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我

16.踏月佳人

    
    是夜。
    柳三千比平日要晚许多才就寝,??姬性格活泼,缠着她问这问那,不知不觉便拖得晚了。
    不过柳三千倒不厌烦,她想起方才??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一点一点,还坚持挽住她的手臂说话的模样,觉得对方很像她过去养的那只白色波斯猫,甜蜜又黏人。
    ……明明??姬比她还年长来着。
    也不知是被赫连谦护得怎样好,才能现在都是这样纯挚明亮的性子。
    “今晚不用准备安神茶了,碧罗,你也去休息吧。”
    碧罗有些惊讶,不过仍然听从柳三千的命令,顺从地道了声好,就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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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三千并未上床,而是斜倚在椅子上,以手支头,闭着眼睛假寐。
    等她在心里从一一直数到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才听得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她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便借着月色看见习双站在楼下。
    柳三千轻声嘟囔抱怨:“真慢。”
    随即便从窗口跳下,飘飘然踏月而落,衣裙旋摆,灿灿生辉,清若芙蕖出渌波,翩若仙子下瑶台。
    习双惊艳之下,一时失语。
    柳三千对此毫无所觉,只招呼习双赶快跟上,她印象中习双一直不是话多的人,自然察觉不出对方的失态。
    白天时,柳三千便把饮虹小楼的布局了解得一清二楚,领着习双直奔目的地,指着二楼处的一个窗口说:“梦雪住在这间。”
    然后足尖一点,又跃上二楼,侧耳听了半刻,才对下面的习双摇了摇头,伸手将窗户打开。
    ——梦雪不在房内。
    习双也飞了上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漆黑房间,面色凝重:“梦雪她果然……”
    “她果然与赫连谦有私情。”
    “你说什么?”习双惊得差点把脚下瓦片踩碎。
    柳三千奇怪地看他一眼:“梦雪和赫连谦有男女之情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想什么呢?”
    “赫连谦收梦雪做贴身侍女,却不要她侍奉,又亲自教她识文断字,若不是对她有情,难道是想再收个妹妹?”柳三千有条有理地罗列线索,末了还补上一句,“今天白天,他们两人相见时的神色也很别扭。”
    习双哑口无言,耳边悠悠回响起早前赫连谦说的话。
    “……你若是喜欢一个人,她自然就和一般女子不同了,无论她身份尊卑,相貌美丑……”
    他忽然意识到,赫连谦过去总笑他迟钝,不是没有理由的。
    柳三千将窗子原样合好,对习双说:“他们会面的地方一定离这不远,小楼附近有片竹林,应该就是在那里。”
    “你要去?”习双迟疑道,“非礼勿听,偷听不是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你若不愿,我一个人去寻。”
    柳三千可不放心让梦雪同赫连谦单独会面,打定主意要去找人,当下便转身要走。
    习双下意识地拉住她:“我同你去。”
    他一时心急,抓住了柳三千的手腕,反应过来后俊脸顿时微微泛红。
    “那就快来。”
    柳三千担心赶不及,运起轻功便往竹林方向去了。
    习双连忙跟上,急声叮嘱:“赫连兄五感敏锐,我们不可太过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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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中。
    梦雪冷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神情全不似在柳三千面前时那般柔和慎微。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和公子谈的。”
    赫连谦垂下眼帘,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梦雪……”
    “公子无须这般。”梦雪不为所动,“我有自知之明,公子是天上人物,不是我高攀得起的。”
    “我知道你怨我,这半月我琐事缠身,一时疏忽,让你受了委屈,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赫连谦言辞恳切,伸手想要去碰梦雪,半路又硬生生克制住,将手收了回来。
    “你不要走,留在楚州,好吗?”
    梦雪别过脸去,硬邦邦地拒绝:“我已经决定跟着柳姑娘了。”
    自觉该说的都已经说完,秋深露重,天气寒凉,她不欲在外太久,匆匆说了句告辞,转身便走,徒留赫连谦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好不可怜。
    柳三千和习双敛息屏气,猫在假山后面围观了全程。
    柳三千心想,赫连谦说他这半月琐事缠身,是指云生结海楼一事?这也对不上,若他要杀习双,忙于布置的时间该在半月之前才是……什么事能让他忙得连心上人都顾不上?
