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女游戏]到底是谁杀了我

17.带七日的纪念

    
    凤凰座季第五十七天,王宫花园东湖,日暮。
    又是一个带七日,只是这时商祈九和元归舟已经不用一动不动地躲在假山后面。他们和太子与祁望之一起,坐在石桌旁。
    石桌上仍摆着太子的酒壶,他手上仍拿着他的木酒杯。
    商祈九手上也拿着一个木酒杯,只是新很多。
    她在太子杯中倒上酒,又在自己杯中倒上酒。只是给自己的酒才倒了四分之一,就被太子止住。
    “你不常喝酒,一次喝太多容易醉。”
    商祈九听话地点点头。
    这是她参加的第五个带七日纪念,但商缺依然认为她是不擅饮酒的小孩子。
    带七日纪念,为的是逝去的亲人。
    “赤乌季第三十七天,大圆月季第九十七天,大圆月季第五十七天,凤凰座季第一百零七天,凤凰座季第三十七天,赤乌季第七天,凤凰座季第九十七天。”
    商缺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那是七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每一个人,都死在带七日。
    巧合得太刻意,刻意得太诡异。
    他曾经以为那是有人在对王室施加报复,刻意强调着带七日这个可能有特殊意义的时间,比如前朝闻氏后裔、罪臣贼子。
    但他翻遍百家典籍,王国秘史,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他曾经怀疑那与某种邪恶的祭祀或者术法有关,但他不知道那可能是什么,这才通过名琴点声刻意接近了左祭司祁望之,希望能通过他知道一些相关的线索。
    但,“在我所知范围内,没有。”当商祈九问出同样的问题时,祁望之回答道。
    祭司殿的典籍里确实记载着一些与日期有关的祭祀,但那些日期都是非常有序的。比如在连续八个赤乌季的晚上,按严格步骤在某些地方施放某些术法,可以收集到一种叫“暑气”的东西,它可以入药。比如在大圆月季的第三十三天、第六十六天和第九十九天把装着神秘药水的瓶子放在月光下,这种神秘药水就可以拿来与写着问题的预言之纸合用,纸上会出现那个问题的答案。
    “但那七个日期,太凌乱了,没有规律,”商缺补充道,“十几年了,我还是查不到能与它们有关系的邪术或杀戮祭祀。”
    他很失落。他不仅保护不了那些依赖着他的孩子,而且还找不到杀死他们的那种力量。
    “或许只是……”商祈九不确定地说。
    槐阴传统,不公开祭祀夭折的孩童,而王宫里为避免加剧王后的痛苦情绪,明令禁止宫人谈论七个王子与公主的死亡,因此直到哥哥说起,商祈九才知道他们的确切死亡日期。她的第一个反应也是,这太巧了,像是有人精心计算好了一切;可再仔细一看,这七个日期除了都是带七日之外,没有任何内在规律。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商缺闭上眼睛。他也开始慢慢相信,那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夜色渐深,无月之夜,星河烂漫。树林与花香包裹着东湖,东湖平静的水面上银光流淌,东湖的湖岸边往事暗藏。
    他们坐在石桌边,听商缺讲着这座王宫的回忆。
    “岑芷叫母后的那座亭子‘会走路的亭子’,虽然它走的不是路,是水,但‘走水’意味不好,她只能将就着这个小瑕疵。”
    “大家都很喜欢到亭子里去看鱼,只是那时年纪太小,划不动那条船桨,要到湖心去,还得额外找侍卫,会有些拥挤……我很怀念那种拥挤。”
    “一开始亭子是没有链条的。它整天就在湖里到处漂,后来才慢慢一条一条地被锁上了,可能是因为夜里它漂来漂去弄出来的水声总是吓着胆小的宫人。”
    商祈九听着,看着亭子的方向,想象着当年的小王子小公主是如何在那座亭子里淘气笑闹的。他们一定因为想去不同的方向而起过争执,最后总是气鼓鼓地让太子哥哥帮忙裁定。他们第一次踏上那座黑色亭子的时候,一定像她一样惊讶,好奇地趴在地面上,看着水下来来去去的游鱼。
    “……漂来漂去?”元归舟忽然小声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商祈九听见了他。她转头去看着他。
    她的眼睛亮亮的,映着星光。
    元归舟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没有继续说话。
    那座亭子其实很沉,只是因了使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底座才得以漂浮在水面上。用那条专门的桨“驾驶”它需要很大力气。而槐阴一向少大风,东湖湖面虽有波澜,但大体是平静的。
    它怎么会“漂来漂去”,甚至吓着了宫人?
