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永丰七年夏
晨光熹微,草木葳蕤。
小路上,一队村民护着一具棺椁朝村东的山上慢慢走去。
一个俊俏的小媳妇被人搀扶着,走在棺材的后面。只见她一身缟素形容憔悴,不时抽抽搭搭地哭着。
她就是未亡人苏可儿,今年不过十五岁。
丈夫沈连被害后,她滴米未进,原本瘦高的身形如今更显单薄,扶着她的人都不敢松手,怕她一个不小心瘫软在地上。
即如此,在返回时,苏可儿依然因为伤悲而昏厥了过去。堂妹们抱不动她,赶紧向长辈请示。
族长沈万山是沈连的堂伯父,沈连父亲已故多年,丧葬之事自然要他出头张罗。
他一见可儿晕倒,回头冲自己小儿子喊了一声,“背你嫂子回去。”
他家里有四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沈良二十岁,是可儿的小叔子,由他背人最合适。
“不用了,还是王富去吧,阿良这几天也累着了,让他歇歇。”
说话的是沈连的母亲王氏,她被娘家弟媳搀扶着走在后头,听了族长的话,立刻出言阻止。
王富就走在可儿的身后,此时听了姑姑的话心中喜不自胜,大步过去俯下身把可儿背了起来。转身时却不忘挑衅般看了眼沈良,瞬间又换回哀戚的神情向山下走去。
族长冲身后一挥手,神色平静道:“下山,都别回头,若是回头,连儿的魂儿会跟回来的。”
众人顺从地跟着他向山下走去,队伍拉得很长。走在前面的都默默不语,几个话多的走在最后,三三两两聚到一起窃窃私语着。
~
王氏此番丧子,对她打击甚大。她多年守寡只这一子相伴,如今儿子离世,只留一个年纪轻轻的儿媳陪着她。
方才族长让他四儿子去背可儿回家,在她看来,这就是没安好心。
可儿是她买来的童养媳,十岁到她家。
她当初选人时,只看着这丫头手脚勤快、老实巴交,她好支使。
没想到自打来了沈家,这丫头的容貌竟一年一个大变样。尤其是去年儿子和她圆房后,她这脸蛋越发媚气,招得村里人说起了闲话。
有的说连儿有福气,有的说连儿配不上那丫头。
呸,她花了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儿子不在了,还有她在,那些惦记她儿媳妇儿的人都做梦去吧!
她还指望这丫头养老呢!
~
半个时辰以后,苏可儿醒了过来。
她左右看了半天,才明白这是躺在自己和沈连的卧房里,自己身上还穿着孝服呢。
不对呀!她守寡四年,因为挨饿上吊死了的,怎么又躺在自己床上了?
抬头摸摸脖子,光滑细嫩,又伸了伸舌头,也很自如。
任她再贪玩的性子,此时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
前世,她丈夫沈连外出时,被人害了性命。她守着婆婆过了三年。
三年后婆婆去世,她本可以一个人过安宁日子。却不想婆婆居然把家财全部给了娘家外甥王富,一分都没留给她。她竟一时无处安身,又不想嫁那王富,就想挑个壮实男人改嫁了。
可没成想沈氏族里来人,言道她须守节,族长已经为她请立了贞洁牌坊。她日后的生计也由沈氏照料。
因她当时正是衣食无着之际,一听日后沈氏可以照抚她,当即喜出望外、欣然应允。
从此后,她住进了沈氏为她安排的院子里,还有两个婆子照顾她衣食起居。
后来,在婆子的口中,她才知道,原来沈氏子弟中出了一个叫沈郁的能人。那人论起来还和沈连一个辈分,是沈连的堂兄。
婆子把那位堂兄夸得有如神人,什么得皇帝赏识得太傅夸赞,乃当世独一无二的良臣。
皇帝是什么,太傅是何人,她才不关心,她只知这沈郁当官后让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嘉佑六年,听说这沈郁回乡祭祖来了。她因着好奇想看看那人究竟如何神威,所以一早就跑出去和村里人一起站在路旁等候。
眼看着兵士们护着沈郁的轿子行了过来,她伸着脖子想看清那沈郁的相貌。忽然,不知身后是谁推了她一把,一下她就摔在了路当中,而沈郁的轿子也被迫停了下来。
看着凶神恶煞般走过来的兵士,她吓得手脚发软全身发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轿撵,盼着这位党兄大人能饶过她。
后来,兵士们架着她把她扔到了路边,侍候她的婆子才过来把她扶回家。
由始至终,沈郁未发一言。就在她以为他大人自有大量时,下人们撤下了她每日的甜点小吃,三餐也换做了粗茶淡饭。她被迫过上了幽居的日子。
她本是农户女,因为家里穷才把她卖给沈连做了童养媳。加上天生性子恬淡,所以粗茶淡饭她依旧吃得香甜。即使穿回粗布衣裳,她也没觉得日子苦。
总归是能过下去!
可是,没多久,下人告诉她,她每日只有一顿糙饭果腹了!
她当时就傻了,说好的沈郁会供她吃穿用度,让她安度一世。如今这摆明是要折磨她,不让她痛快活着啊!
她想了一夜,也不知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沈郁,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折磨自己。后来干脆不想了,起身把裤腰带系在房梁上打个结,一头伸了进去。
疼起来她就后悔了,可是黄泉路上哪有回头路!
偏偏她又返回来了!
重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夏天,沈连死后第三天。
`~
苏可儿一想到还要面对王氏一回,脑仁就疼。
她嘴笨,脑子又不灵光,怎么说服王氏允她改嫁呢?
如今沈郁还没当大官,她得尽早想个出路。
实在不行,就跟了王富吧!反正他早就惦记自己了。
可一想起王富那五短身材、肥头大耳,她就恶心。
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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