方。
仆役对唐藜说道:“小道长,就是这儿了。”
唐藜进入房间大概看了一眼,记住了屋内的基本布局,又装作不经意的询问了些信息。
原来县令名叫方汀,他的夫人是因病不治而亡的。
方大人因此彻夜难眠,即便入睡也时时梦见夫人病中疼痛难忍而惊醒。
说到底方大人这幅样子既是因为悲思亡妻,也是因为心有愧疚。
唐藜听闻,心中也并不好过。
她在准备好的桌子上铺了一层黄布,又将小米倒入碗中,桌案两旁点上蜡烛。手中的黄符均匀的分成三等份,放入桌上。
她做完这些,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要落下去了。
忽然她有些不适,身体站不稳,头也发昏。迷糊中看见仆役向她走来,她便一头栽倒在地了。
仆役们赶快将她送进了客房休息,又急急忙忙的去通报县令了。
县令闻言便要命人去请大夫,褚安年却淡定道:“无妨,我这小徒弟向来身体不好,让她多休息便好!”
既然连“老道长”都这么说,县令也就没再多说话,果然是修道之人能堪破生老病死啊。
“方大人,等到天完全黑了,你在院中点上庭燎,驱散附近人等,我便可做法。届时你等在屋内便可。”褚安年指点道。
县令连连点头,只要是他所言,他必遵从。
入夜时,褚安年留在外面做法,其余不相干人等都已被驱散。方大人进入房中,遵照褚安年的指示没有开灯,床上已经摆放好了亡妻生前的衣物和一应用具。
方大人坐在床尾,只知道等在这里即可,具体怎么办他就不得而知了。
倏忽间,门外狂风大作,门板噼啪作响。
院内庭燎发出的光亮从明亮的黄色变成了幽暗的绿色。
方大人着实吃了一惊,看来老道长所言非虚。
他将目光转回来,却发现墙角处远远站着一个白衣背影 ,一头的青发披散在身后。
方大人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要走过去。
“别过来!我近不得人气,你站在那里就好。”白衣身影凄凄的道。
方大人这才站定,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妻子又回来了,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声音略有不同。
他道:“是你回来了吗?”
那身影点点头,不言语。
方大人泣道:“你还好吗,可有受苦?”
那身影摇头,亦没有言语。
方大人自责道:“我知道你恨我,都是我没照顾好你,我要是平时多关心关心你,也不至于连你病的这么严重了,也不知道……”
那身影道:“贱妾别无他求,只求夫君能保重身体,切勿贪杯醉酒。”
方大人道:“你为何还要管我,倒不如索了我的命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人陪着你。”
白衣身影顿了顿,才道:“有你的心陪着我,我不孤独。”
方大人大哭道:“你还是恨我,连死都不要我陪!”
白衣身影:“……”
方大人见她不动也不言语,便要上前离她近些。
谁知那身影听见他走近了,又向前挪了过去,紧接着道:“不要再过来了。”
方大人止步,委屈的不得了。
白色身影道:“我并不恨你,不要将我的死归到自己头上,生死有命罢了。今日我要叮嘱你几句话,你切莫要记住。”
方大人连连应是。
她接着道:“第一,莫要因为我而自暴自弃,不可过多饮酒。”
方大人点头答应。
“第二,不可懈怠公务,定要勤政爱民,若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仕途,我心难安。”
方大人也点头答应。
那白衣身影才安心的点头道:“我要走了,你多多保重。”
方大人却不依道:“你都不看看我?你还说你不恨我?”
白衣身影没有反应。
岂料方大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白色身影紧紧抱在怀里。
那身影未曾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一时未来得及反应。
只听一声巨响,门就被人撞开了。
那白色身影才如梦初醒般,用力推开了紧紧抱在她胸下的大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扇完后,白衣女子就后悔了,刚刚的戏算是白做了。
被扇了一边脸的方大人,刚好看见进门的“老道士”,他正想请他将“人”留下来。
“快,道长。快把她留下!”
“贫道不知大人说的是何人?”
方大人转头一看,“人”确实没有了,可她刚刚还在这儿……
方大人一时急的满屋子乱找也没有找到她,于是他恳求道:“再施一次法吧,让我再见见她。”
褚安年面无表情道:“你二人机缘已尽,莫要再做无谓挣扎。”
方大人闻此犹如当头棒喝瘫倒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良久后才止住。
褚安年故意问道:“方大人刚才看见她了?”
“何止看见了,她还是那个样子,喜欢对我动手。”方大人怀念道。
褚安年:“……”这算是歪打正着?
唐藜正在屋内等候消息,不知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否让方大人起了疑心。
褚安年悄悄来到她的屋内,一坐下,就将粘在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揭掉了。
“这胡子弄的我下巴痒的要命!”
唐藜凑近看到他下巴上面已经红肿了一片。
她指着下巴说道:“你这上面都要起疹子了,怎么这么不注意?”
“没事,可能是粘的东西不太好。”
“一定很痒吧,你是怎么忍着的!”
“痒的话我就捏下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有没有药?”
“没事,过一晚就好了……他没摸到你吧,我是说……”褚安年看着唐藜胸口说道。
唐藜迅速双手抱胸,道:“看什么看!怎么可能会摸到!你以为谁都像你……”
褚安年笑道:“是是是,全天下我最无赖!我最坏!”
唐藜笑了笑,这个人倒是不吝啬于贬低自己。
她将今日的事儿说与了褚安年听,并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我不应该骗他,我们一番玩笑却骗了他的真心,更何况这样是不是不尊重死者?”
褚安年叹道:“人死如灯灭,哪里还管活着的人的事?就算她能知道,只怕她也要谢谢你,我相信你说的正是她想说的。至于方大人这么做,无非是求个心安。”
唐藜:“嗯?”
“方大人曾说,他妻子生病时疼的整夜都睡不着觉,而且人也不能进食,都瘦得脱了相,他有时就想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他觉得很对不起他的妻子,尽管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褚安年不紧不慢,徐徐道来。
“我想他的妻子是不会怪他的,毕竟他只是不忍心看见她受苦,想要让她好过一点罢了……如果有一天我也这样,说不定我就会希望有个人来解脱我……。”
“别胡说!哪有这样的事儿,大家拼命想活着都不容易,哪有想死的!”
“那是没有痛苦到份上……身体上的痛是一方面,心理上的痛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一个能使人支撑下去,那这人还有活着的念想吗?如果死可以让周围的人解脱,怕是这人最好的选择了……”
褚安年有些惶惶不安,他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连忙抓住唐藜的手,道:“我知道方大人的事,让你有些想法。我不能说你的想法是错的,因为我不能确定你所说的背景是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任何事情到了最低点都会有反弹,只要你努力了,只要你坚持住,你会看见希望的。你不要怕,你要相信,要一直去相信,我知道这很难,可谁能保证你要的不会在下一秒出现呢……至于生老病死,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一切都往好的方面看吧。”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