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日,秦飒本以为沈伐会坚持带病上朝,前往紫宸殿之前,吩咐李福贵带了件白狐皮大氅。
李福贵一脸莫名:“陛下是要将它赏赐给谁?”夜间风凉,需要大氅挡风。青天白日里,日头正烈,带着大氅出门着实奇怪。
秦飒笑而不语,只说寡人自有妙用。
嘘寒问暖之法,对所有人都适用,哪怕是沈伐也不例外。
到了紫宸殿上,却不见沈伐人影。
居然听了她的话,待相府养病?
秦飒一脸恹恹开始例行朝事,直到众臣子均已无奏可启才打起精神,挥袖上了帝辇,直奔宣和殿而去。
路上,她想起昨夜还答应了沈伐要将所有折子都带着去见他,思及这会儿门下省估计还没递折子上来,便传了李福贵去取,也好一并提去相国府。
宣和殿,秦飒拾掇好尚未批阅的奏折,只等着李福贵将门下省的折子提回来,便可以打马直向相府。
李福贵提着一筐折子由远及近入得殿来。
秦飒奇道:“怎么只有一筐,沈相的那筐是直接送去相府了?”
李福贵手指殿外:“另外一筐沈相提着过来了。”
“沈相来宫里了?”秦飒一听沈伐自己过来了,先是一惊,又问:“他现在在哪?”
“奴才离开门下省时,沈相正与工部的李尚书谈论齐州水利。”
秦飒听罢,起身便往殿外走,刚出殿门又停下。
不可操之过急,她现在过去找他,显得她太过急切了。若是让沈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在背地里嘲笑她。
圣人有云,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对付沈伐,应该松弛有度、有的放矢。等将他牢牢攥在掌心了,她便可以想如何就如何。
想到这里,秦飒回了桌案前,手持朱笔装模作样批阅奏折。
李福贵小憩片刻,马不停蹄端了梅芜派人送来的参汤进来,以“这是梅贵人心意”为由规劝秦飒喝完。
沈伐提着折子进殿时,秦飒还处于对参汤退避三尺的状态,稍稍抿了一口并不肯再张嘴。
她向来不喜喝这类汤汤水水,况且是由梅芜亲自动手所做,着实消受不了。
秦飒见沈伐过来,连声喊:“沈相来得正巧,梅贵人给寡人多备了一份参汤,沈相身子还虚着,快喝了它补补。”
天子出妄语,李福贵不敢拆穿,只能眼看着秦飒端了那碗喝了一口的参汤递向沈伐,打死也不敢说这是秦飒喝过的。
沈伐也不推却,扫了一眼便接过,道一句“谢陛下抬爱”,一口饮下。
陛下跟沈相共饮了一盅参汤。李福贵顿感殿内氛围空幻,收拾好杯盅便要退下。
“李公公留步。”沈伐叫住他,抽出手巾擦完嘴,从衣袖中拿出一剂药方,递在秦飒案前,道:“陛下昨夜相国府探疾,微臣观陛下身型,似乎与前年并无分别,故去太医局向郭太医请了一剂良方。”
秦飒看也不看,直接拒绝:“寡人身体好得很,不需要喝药。”喝药是不可能喝药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喝的。
沈伐根本不搭理她,转而将药方交到了李福贵手上:“陛下挑食,还请李公公与梅贵人从旁监督陛下,每日按剂量服用。”
“喏,”李福贵弓身接下,道:“奴才这便将药方交与梅贵人。”说罢,端起杯盅往外走。
“小李子,你敢!”秦飒威胁他:“寡人削了你的职!”
“陛下若是能依郭太医医嘱,每日照常饮食,饥饱得中,就是再阉奴才一遍,奴才也甘愿。”
李福贵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心上,俯首行完礼便退下了,还贴心地合上了殿门。
“沈相自己染疾未愈,何苦带上寡人跟着吃苦。”秦飒不满地瞪着沈伐:“寡人就算有疾,也非药方能医。”
“陛下不必吃苦,郭太医所书药方中无一苦药。”沈伐笑着答,又顺着她的话问:“敢问陛下有何疾?”
秦飒哼哼两声:“寡人好色,好沈相之色。”
沈伐脸色不改,从容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孟子》?”
秦飒狐疑地看着他,道:“记得。”
背四书时,沈伐经常去政事堂与六部尚书议事,留秦飒一个人在含章殿温书。每到这时,秦飒便会琢磨着玩儿。
某日温书,秦飒又一次威逼利诱李福贵陪自己去御花园掏鸟窝,身手利落地翻身上树,正要捧着出壳的小鸟儿下来,就听李福贵在树下狂咳不止。
接着便是一声震天的“奴才叩见沈相”。
秦飒躲在树上不敢动弹,等了小半天,才敢探出半个头看向树下,问李福贵:“沈伐走没走?”
话音未落,便对上树下的一双黑眸。
沈伐直直站在树的正下方,抬眼望着她,一双凤眸似笑非笑:“陛下可是打算在树上温书?微臣可命人将四书五经六艺送上来。”
听出沈伐话中夹杂的威胁,秦飒冷不丁抖了两抖,一时手软腿麻,没抓住树干,朝沈伐的方向倒栽了下来。
不知道是他反应慢,还是怕她摔着。沈伐没有避开,反而下意识伸了手去接,结果却被秦飒压倒在身下,险些折了腰。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抄了三遍《孟子》,几乎能将里面的内容倒背如流。
回忆起被《孟子》包围的往昔,秦飒不禁又抖了两抖,偷偷观察沈伐的脸色。
他不会因为她口头上调戏了一下,就又罚她抄四书五经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飒霎时没了调戏沈伐的心思,忙不迭转移话题:“今儿不是谈论《孟子》的时候,沈相告假数日,折子已堆叠如山,得抓紧批完了。”
说完,秦飒抽了本折子竖在眼前,阻隔住沈伐看来的视线。
沈伐望她一眼,无声道了一句“人胆小於壶”,走去案前整理堆积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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