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一个亮相,满场惊艳!
早些年,东江的戏迷爱听些诸如春闺梦这样的戏曲,倒也符合东江城里闲适安逸的生活节奏。自打几年前引了战祸,整个东江城闲散不再,老百姓过得战战兢兢,听戏的也少了,隆福戏院很是萧条了些时日,戏院老板眼见撑不下去,要将这园子贱价卖了出去。哪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一班自称段家班的戏班自省城辗转来到东江,在隆福戏院落了脚,第一天就唱了一出《擂鼓战金山》,邀请全城百姓免费看戏,唱得东江城人心振奋,连走路都快了三分。自此后,隆福戏院但凡开锣,必定场场爆满。
今天是第七天,又是一场《穆桂英挂帅》,然而,唱戏的人却不是名角九岁红,上来的是个娇娇小小的女娃儿。这女娃儿个子虽小,一出场的气势却镇压全场,一双美目顾盼之间,凛冽威风,将个杨门女将的飒爽英姿演出了个十成十,场下观众自是热血沸腾。
"劈劈啪啪!"这一串洋元打在铜锣上,震得全场观众都是一愣。
唱戏的有个过场,那便是在演到戏眼处由小徒弟端着铜锣满堂跑,接住观众的打赏。这些打赏无非是几毛几分的散碎小钱,给洋元的那是少之又少,像这位出手就是一把洋元的更是绝无仅有。这么多钱,够整个戏班连着唱五日堂会了。
被所有人盯着,这位阔绰少爷却浑然不觉,兀自半眯着眼,一边听戏一边陶醉,时不时跟着戏台子上的腔调哼哼几句,很是着迷。
这时,角落里一些人开始小声嘀咕起这位阔绰少爷来。
"这不是洪帮二当家吗?他可算回来了。"
"还真是个戏迷,洪帮都被青帮打压成什么样子了,他刚回来还有心思来听戏。"
"听说他一回来就放话要把被青帮抢了的场子三天之内全部收回来。"
"这要是以前我信,可换作现在,也不看看青帮那一帮子凶神恶煞。"
"别说了别说了,看那边那个不是青帮二当家胡奇吗?"
那个青帮二当家正坐在罗浮生后面一排最角落里的位置上,这个位置看戏不容易,得支楞着脖子看,一般买了戏票的人都不坐,倒是看场的人会坐。可这个位置恰好就可以把罗浮生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还不惹眼。胡奇坐在那里也不知看了罗浮生多久,罗浮生心里都怀疑胡奇是不是对自己有那么点不可言说的意思在,毕竟,玉阎罗的名号并不只是阎罗两个字,他长得玉树临风也是有目共睹的。
罗浮生正听得入迷,旁边座位上坐下了一个人。这一下可是惹得玉阎罗不痛快了。整个东江城谁不知道,玉阎罗听戏的时候旁边那个位置是空着的,除了洪帮老大就没人敢不请自来坐下。
身后那个人起身,照着那没眼色的人一记手刀砍在脖领子上,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把人给砍得昏了过去。
这时,角落里的胡奇坐不住了。“啪”地一声摔了手里的茶杯,随着这一声脆响,整个观众席上几乎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一个个手里大刀斧头举起来,凶神恶煞,吓得那些正经看戏的观众愣了片刻才回过味来,登时这戏园子里就乱了,台上的台下的都抱头逃窜,脚挨脚,人挤人,还没开打先踩伤了好几个。
“唉唉唉,乱什么乱乱什么乱,洪帮二当家亲自坐镇,不相干的一个个出去,人走干净了才好开战!”罗浮生身后那人当堂一声大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又带着些戏谑调皮。然而,他说的话就是罗浮生的意思,那些吓得腿肚子哆嗦的小老百姓再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乱窜,愣是顺拐着挨个走出了隆福戏院。
只是,罗浮生注意到,戏台子上敲锣打鼓举旗站班的都逃了,唯独那场戏的女娃娃没走。
胡奇摔杯子的时候恰好是这女娃儿高举帅印要唱一段动员三军的戏,这会儿这女娃儿亮相这么站着,连眼神都没变,好不威风。罗浮生不禁拍手喝彩:“好!”
“戏一旦开场,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罗浮生站起身,吊儿郎当地斜昵着胡奇,“这是隆福戏院的规矩,也是我罗浮生的规矩!”