    但元归舟没有指出这一点。
    往事已经过去,余下的只有记忆。而记忆总是不真切的。往事中的一些细节,很容易被误记,被当做了曾经真实的存在。
    比如在商祈九的记忆里,她一直单方面受着元归舟的照顾,一直欠着他。她不记得,是她在他因母亲去世而哭泣的时候,奶声奶气地安慰他。她不记得,幼年时他染上致命的计城热病,那时还只是普通官员的父亲毫无办法,是她哭着央求国王费尽心思从上殷城请来神医任不害,才治好他。她不记得,他总是因为与父亲争吵而低落,是她想出千奇百怪的方式逗他开心。
    但是他记得。
    他记得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哪怕是她无心之举。
    她听着太子的故事,眼睛亮亮的,所以他没有指出那故事里不合理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对于太子来说,那座坐满了他弟弟妹妹的亭子已经远去,所以它才变得漂来漂去。
    或许是因为,他记忆里最鲜明的部分,是他们在有侍卫划桨时,在湖中飘飘摇摇的亭子里笑闹,所以他总觉得亭子是飘摇着的。
    或许他只是记错了。
    一天,十天,二十天。四十天。
    凤凰座季的云飘的很慢,时间却过得很快。
    整个小周城都沉浸在欢乐祥和中,除了祭司殿照常在丢失炼金材料,城市里没有别的坏消息,就连体弱多病的王后最近的精神也慢慢好起来了。
    商祈九已经快要放弃寻找那个凶手的想法了,她实在想不出谁能对她怀有那么大的恶意。
    也许那个人不是槐阴人呢?也许那是个在她十九岁生辰的时候路过槐阴国的别国杀手?也许,虚无之地的人是在逗她。那样的话,她现在想什么都是白费精力。
    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彻底佛下来的商祈九每天的日常,就是跟太子商缺待在一起。
    年已三十的太子,早就应该参与朝廷政事,只是商缺之前一直抑郁,连寝宫都很少出,朝堂就更是根本没去过了。现在,他在商祈九的陪伴下,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决定开始履行王储的义务。
    但过去荒废的十几年,要弥补起来谈何容易。商缺不仅要学习处理政事,熟识各部官员,了解目前的民风民情,还要学习他不喜欢却不得不掌握的权谋之术。
    商祈九深知一个人要同时学习这么多陌生的东西有多困难。不同于幼年时学习各项自保之术的她,那时她可以犯错,可以愚钝,但太子不能辜负王国的期望,他必须做到最好。这样才能慢慢重新建立起民众早已对他失去的信心。
    她主动请求跟太子一起学习。有一个陪伴在,商缺不会孤单,不会在突然被往事纠缠的时候没有人安抚。而且两个人一起学习,效率也更高。
    国王当然很欣慰地同意了。只是他的同意,还有另一层考虑。
    他去世以后,就算太子能力不足,也有妹妹可以帮衬他。
    时间过得很快。
    睁眼是清晨,还没来得及看一会流云,太阳已到了正空,再听几声雁鸣,一只麻雀从屋檐下飞过,居然就到了日暮。细雨绵绵,踩着湿润青石路上映着的星光,就是一天。
    有时候商祈九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会不自觉地计算着,离来年的赤乌季第九天,还有多远。
    那是她在上一条时间线上,被杀死的日期。
    它越来越近。
    可她对于那个凶手的身份,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她一天天看着屋檐下滴落的宿雨和纷飞的燕子,数着太阳一日一日的西沉。
    其实,可能她也不是毫无头绪的。
    只是……
    ………………
    凤凰座季第九十七天。日暮。花园东湖湖心亭。
    商祈九和太子一样,在这天穿了黑色衣服,不带配饰。
    商祈九把亭子向着荷叶丛划去,商缺慢慢在水里撒下一把把糖豆。商祈九最喜欢的糕饼店里贩卖的糖豆,是他们所怀念的那个人最喜欢的零食。
