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穆羽笙打量匍匐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长发如瀑,此时被海风吹乱,纠结在一起,看着实有几分狼狈。那女子却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似是听不懂他的问话。他细细将那女子周身气息查看一番,却发觉那女子周身并无妖邪之气,甚至连灵力的波动都没有,如此看来,只是一个并未修行过的普通女子。
“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穆羽笙将那女子扶起,再次问道。
那女子偏头看来他一阵,似是在思考他的问话,继而摇了摇头,穆羽笙看他一脸懵懂模样,再看她衣着,虽样式普通,可那衣料薄如蝉翼,夜色中隐隐有流光,绝非寻常人家可得,想她许是被作乱的鲛人掳来的那个富家小姐。也不知她在这岛上被困了多久,吃了多少苦,心下怜悯,便只对她道:“姑娘莫怕,我是来剿灭那作恶的鲛人的,待这岛上的事情了结,我再帮姑娘寻找家人,送姑娘回家。”
那姑娘似是听懂了穆羽笙的话,朝他点点头,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找到啦,找到啦!”前方传来沧浪门弟子的骚乱,想来是找到了那渡劫的妖物了,穆羽笙带着那姑娘赶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一条丈余的蟒蛇,已被雷电劈得焦了,想来是渡劫失败,直接被雷电劈死了。众人一阵欢呼,只有穆羽笙觉得奇怪,那蛇妖的妖气虽强,却远远没有到能引来如此强的雷电的地步。
未等他将心中疑惑表露,又有弟子来报,说在岛上南面,发现了一只被雷电劈中的蜈蚣精,那蜈蚣化出原形,竟有一人多长,不知在这岛上修炼了多少年,竟然能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如此之好,竟无一人察觉。
稍时,又有三五弟子抬上一只斗大的蜘蛛,说只在岛上北面发现的……
零零散散,这一夜,竟是在岛上发现了大大小小十来只被那天雷劈下的妖物,这些妖物分散开来,虽不见得有多厉害,并不能引来如此厉害的天雷,但聚在一起,决不可小视,一时妖气冲天,引来雷罚也是有的。
那女子,或许,也就再无嫌疑了。
穆羽笙向迟惊涛说明了那女子的来历,便带领众人回到岸边,准备继续吹奏安魂曲,想待鲛人怨气完全平息,便可带众人离开。
一支安魂曲直吹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海上的风浪才渐渐平息,只是天上的乌云仍旧没有彻底散去,海水不时泛起的血腥,提醒着众人这里曾发生过的惨剧。穆羽笙收了长笛,微微蹙起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安魂曲居然无法完全平息鲛人之怨。
“你的安魂曲只能将它们暂时镇住,无法将它们完全度化,”那女子从昨晚就一直跟着穆羽笙,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便停,他在海边吹了一夜安魂曲,她就坐在他身旁的礁石上停了一夜,“因为你的安魂曲,只有半阙。”
风将她如瀑的长发吹乱,薄如蝉翼的衣角随风翻飞,却不见一丝狼狈,更如落入凡间的谪仙,大有翩然欲飞之势。
“嗯?”穆羽笙转身看到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女子,她正偏头看着他,面色平静,“半阙,你怎么知道我的安魂曲只有半阙?连教我吹奏它的人都没有说过。”
“本来就是半阙啊,不信你自己看。”那女子一脸本来就是如此的表情,向着海面随手一指。穆羽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海面风浪已平,只是海水还隐隐泛着血色,天上厚重的云层低垂,除此,再去其他。
“不是这样看,你闭上眼,将全身灵力聚于双眼。”女子见她闭上眼,走过去,将双手覆于他眼上,他只觉双眼上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她掌心向他双眉间散去,头脑之间顿觉十分清明,“好了,可以睁开了!”
