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安开始,一路向北,森林,重山,小镇,溪流,江海,浮云,她都一一看了。她亲眼看了那些书里的江山和花鸟鱼虫,明白“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真谛,体会到当年不懂的那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里所含的意义。
她坐船行过许多条江河,也学着别人披蓑戴笠坐在船上钓鱼。她问了那些老人关于这时节钓鱼的技巧,用心学习,最后也钓了不少鱼。不但玄靛吃个够,夏幽也吃的异常满足。
她偷跑出来时什么也没带,就带了自己满怀期待的心。越往北上越冷,但因秦暮离想的周全,又做了许多准备,她一路什么也不愁。
夜晚,她提着灯裹着被子坐在船上看星星,钟声在远处响着,两旁的山被清冷月光笼一层寂寂的光辉,船慢慢往前漂,不像一幅画,只像一场梦。
她于某日跑到海中的某个小岛上,忍了许久的冷风,看到了她想看的海边日出和日落。她开心她乘云走的时候,几条鲸现于海面喷出巨大的水柱。落日的余晖中,大鱼甩起尾巴拍出水花,仿佛在送她走。
荣幸之至,不虚此行。
她也登了许多座山,终亲身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去庐山,说要看瀑布,但是让她失望了,来的不是季节,瀑布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
乱逛的时候,山里下了场雨,三叠泉瀑布那里云雾缭绕,她见了那仙境般的景象,觉得来这一次还是比较划算。在黄山爬到光明顶时,她哆嗦着等云海里升起的朝阳。
看完后,她瞥见石块儿下有棵蒲公英,她揪了过来想吹,但吹了几下都没吹成。她当时也不知怎样想的,竟一下将蒲公英填进嘴里。夏幽正好看见这一幕,为此还笑了她好久。
她去了大大小小的山,旁人听了绝对是要夸她有毅力。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总是爬了一小段,便趴在云上,慢慢地顺着山里小径飞上去。这样既看了沿途的景,也不费力气。
说她懒,她也没那么懒,她有时还是会汗流浃背地一点点登顶。凡是山她都去看,如同那些不知名的溪流和江河,无论美丑,无论长短,她都去看几眼。但是由于是初冬时节,她见不了山太美的样子,爬到顶,入眼尽是冷清。
她叹可惜,再抬眼,却突然看到山里的景色在慢慢变换。原来是深深给她织了个幻象,这才得以让她看到这山四季之变。
“有机会,真想和你一起看山中四季的变换。”她坐下慢慢欣赏,“说来也巧,春日遇你,这样算下来,你竟陪我渡了完整的四季。春、夏、秋、冬,百花将落时有你,炙热蝉鸣时有你,凉风落叶时有你,这将要看的白雪凌冽,也有你。我以为只要山河入眼,便得刹时欢喜,但因你来了,我便得不了那因山河而生的喜。世有良辰美景千千万,有你在,我看不见浮世千万般美,唯见你这一美。”
若深深能说话的话,他一定要迅速顶回去,这话,明明是自己的词,怎让她抢了说去?他眼中,也只是看得见,装得下她一人而已。
云海翻涌,她和他坐在山顶,纵有冷风嗖嗖过,心里却是暖的很呢。
无殇冲他勾勾手指头,微眯眼,道:“过来,坐近点儿。”
他低头慢慢移动,白发乖巧地垂着,动作很轻。他用手按着地面,就那样轻轻地,轻轻地,然后他的头发挨着她的发,他的身子靠在她身上。
“能遇见你,三生有幸啊。”她笑,顺手摸摸他的白发。
深深望向变幻的山景,耳朵红红的。
她语调里是类似缠绵的温柔,同时她心里泛起一阵难过。她想,若在此刻死去该多好,这样便不会有再得不到的苦。
她知离别将近,早已做好准备,却仍是心惊。
她有话想问,但又怕自己难以接受,索性就选择性避开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想法。
