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烈日,八月初山林里头湿气很重,长川小筑之内却燥地一片噼里啪啦。
姜相倾一回到长川小筑就传令通知了姜家其他人,已经找到了姜元了。他将姜元放在她的卧榻上,马上唤了黄栌进来替姜元换掉血衣。
姜元背后从右肩胛骨一直到左侧腰部,裂开了一道宽近两指的伤,血肉模糊。除了这道伤背上还有多处小伤,青紫交错。里衣黏在伤口上揭不下来,还有许多崩开的小碎片都陷在了伤口里头。
作为第一个直面这些的人,黄栌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自小同姜元一块儿长大形同姐妹,她又长姜元六岁,总有几分长姐如母的心理。姜元从小皮实,虽然成天喜欢往乱七八糟的地方钻,但从来没受过这种大伤。
只踟蹰了几秒,她立马封了姜元周身的穴道,然后用药水仔细清洗了伤口。她算半个药修,又从小研修姜氏的阵法,如今两路多少融会贯通了。她布了一个阵诀,在阵中注满自己的真气,为姜元疗伤。
然后又引了一味真气,探入姜元经脉,须臾之后她的眉头皱得更严重了。
姜元在受伤后的第一时间封了自己的部分经脉,但是之后为了保护白萤,强行提过一次气。让原本为了保护自己做的事情,彻底变成了自残。虽然这部分经脉没有到尽毁的地步,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她用薄被将姜元清理干净后裸露的上半身盖好。走到了外间。
“三公子,可以进来看看了。”
“她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姜相倾走到床榻前。姜元趴睡在榻上,面朝着外边,她面色平静安稳,除了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以外,就像只是在午睡一样。
黄栌掀开一点被角,让姜相倾看到她右肩胛那块露出来的伤口的一端,模糊的血肉已经不在狰狞。黄栌布下的阵尽职尽责地在修复创口,血早就止住了,破开的皮肉在渐渐长合。
入了道的人没有人身上会留下伤口,再惨烈的伤,不破坏掉经脉都算是皮外伤,都能够被抹平。
但这不代表受伤时不会痛。
“她在伤着的时候应该是为了止疼,第一时间封了那部分经脉。后来提气不小心冲破了自己下的封制时,已经失血太多感觉不到疼了。估计她自己也没发现伤的这么重。”
“都是我惯得她,”姜相倾无奈叹口气,“活该她要吃苦头。”
“三公子,虽然说小姐外伤不算重……”
黄栌还没说完,姜相倾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味真气立马没入了姜元内腑。没多久就感知到她一部分经脉阻塞的厉害。但是现下姜元本人还不能运气,谁也不知道这点阻塞是大是小。
这种情况已经几年没出现过了。
姜元小时候就住在南院而不是北院是有原因的。
如果说凡人和能入道的人有什么区别,那就是那条灵根了。凡人一点也没有,而修者都有只是程度不一样。姜元小的时候姜家从来没让她修炼过,因为她的灵根如果比喻一下大概比头发丝还细几分,和凡人比起来聊胜于无,还多处滞塞。根本不是修习的好料子。
修习本身就清苦,姜元这种根底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引气入体,与其白白蹉跎一生倒不如及时行乐,吃好玩好。于是爱操心的姜夫人怕姜元混在一众修习弟子里头心里会不舒服,特意修建了一个南院。
至于姜元后来为什么会入道又是后话了。
这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了人声,姜老爷子和姜夫人已经赶过来了。
姜相倾略皱了下眉头,向黄栌吩咐道:“对老爷夫人就说阿元只受了些皮外伤就好,其余的一概不要提。”
“是。”黄栌应下。
姜元在这时候已经恢复些意识了,但是一听到惊动了老爷子和夫人,立马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想面对两人的狂轰滥炸,干脆装只鸵鸟又睡过去了。
对于还处于昏迷之中,看起来分外脆弱的小女儿,父母们总是特别心软。但如果这个小女儿此刻是意识清醒的话,一定会被好好教育一顿。
姜夫人拉着黄栌事无巨细地吩咐了一遍要好好照顾姜元,又让她三儿子也守在这里,才略微放下心来。
待他们实在没有时间再逗留,该回主峰的时候。姜老爷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孩。
“元儿身边那个孩子呢,相倾你可见着了?”