她收回双手,穆羽笙再睁开时,果然看到海面上不断翻腾的团团黑气,“那里,还有那里,你的笛音结成的符阵不完整。”
穆羽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细细看去,果然看到海面上隐隐泛起点点金光,结成一张巨大的符阵,将鲛人怨气困于其中,其中咒力正一点点将黑色的怨气化解。可是那符阵中却有几处明显的疏漏,一些纠结成团的怨气正一点点从那疏漏之处挣脱,化作黑云,盘旋在空明岛上空。那些挣脱出来的怨气似乎感应到了正在看着它们的两人,猛地纠结成一团巨大的黑雾,尖叫着朝两人扑来。那女子却回到刚才静坐的礁石上,安静地坐下,看着翻腾不止的海面,那黑雾扑来,也不闪躲,脸上也没有丝毫惧色。
“当心。”穆羽笙挥手击散那朝自己而来的黑雾,那黑雾却狡猾闪过他又重新聚在一起向他身侧的女子袭去。他忙转身要去帮她解围,却见那黑雾在她靠近她周身之时忽地散去了,而她只是微微的闭了一下眼,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一把拉起那女子,急切的想去帮她查看受的伤,却发现她根本半点事都没有,“你刚才没受伤吧,那怨灵没对你做什么吧?”
那女子只是看着摇摇头,说:“他们只是对我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作恶之人,终不得好死。”
“作恶之人,难道这鲛人之祸另有隐情。”穆羽笙看着空明岛上空越聚越多的黑云,眉头又皱了起来。
“穆三公子,眼下海上风浪已平,不知是否可以启程返航了?”迟惊涛不知道何时已带了几名长老来到他们身后,看着那白衣女子,眼中神色颇耐人寻味。
“嗯……”
穆羽笙正在思量要如何与他们说明这鲛人怨气不散之事,身旁的女子却先开了口,“返航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为了附近百姓着想,还请迟掌门能带众位沧浪门师兄在空明岛一丈之内设下禁制结界,防止附近渔民误入。”
“这是为何?”迟惊涛一张脸黑得吓人,两只铜铃似的眼瞪着那白衣女。
“本来是没什么的,只是不知为何这鲛人的怨气不同寻常,极为强烈,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内情,穆公子的安魂曲虽然暂时将其压制住了,可若要将那些怨气统统散去,恐怕至少还得七七四十九天才可。”
“姑娘莫要胡说,我看这不过是海上风浪未平,哪来的什么怨气不散!”迟惊涛语气洪亮,眼中神色却是闪躲不已。
“我双眼与常人不同,生来便可见常人不可见之物,刚才我看的分明……”那女子直直看着迟惊涛双眼,还要继续说,却被穆羽笙打断。
穆羽笙听着她刚才的话,可被吓得不轻,周所周知,这迟惊涛身为一门之主,虽说表面豁达,可其实是个心眼极小,睚眦必报之人,那女子的一番话摆明了就是说着鲛人之乱的内情与他有关,这下,可是把人得罪透了,可是看那女子的神情,分明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心中暗暗为她捏了把汗,连忙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迟惊涛拱手作揖,一脸歉意道:“都是晚辈学艺不精,无法教鲛人怨气尽数化去。还望迟掌门见谅。”
迟惊涛心道,你学艺不精?谁人不知观海阁三公子天赋异禀,尤擅音律,十三岁时就曾以一只长笛一曲安魂封印修炼近五百年的妖兽,只是观海阁势大,眼下自己要的东西又还没拿到,还不是与观海阁撕破脸皮的时候。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堆出十二万分真诚的笑意,道:“三公子过谦了,观海阁能前来助我平乱鲛人在下已是感激不尽,这鲛人怨灵就交给我沧浪门处理吧,我沧浪门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一行人等稍作休息,简单的吃了点干粮,便上船启程返航,前往沧浪门所在临海县。行船途中,穆羽笙无意间瞥见迟惊涛走过那女子身后时,不动声色的结了个咒印在她身上,穆羽生认得那咒印,是专门试探妖物邪祟所用,只要不是修行千年等待飞升的妖王,咒印一沾上身,必会显出妖身。可那女子却无任何不适的反应,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迟惊涛,面无表情的快步走到穆羽笙身旁,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跟着他。此后,穆羽笙到哪里,那女子便跟着他到哪里,像在空明岛上时那般,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便停,穆羽笙颇有些无奈,可是看着一脸无辜的她,也只能笑笑便了事。