    习双心想,原来梦雪姑娘并无意赫连谦,难怪赫连兄白天喝酒时表现得如此惆怅,想不到他也有为情所困之日……还笑我任重道远,明明是他自己道阻且长。
    等到赫连谦也离开竹林,两人才从假山后面出来。
    习双有些感慨地说:“赫连兄会喜欢上梦雪,真是出人意料。”而且梦雪对赫连谦还并无感情。
    “有什么好稀奇的?梦雪性格坚毅,长相也不差。”
    柳三千心里喜爱梦雪,自觉得梦雪被谁喜欢都不奇怪,哪怕对方是名满天下的赫连公子也不例外。
    何况她说的也是实话,梦雪其实长得是好看的,只不过不是昌朝人通常欣赏的婉约柔美,而是有些偏男子的飒爽英挺。如果她个子再高些,换上一身男装,就活脱脱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了。
    “也是。”习双停止思考这个问题,抬头看看天色,发觉已近破晓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柳三千点点头,两人便在竹林分开,各自往自己的居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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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三千只觉得头疼欲裂,燥热难耐,仿佛整个人被闷在一口大锅里,四处一片黑暗,周遭的空气都是粘稠滚烫的。
    她挣扎了许久,才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她正躺在床上。
    旁边似乎有人在走动,柳三千试图睁开眼睛,却使不出丝毫力气,只能朦朦胧胧地听见周围人在说话。
    “……小主子…劳累过度……高热……”
    “用药……太小……”
    “照看不力…今夜……下人……”
    再片刻,这些嘈嘈切切的声音便如退潮一般从柳三千耳边消退下去,一道清晰的男声响了起来。
    “皇兄,你昏头了!再怎样,三千都是我的亲女儿,你这样做,我看不下去。她现在年纪还小,就算当真是……你也太过火了!”
    随即又有另一道平静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心中有数,是你把她养得太娇纵了,这点苦也吃不了,不堪大用。”
    “有数有数,你有什么数?”先前的男声愈发焦躁,“我现今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等到这次三千病好,我就带她回封地去,你不许拦我。”
    柳三千躺在床上,拼了命的想要睁眼,心中如遭火焚,她想要起身,想要说话,想要去质问自己的父亲和叔叔——
    “什么‘再怎样’?我‘当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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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三千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不止。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冷汗密布。幽暗室中,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莹莹冰雪。
    “还是不行……不用安神茶,就会梦到吗……”
    柳三千枯坐一阵,掀开被子下床去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饮尽后神色才恢复平静。
    外面天光还未大亮,她也不打算再睡,就这么蜷在椅子上,以手抱肩,缩成一团,轻声喃喃。
    “再等等……我一定能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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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用膳时,柳三千很明显地有些精神不振,??姬对此表现得十分歉疚。
    “都是奴家不好,害柳姑娘休息迟了。”
    “不干你的事。”柳三千抬手轻轻搓揉太阳穴,试图减轻因缺觉而引起的头痛,“是我自己浅眠的缘故。”
    “奴家那里有几支助眠安神的香料,一会就叫人拿到柳姑娘房间去。柳姑娘头疼得很厉害吗?奴家会一点推拿之术,让奴家帮你按按吧?”
    ??姬一心关注在柳三千身上,连早膳都没怎么动。
    柳三千说:“你用完饭了,再来帮我按。”
    “那说好啦。”??姬放下心来,端起碗准备用些点心。
    冷不防侍女红绫走了进来,对??姬和柳三千说:“小姐,柴房里的人……昨夜没了。”
    ??姬脸色一变,把筷子搁下,发火叱道:“出去!”
    她相貌本就美艳锋利,只不过性格娇憨,才显得温软可亲,现在发起火来,蛾眉倒竖,盛气凌人,叫人见之生畏。
    红绫立时噤若寒蝉,匆匆退下了。
    “哼,真讨厌。”??姬俏脸蒙霜,往柳三千碗里放了个丸子,神情才缓和下来,“这种事情也拿到柳姑娘面前来说。”
    柳三千正头疼着,思维也比往常迟缓,慢了半拍才想起来:“柴房里……是那个欺压梦雪的张嬷嬷?她死了?”
    “你身体不舒服,不要去想那种脏东西。”
    ??姬不太愿意谈论这些,只柔声催促柳三千吃点东西,待会儿回房休息,她替柳三千按摩。
    柳三千还欲问些什么,只是一时头痛得厉害,也就稀里糊涂顺着??姬的意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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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先睡一觉,柳三千想,那边有习双看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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