只需珍惜现在就好。
夏幽拉着她逛了许多条街市,逛也非白逛,夏幽拉着她拿街上的各种各样的吃食,深深跟在无殇后面帮无殇拿东西,而孟极就在最后面忙着付钱。
夏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自己吃,也不管无殇爱不爱吃就逼着她吃。而且,若是无殇不在,夏幽绝对是吃不下东西的。
无殇问他为什么非要有这种怪癖,他只道是因习惯了。于是无殇拼了老命地陪夏幽吃吃吃,从南吃到北,从甜吃到辣,终于终于吃到了长安。
她到长安热闹的街市之前,去了华山。她这次去山上,并没有乘她的小云,开始她挺后悔的,她低估了华山险的这个“险”字。
走长空栈道时,云雾翻腾,苍鹰旋转身子而过,这景让她以为自己升了仙。走苍龙岭时,她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若是哭出来了,她可不会承认她被那奇险给难哭的,她一定要说自己是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这壮美河山给感动哭的。
无殇最后站在悬崖前,对深深道:“话本子里常说华山论剑,我登了华山,却不见有论剑的。”
她握着自己手里一直捏的木棍慢慢挥动起来,道:“我站在这顶上,居然有种万人之上的感觉。”
她动作大了些,慢慢地,那动作变得潇洒不羁,颇有侠客即视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她飘动的衣衫,行云流水的舞剑动作,仿佛真是一个自在的侠客。最后她扔掉了小木棍,拉着深深站在悬崖处,道:“懒得走下去了,就从这跳下去,如何?”
恐高之人若是往下看一眼,铁定是要晕死过去。
深深点头,无殇见他点头,便先拉着他往后走几步,然后奔跑起来,到悬崖处时猛地往下跳。
“长安,我到了!”她大声地说,满是喜悦。
夏幽躺在云上飘上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便惊道:“我的天!这是要殉情啊!哎哎哎!”
他乘着云到悬崖处,往下看,却看不见人。再看,原来那两人乘着云走了。夏幽推推睡着的孟极,道:“咱要去长安了,做好准备。”
孟极抱起玄靛,懵懵的,不知要做什么准备,正要问,夏幽对着后面的人说:“喂!那谁!给孟极多点钱!”
阿笙答道:“请问夏幽大人,您要多少?”
“哎呀,随便!能给多少给多少!”夏幽看两人已经消失在重山里,有些着急,回答的话语里带着不耐烦。
“多少是多少啊?”显然,阿笙并没有体会到夏幽的着急。
“有多少给多少!”夏幽一甩脸,扔给阿笙一个白眼。
“其实也没有多少了。”阿笙嘟嘴,这一路夏幽花销挺大的,虽然目前阿笙并不知道秦暮离手里到底有多少钱,但是,阿笙要好好守护秦暮离的钱才行。毕竟,这一路其实阿笙并没有玩得开心,买的吃食,全被夏幽夺走了。
等到了长安,阿笙绝对要自己拿着钱去狂吃。
“你是不是傻!臭寒笙你是不是傻!我真想一巴掌把你脸呼歪!”夏幽怒斥。
阿笙挠挠头,小声问秦暮离:“大人,到底给夏幽大人多少啊?”
早就受不了这凑字数对话的秦暮离无奈道:“先给他你目前拿着的一半,剩下的,等他花完了你再给。”
那岂不是全给夏幽了?
“那,那,那……那您还有吗?”阿笙忧道,万万不可将钱全给夏幽啊!全给他了,自己可怎么去玩啊!
“有,给你留的多着呢。”秦暮离低头摸摸身下的小云,他知道阿笙心里想的是什么。
“大人!”阿笙一下抱住他,感激不尽,感激涕零。
夏幽在远处怒道:“干啥呢!给我恶心人呢是不是!臭阿笙你是不是想让我削你!”
阿笙吭哧几声,摸索口袋,将钱扔给孟极。这下钱的问题有保障,自己也不用多忧心了。孟极接过钱,无奈地看一眼夏幽,道:“别老是凶人家,身为长辈,对晚辈温柔点。”
“孟极——你凶我!”