这话音一落,那戏台上的女娃娃像是得了号令,一声高昂唱腔起:“猛听得金鼓响号角声震!”满堂里随着这一声唱,大战当即开场,直把她后面的唱腔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唯独剩下她勃发的英姿,恰似穆桂英再世,巾帼气概尽显。
胡奇带来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个个都在东江城里横着走惯了,这时候砍杀起来也是气势如虹。而罗浮生只带了三个人,一个就是他身后那个带着帽子的年轻人,长得斯斯文文,打起来路数漂亮得像表演,然而一拳一个,对方的人挨上就吐血,把个开山拳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个子高高的少年郎,上蹿下跳,看起来笨拙,却偏偏叫对方三个打一个也挨不到他裤脚,还能逮着机会就往对方腰眼上敲闷棍。
最后一个全身都裹在一件黑乎乎的大袍子里,寸许的头发根根透出杀气,手心里也不知握着什么兵器,一拳过去对方身上就是一个大口子,直接咽气。
倒是罗浮生,退到了戏台子边上,恰好能在一片不堪入耳的喊杀声中听清楚台上的戏。台上人正唱道:“……敌血飞溅石榴裙……”胡奇举着大斧头就冲过来了。罗浮生赤手空拳迎上去,翻身一脚踹在胡奇胸口。这个胡奇,打架本身没什么厉害的,凭着一身蛮力,一腔奋勇,确实很能震慑敌人。这不,挨了罗浮生一脚,恐怕胸口都肿了,愣是发了狠不退反进,嚎叫着朝罗浮生挥斧头。眼见着那斧头要砍下来,罗浮生矮身一扫,尽管胡奇还是抬脚要躲,却禁不住罗浮生那快如闪电的速度,一招就被罗浮生掼倒在地。罗浮生一记小擒拿手使得炉火纯青,手一翻已经把斧头夺过来架在胡奇脖子上了。
这时候,女娃娃恰好唱一句结尾收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好!”罗浮生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女娃娃这才谢幕下场,走得淡定从容,仿佛台下就是一众听戏的寻常观众,没有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谁知道她才走到幕后放下帘子,整个腿就软了,差点没跪下去。一众师兄弟上来扶住她,压低着嗓子七嘴八舌地来说话。
“天婴啊,你还好吧。”
“天婴,你胆子可真大,我在后面听着都怕。”
“哼!”段天赐到底是大哥,看着天婴冒险,他自己不敢出头,可还是担心,这时候见天婴全胳膊全腿地回来了,又开始生气,“你真是长本事了,黑帮打架你凑什么热闹,也不怕伤着你!”
天婴睁着那双大眼睛,一脸的汗:“哥,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冒险。我们自打来东江,受了多少囫囵气。恰好这个玉阎罗是个戏迷,刚才我也算是给他撑场子,好歹留个好印象。”
段天赐眉眼都皱作了一团,心焦得很:“可你这样摆明着得罪了青帮。洪帮是个老帮派,好歹有些规矩,可这个青帮,凶神恶煞的,我们谁都惹不起啊。”
天婴鼻子里哼一声,冷笑道:“谁叫我们是戏子,七十二行末九流的行当,任谁不是踩着我们的。谁又叫这罗浮生偏偏爱听戏,听说他昨天半夜才回东江,今天就紧赶着来,日后来得只怕不少,横竖我们早晚是要被青帮不待见的,不如现在卖给洪帮一个好。”
段天赐帮着九岁红打理戏班多年,自己也是戏班里叫得上名号的角儿,对这些世态心里很是明白,一听天婴这么说,只叹了一声“怪只怪这世道……”
“那,哥,我们收拾收拾去医院接爹。”天婴开始摘身上的行头,又对着一众师兄弟吩咐,“今天这事你们谁都不许对班主提,谁要是多嘴说了,看我不罚他一个人扫戏院!”天婴威严起来,比段天赐有气势得多,戏班里众人也都服她,一个个诺诺地应了。
连胡奇都被斧头架住脖子,青帮帮众一个个缴械投降,蔫头巴脑地蹲在一处,等候这位洪帮二当家发落。
那个黑袍子男人叫了一声“阿德”,戴帽子的年轻人挥了挥手里抢过来的大刀,对黑袍男人应一声:“金少爷放心,阿德看着这里。”黑袍人金藩“嗯”了一声,走到罗浮生面前,瞥一眼面目狰狞的胡奇,连个正眼都没给,摘了自己的手套和围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来,那双眼睛,幽暗得像两颗黑珍珠,深不见底。
“兄弟,谢了!”罗浮生推了胡奇一把,见罗诚刚刚好接住了人,这才转过身,整了整一身衣裳,对着金藩嘿嘿地笑,“你难得来东江一回,还劳烦你替兄弟收拾这个烂摊子。”
金藩白他一眼,心照不宣。
听着阿德叫一声“金少爷”,胡奇就两耳“嗡嗡”响,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再听罗浮生那客气亲近的口气,这个青帮二当家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阿德是谁?不知道的只当他是罗浮生的贴身保镖,知道的说他是罗浮生的左膀右臂,洪帮里排第一的杀将,除了罗浮生就没服过谁。这位“金少爷”一个眼神就能使唤阿德,就能让罗浮生客客气气叫兄弟,不是那一位是谁?
罗浮生敲敲胡奇的脑袋:“眼珠子别转了,就是你想的那一位,青龙帮大少爷金藩!”
“爷这一趟去上海可不是白去的,我兄弟难得跟着我来东江玩儿玩儿,你个操蛋玩意儿,也不知道给爷长长脸。”罗浮生脚尖踢在胡奇膝窝里,踢得胡奇一个腿软就趴跪下去。可胡奇不甘心,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罗浮生,恨不能把这玉阎罗嚼碎了吃了。
“哥,该怎么处置他们?”罗诚扯下脖子上倒洋不土的领带把胡奇绑了。
依着罗浮生一贯的作风,这么个小角色直接就扔东江水里喂王八了,金藩却是个肚子里弯弯绕太多的人,拦着罗浮生道:“绑回去,等着青帮钱阔海来要人。那一群乌合之众好好招呼一顿放回去,洪帮不管饭。”
罗浮生挑挑眉,没意见。罗诚和阿德就照着指示下去办事了,只是那一群人缩头缩脑大气不敢出走出戏院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猪猡。段天婴妆谢了一半,躲在幕帘子后面偷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罗浮生早知道这女娃娃没走,转头就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又是挑逗又是恐吓,实在跟他玉阎罗的形象不太符合,像足了小混混,好在他生得真是好看,段天婴吓得赶忙放下帘子躲了,却愣是没看出厌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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