    糖豆落在水面,涟漪泛起,鱼群游过来,沿着糖豆播撒的轨迹,在亭子后面聚成一条宽宽的线。红鱼,白鱼,黄鱼,花鱼,它们仿佛一座桥,连接着水面与水下,生者与亡魂。
    荷叶丛近了。商缺翻开小石桌上的一本旧画册,轻声念起里面的故事。
    这是四公主商关翎的忌日。
    他们不能公开祭祀,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怀念她。
    “听到了海女的呼唤,和煦之神??越从静谧之地来到西海……”
    商缺的声音很轻柔,仿佛他身旁正坐着还没长大的商关翎,她累极了,靠着他睡着了。他给她念着故事,又怕吵醒她。
    就像很多年以前那样。一群小家伙吵着要去湖中荷叶丛玩耍,日暮返程还撒娇要听大哥讲故事。可他念着念着,他们全都睡着了。
    商缺把目光牢牢锁在书页上,不敢看别处。这样他才能幻想,他已经回到时光深处,周围坐着睡去的孩子们,关翎和岑芷正靠着他,而男孩子们抱坐在一起。他们好安静。他们只是睡着了。
    他不敢看别处。因为那样他会发现,空空的石凳上只坐着他一个人,商祈九在亭外一下一下地划着桨。
    残阳落在水面,霞光拖得很长。
    带七日的聚会,本一向是四个人。只是这几日祁望之被大祭司派遣去上殷城办事,还没有回来。
    而元归舟,明日是他母亲的忌日。
    元夫人与四公主先后死于两天,死于同一种疾病——计城热病。它是一种最早出现在计城的古怪疾病,来势汹汹,而且总是防不胜防。患病者会首先丧失言语能力,然后失去行动能力,最后死于可怕的高烧。当年她们的病情格外严重,以至于国王派遣去上殷请大夫的使者还没进上殷城门,两人就已经病逝。
    元夫人温柔贤惠,文雅乖巧的四公主非常喜欢她,元夫人进宫时,她们总是待在一起。或许是这样,才会双双染上那种可怕疾病的吧。
    元归舟从来不会主动谈论自己的母亲,但商祈九知道,他很想念她。所以才不敢提起。
    每年元夫人忌日当天和前后一天,元相会告假,与儿子一起在灵堂悼念逝去的妻子。
    元归舟向商祈九求了婚,但婚礼还没有举办过,所以她不能和他一起在灵堂祭祀他母亲。而他也不能离开灵堂来陪她怀念姐姐。
    商祈九把亭子划到荷叶丛中央,脱掉鞋子,坐在亭子边缘,把脚伸进水里。凉凉的水浸到她膝盖,游鱼游过她脚尖。亭子底部是透明的,她就像直接坐在水面上一样。
    她往一片荷叶上倒了一滴酒。那滴清亮的酒闪着夕阳的红光,在荷叶里一圈一圈地转动,最后转到中央停下来。她又倒了一滴酒。它像跌跌撞撞的孩子,极力想向坐在中央的姐姐跑去,只是年纪太小,太愚笨,不得不绕最远的路,一圈一圈转着去。两滴酒融在了一起,映出一个更大的夕阳。
    这是商关翎喜欢的游戏。她喜欢一边看着酒滴在荷叶转动,一边发呆。
    商缺温和的声音还在讲着西海海女的故事。
    夕阳余光点点褪去,黑夜的影子在湖面渐渐拉长。
    商祈九起身,光着脚走进亭子。
    商缺的故事书已经念完,只是他还出神地看着最后一页,不肯放它下来。
    她没有去打扰他,安安静静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趴在石桌上。夜间的清风带着末季淡淡的凤凰花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她隐约听见游鱼在荷叶间嬉戏。
    时间随着暗下来的天色流逝。
    许久之后,商缺慢慢回过神来,把故事画册揣进怀里,道:“回吧。”
    四大凤凰星座出现在夜空,像是??越化身凤凰,在俯视人间。
    到了岸上,他们没有再多说话。
    商缺把商祈九送回寝宫,一个人往太子殿走去。
    无月之夜,一个人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潜入了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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