姜相倾此刻才想起了那个被他丢在了后山的孩子,倒不是他故意的。只是他当时无暇顾他。
也正是这个时候,白萤走进了长川小筑,他看见了姜老爷子,就跪在他面前,低着头说:“白萤护主不力,但请责罚。”
他面前三个人,姜老爷子,姜夫人和姜家三少爷。每一个人都深深了解现在半死不活躺着的那个小丫头是个喜欢上天下地的主。
这次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责任,他们的家规里头没有连坐之说。更何况他们俩失踪那日是这个小随侍第一天上岗,连基础培训都没有接受过。不管怎么说,至少也是不知者无罪。
姜相倾把他扶了起来,对他露出了和煦的微笑:“抱歉,刚才我太急了把你给忘了。”
然后他唤来了黄栌,让她带白萤去好好处理一下伤口。在白萤离开前对他说:“以后好好盯紧你家主子就行了。”
黄栌提白萤仔细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又换上了干净的绷带。凡人的伤不能用她刚刚对姜元那一套来治疗。毕竟凡人的肉体恢复是有极限的,还是顺应自然为好。
“姐姐,小姐她怎么样了?”
黄栌看着这个小少年皱着眉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就觉得可爱。不过一想起他一来就被自己的主子坑得这么惨,又有些同情他。
“小姐没有大碍,她好歹是个入道的修者,至多再躺两天就好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应该有一阵子不会给我们惹事儿了,你放心吧。”
虽然白萤担心的并不是黄栌宽慰他的事儿,但是多少安心了。毕竟他也曾是为剑修对修者的体质很了解。
“不过明儿就是初八了,小姐的及笄宴都已经筹备好了,可惜她本人不能出席了?”
“初八?”白萤记得他们?z陷入阵局那天明明是初二,已经过去五天了?
黄栌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阵局内外的时间没对上,于是给他解释了一番。
“所以你们在阵局里呆了多久?”
“至多不过一个个时辰吧。”
黄栌点点头,看他们的模样也不像是被困了多久。
“姐姐,后山阵法诡谲,然而除非毁掉阵眼或者取出压阵之物,否则无法破阵,岂不是十分危险?不过我听小姐所说似乎有不用破阵,也可以出阵的方法?”白萤觉得既然是姜家先辈留下来的阵法,至多是为了磨练后生。可是他们陷入的阵,可以算是不死不休,一点保障都没有实在不合理。
黄栌正在收拾绷带,听到白萤的问题动作顿了顿。
“你这个问题可有问过小姐?”