待到达沧浪门,众人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已是疲累不堪,迟惊涛盛情挽留穆羽笙在临海多留几日,穆羽笙却客气的推辞了,只简单用了些的饭食,便向迟惊涛告辞,准备返回观海阁。只是他从岛上带来的女子,一时间还未想到妥善安置我办法。
“这位姑娘……”
“这位姑娘既是在我东海与家人失散的,眼下又失了记忆,不如就先留在我沧浪门,鄙人定会命门下弟子全力为姑娘寻找失散的家人,姑娘可愿意。”迟惊涛打断穆羽笙,抢先一步道。
看那迟惊涛在岛上和船上对她的试探,她又在言语上对迟惊涛多有冒犯,将她留在沧浪门,怕不是什么上策。穆羽笙一番权衡,正在想要如何找个借口将那姑娘带走,那姑娘却没有半分犹豫,点头便应道:“好啊,我留在沧浪门。”
“你真的愿意留在沧浪门?”穆羽笙有些不明白这姑娘突然爽快的答应。
“当然愿意,沧浪门有那么多好吃的!”那姑娘看着穆羽笙肯定的一点头,一双眼里写满热切的真诚。
迟惊涛“哈哈”一笑,拍着穆羽笙的肩道:“三公子难道还担心老夫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不成,你就放心把她交给沧浪门便是了。”末了,有转头对那姑娘道:“小姑娘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说,我临海城别的没有,好吃的管够。”
“真的吗?”
“我堂堂沧浪门门主,难道还要骗你个小姑娘不成!”
穆羽笙看着由婢子领着到内堂去休息的女子,实在不明白这姑娘脑袋里都在想的是什么。明明刚才就只是十分嫌弃地喝了几口汤,其他吃食分毫未动,此时又说因为沧浪门吃食丰富,愿意留下来。又和迟惊涛寒暄了几句,待到门内弟子来禀,马车已备好,便动身启程。
穆羽笙和迟惊涛道完别,掀起马车门帘,正要上车,却瞥见车内角落一抹白色的身影,正是他从空明岛上带回来的女子,那女子对他坐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会意,当做什么都未看到,上车放下帘子,命驾车的小厮启程。
一路上那女子正襟危坐,动也不动,亦不说话,连呼吸就压得低低的,直到出了临海城,她才突然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对着穆羽笙轻轻笑了一下,那笑里带着三分纯良,还有几分少女特有的俏丽,让人觉得娇憨可爱极了。
穆羽笙看着她一脸的天真无辜,又想起在沧浪门时,那姑娘只喝了几口汤,根本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问道:“饿了么?”
那姑娘冲他猛点,看着他的眼里充满了期待,仿佛本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还知道下一刻他就拿出好吃的来,他从车里掏出一包莲子酥,递给她,“吃吧!”
她欢喜的接过,拿出一块就往嘴里塞,那吃相,没有半点女子的矜持,穆羽笙看着吃得满脸莲子酥碎屑的女子,又是好笑,又是又几分心酸。也不知她是受了多少罪,才把自己弄成这般狼狈模样,又取出水壶递给她,生怕她吃得太快噎着。
“你不是要留在沧浪门,等他们帮你寻你的家人么?”看她吃得差不多了,穆羽笙才出声问到。
“那迟掌门身上戾气太重,我怕他。”女子咽下最后一块莲子酥,用手轻轻将脸上沾的碎屑抹去,才慢慢回答他,声调了藏了些不易察觉的小小委屈。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主动答应他留下?”
“我一个得罪他,总比我们两个都得罪他好。”
“沧浪门那么多弟子,你又是怎么跑到我车上来的?”既然那迟惊涛有意要将这姑娘留在沧浪门,定会安排人手将她牢牢看住,怎会让她轻易溜走。
“我和他们说我困了,要休息,等他们关了门,再自己从小窗翻出来,避开那些守卫的弟子,就躲到你车上了!”女子双手托腮看着他,用无比真诚的语气对他说,“你是好人,你会带我走的,是吗?”
“嗯!”穆羽笙不去计较她漏洞百出的话,反正自己本来也打算要带她回观海阁。
这姑娘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任她独自留在沧浪门,实不是明智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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