夏幽一叉腰,正要发作,孟极睁着大眼睛用手指头指夏幽,夏幽干嚎一声便老实下去。
“不说了,快,咱们追上他们!”夏幽趴在孟极肩头斗志昂扬。小云开始快速行驶,夏幽瞅着玄靛,趾高气扬,道:“你可看见了吧,为了深深,她连你都不要了。这一路,她抱你几次?哎呦喂!你瞪我!你再瞪瞪试试!”
玄靛卧在孟极怀里,眼里冒着愤怒且不甘小火苗。夏幽觉得很得意,又道:“你就瞪吧!你除了会瞪我,你还会干啥?你啥也干不了我告诉你!”
这话刚说完,玄靛身子微跃,一个猫爪子猛抓了一下夏幽的手。
“嘿!”夏幽瞪着玄靛,怒道:“你厉害了是吧!”
不及孟极阻止,夏幽双手环过孟极的腰将玄靛捞了过来。一抓住玄靛的猫身,夏幽便将玄靛狠狠地往云上摔。小云软软的,虽然对玄靛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是却解了夏幽的气。
“主人!你太过分了!它都成这模样了,心疼还来不及呢,你还总欺负它。”孟极夺过玄靛,将玄靛放在怀里好好安抚。
夏幽不服气道:“还欺负它,还心疼,我的天,明明是它欠揍,关我啥事啊?”他欲将玄靛抢来,孟极拍开他的手。他想与孟极理论一番,却听孟极惊喜道:“长安,长安到了!”
小云停在街市两旁的房屋屋顶上,夏幽看着这繁华的,人来人往的街市,道:“全是人,天,得多少人跟我抢好吃的啊……”
“喵~”
玄靛冲下方喵呜一声,孟极朝那个方向望去,跟夏幽说:“主人,姑娘在那儿。”
熙熙攘攘的街市,声声入耳。人群里,水浅葱色对襟襦裙的姑娘身后跟着一位白发公子。公子身着菖蒲色飘逸大氅,一头白发被红色发带束着,在这人来人往中异常显眼。
姑娘回眸,向夏幽那处看了一眼,额心的水滴形赤印将长安的冬日衬得暗淡无色。
“喂!你等我啊!”夏幽冲无殇摆摆手。
无殇也冲他摆摆手,下一秒,她拉着深深在人群里穿梭起来,不一会跑远了,任站在屋顶的夏幽怎样寻找也寻找不到。
“我们下去!”夏幽扯扯孟极的衣袖焦急道。
孟极安慰他不要急,但夏幽就是按捺不住,一降到地面,就开始在人群里跑来跑去找寻无殇的踪迹。
“你慢点,别磕着了!”孟极抱着玄靛在夏幽身后吆喝着。
“大人,夏幽大人在干什么呢?”阿笙坐在屋顶托腮疑惑道。
秦暮离答道:“大抵是在找无殇,好陪他吃吧。”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安城,她终于到了。他感叹一声,站起走几步跳下屋顶。阿笙跟在他后面,问:“大人,您要去做什么?”
“去寻住的地方,她要等雪,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秦暮离边走边回答。
“那可要挑个好地方,不过,那可不好寻啊。殿下喜欢安静,可长安城这——么繁华,哪里寻到安静的地儿呢?”阿笙跟在他身后仰头道。
“慢慢寻吧,天还早,不急。”路过买糖葫芦的人身边,秦暮离顺手买了两根糖葫芦递给阿笙。阿笙欣喜接过,啃了几口,忽想起自己肩负守钱的重任,道:“哎呦,若是夏幽大人花钱太快,将那钱花光可如何是好。我还是把这剩下的钱全给他吧。”
他边说边啃那糖葫芦,秦暮离看他一眼,道:“吃完再去,省得再给你抢走了。”
阿笙迅速吃完,舔舔嘴,道:“那,大人,您去寻住的地方,我去寻夏幽大人。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啊!”
“去吧。”秦暮离摆摆手道。
他说完,阿笙便消失在人群里。
若是等到这长安的雪,你看上几眼,走时,也不会有太多的遗憾了吧。
站在这繁华的街市上,天上是慵懒的冬日暖阳,四周是流动的人,窜动的风,难捱的季节,他心里突然漫过巨大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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