“问了,”白萤想起来那是姜元略有不自然的表情,“只是小姐没有回答我。”
“确实有第三种出阵的方法,至于是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了。毕竟你也是用不了的,以后你会知道为什么的。不管怎么样,以后少去后山便可。”
如此,白萤也不能追问下去了。只好告了谢离开了。
他又回到内院,站在姜元房门之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听到了里头有交谈声,姜元已经醒了。听声音应该是没事了,于是他准备回自己房间待着。
这时候姜元刚醒,正在和她三哥说话。两位都是修道中人,五感明锐自然都察觉到了门外有人。
“白萤,阿元叫你进去。”姜相倾奉了她妹妹的命出来拦住这个孩子,“一睁眼就问你去哪儿了,正好你过来了。”
“是。”白萤有些惊讶,但是面色还是如常。他朝姜相倾行完礼之后走进了房里。姜相倾没跟着进去,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喝茶去了。
白萤走进去看见姜元趴睡在床上,大概是直接枕着枕头不舒服,她用右手垫在脑袋下边,一截雪
白的小臂露在被单外头,手臂上还有几处皮肉刚刚长合的红痕。她就这样侧脸看着他。
姜元看见白萤手上的上已经重新包扎好了,衣服却还没换。
“是我一时疏忽,害得你担惊受怕还受了伤。”赶在白萤请罪之前,姜元先开口了。
白萤跪到一半的姿势,就这样定在那里。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起来吧。”姜元伸手捞了他一把,却发现他站起来以后,自己歪着脑袋看着他分外费力。“额,要不你蹲着?我扭得脖子要掉了。”
“是。”
白萤顺从地蹲了下来,视线和她平齐。
“刚刚我和三哥说了那把剑,他也跟我一个意思。反正它自己都认主了,你就收下。你要是对它感兴趣,我可以叫三哥拿些剑修的心法给你,权当强身健体。”
“谢小姐。”
“唉。”姜元望着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伤口疼吗?”他模样有些紧张。
“疼什么呀,皮肉都长得差不多了,嘶——”
“我去叫黄栌姐姐!”
姜元赶忙伸爪子抓住起身准备跑的白萤。
“跑什么跑,我让你去了吗。”伤口快速长合的感觉很微妙,比痒狠,比痛轻,总的来说着实不是什么好滋味。“不是痛!”
“是,是吗。可是你的脸色不好。”
姜元身体难受心里就跟着不舒服,决定恶心他一下。
“你想象一下,现在有一堆千足虫在你背上爬,你会好受吗?”
显然白萤没被恶心到,他更加忧心地看着姜元,眼神询问着她真的不用叫人来吗?
实际上姜元刚刚叹的气是因为白萤实在是太刻板了,现在她更想叹气了。
“算了算了,你回去吧。回去洗个澡,吃顿饭,然后好好休息休息。”
白萤也看得出来这时候的姜元其实没什么精神,于是告了礼就离开了。
姜相倾目送白萤离开之后,又进了姜元的房间。
姜元吊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就闭上眼睛,恹恹地问:“三哥,你怎么还没走啊?”
“还没到你睡的时候。”姜相倾搬了椅子坐在她床边。
“有试过运气吗?”
“运不起来。”姜元眼皮子动都没动回答他。
“你不担心?”
“说不定哪天它自己就好了,担心什么,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好吧,这个我们担心也没有用。”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明日你打算怎么办?”
“再睡一天吧,我挺困的。”
“明日是你的生辰。”
姜元终于睁开了眼睛。
“老爷子给我取好字了吗?”
“惟危。姜惟危。”
“挺好听的,什么意思?”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唔,不是什么好意思啊。”
“让你以后长点心,别一直大大咧咧。”
“好吧,我接受。”她转念一想,问道:“同意我不入族谱了?”
“是啊,不然你就是相字辈了。说不定会叫相随。”
“这么好的名字,还是留给小弟吧。”
“你还好意思说,阿善和糯糯天天追着我问你到哪里去了,担心地不行。”
“那是,我平时对他们多好呀,总算没白疼他们。”
“不知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对了,马上就是中秋了。镇里头一定有灯会吧,我要带着白萤去见见世面!”
“你这还躺着呢,就想着跑出去玩?听说你以后每个月要交十五篇功课给爹,你写了吗?”
“哎呀,你怎么老泼我冷水。管他呢。再说了姜氏子弟成人之后就可以自由下山,这可是我成人之后第一次活动,爬我也要爬去。”
“你省省吧,爹已经下了禁足令了。暂时无期,等他看你表现好了,你出入长川小筑才不用报备。”
“哈!?”
在姜元不可置信的吃惊脸色下,姜相倾施施然地起身离开了。临出门还加了一句,“这回我也不帮你了,你好好静静心吧。”
心灰意冷的姜元只能蒙头睡她的大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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