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想让我去死

29.到今犹恨轻离别

    
    于清晨醒来时,无殇看见不那么刺眼的阳光透过树杈洒在烟火气间,长桥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寂静的早晨,寂静的城。她伸伸懒腰,目光被正从桥上走过的路人吸引住了。
    那人怀里抱着一只小鹅,看样子,小鹅是那人的爱宠。她觉得这一幕异常可爱,便将关注点放在那人身上。那人从桥上走下来,石板路铺得平整,那人边走便低头跟小鹅说话。
    一只猫卧在路边,看那人走来,就过去冲着那人怀里的小鹅喵喵叫。那人摆摆手快步走掉,仿佛怕小鹅被吃掉一样。
    “喵~”那人远去后,无殇对着楼下没得手的猫咪喵呜一声。
    这一喵呜,倒将玄靛唤了过来。玄靛喵喵叫地踩着碎步跑来,无殇抱起它,道:“我可没叫你啊,你竟自己跑来了,真是黏人精。”
    她揉揉它的头,寻个凳子坐下来。这房子是秦暮离寻来的,虽也是在长安城,但却不似她开始看的长安城那么热闹。比起那繁华的街市,这里倒像安静的小巷子。
    能在喧闹的城里找到这样的住所,也是难为他了。因他是仙者,所以无殇也不奇怪他能将这整座房子据为己有,虽然可能过程不易无殇也是心存感激,但她还是坦然并且很无谓地接受。
    是不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样子很可恨?非也~她只不过不想问太多不想深究太多而已。没人会无缘无故为一个人做那么多事,司?F是,夏幽是,深深是,秦暮离也是。
    如此掏心掏肺,必有所图,可他们又到底图她什么?她不知道,目前也不太想知道。既然他们愿意付出,愿意为达目的不惜一切,自己又有何种理由去拒绝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因为自己孤独怕了。好歹有人能花时间骗自己,是吧?
    从这里到热闹的城中心,只需乘坐楼下那条河里的船就可以快速到达。夏幽不喜欢慢悠悠地坐船,每次都是拉着无殇去乘小云。
    懒,且贪吃,而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夏幽竟然还能在这里交到朋友。
    有一次,去食馆里大吃大喝时,夏幽指着靠在窗边默默喝茶的她,跟一个男人炫耀:“看,这是我老妹儿,漂亮不漂亮?嘿!我告诉你,她不但漂亮,弹琴啦画画啦跳舞啦唱歌啦,那也都是贼拉厉害!哎!你有妹妹不?”
    男人叹道:“我哪有那么幸运能有这么个天仙似的还多才多艺的妹妹啊!敢问夏兄,令妹可有……”
    “没婚配!你可别打她主意我告诉你。不过,就算你打她主意你也没机会!你看!楼下那个买糖葫芦的,看见没?”夏幽放下酒杯,给男人指了指楼下。
    人群中有个异常显眼的买糖葫芦的白发公子,公子买完糖葫芦转身看向楼上。窗边的无殇冲他勾勾手,他便飞身穿过窗出现在无殇身边。
    男人吓了一跳,道:“这,这位俊美的公子真是好身手哇!夏兄,敢问这位公子可……”
    夏幽打他头,怒道:“你打完我老妹儿的主意,还想打他的主意!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夏兄莫气!小弟不是这意思啊!”
    任男人如何解释,夏幽都不原谅他,直到后来男人请夏幽吃了许久的大餐,夏幽才给他一副好脸色。
    “小弟那时只是想问,那俊美的公子可是令妹的心上人。夏兄不是说小弟没机会了嘛,而且夏兄又指指那俊美公子,小弟当时只是想确认一下,哪想让夏兄给误会了。”男人边给夏幽夹菜边抱歉地微笑。
    夏幽饮口酒,悠悠道:“他可不是我老妹儿的心上人,他是我老妹儿的心头肉。”
    这形容,似乎很贴切。
    腊月初一是她生辰,那天深深陪她下厨,尽管她把厨房烧了,但她还是及其快乐。那之后慢慢进入“年”的氛围,她第一次完整地去亲历所谓的“年”。
    新奇袭满了全身,她不停地问这问那,生怕错过了重要的东西。刚满十七岁,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看到的一切,走过的路,都是给她最好的礼物。她很满意,真的,哪怕就是没有去看山山水水,仅仅是大家围在身边去过个好年也就足够令她开心了。
    有那么一次,谈及她的名字,姓秦,名?,字无殇。
    及笄之年她获“无殇”这字,“殇”,未成年而死,又释为战死者。“无殇”,便意为愿孩子们都长寿,国无战死者,天下太平。
    既是“无”殇,少年便可听雨,可买酒带桂花,可言“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多好。
    既是“无”殇,国无战死者,太平盛世,世人安享太平,多好。一个“殇”字,装了许多的不美好,前加一个“无”字,又是承载多少对世对人的渴望。
    她名为“?”,意感神得福佑,字“无殇”,意为驱散世间的不美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名还是字,都愿她福厚,愿她长命百岁,愿世间风雨不袭她,不袭少年,不袭南国。
    如此之愿,自她来到这世上,福佑南国,也算是实现了。
    不过,那好运气和好福气似乎都带给了南国,却没怎么多分给她一点。
    闲暇时候,她就披着披风在屋顶晒太阳。手里抱着小暖炉,躺椅软软的,玄靛卧在腿上,这样的生活像是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不过她很享受。
    “你干啥呢!老实点!”
    夏幽的一声怒吼吓了无殇一大跳。她抱着玄靛,不解道:“好好的,你这样是为何?”
    夏幽一把拉过刚才用爪子非礼无殇的罪魁祸首,对玄靛恶狠狠道:“为何?啊?你装什么呢!还装可怜是不是!你装给谁看呢!”
    无殇急急抱过玄靛,慢慢安抚受惊的它,对夏幽道:“你凶它做甚,次次欺负它还没个边儿了。”
    “什么叫我凶它?它非礼你啊!它刚才爪子往哪搁呢你别说你没感觉到!”夏幽委屈地叫嚷起来,无殇皱皱眉道:“它只是只猫,不必太计较。再说,它是我的猫。”
    “计较?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我问你,我非礼你你计不计较?”他说着,并举起了自己的小爪爪。
    一旁正好赶来的深深将夏幽的手拿开,并用“你敢动一下我就打断你的手”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被这样的眼神扫射后,夏幽鼓起腮帮子,哇地一声从屋顶跑下去。
    铁定去寻孟极求安慰了,无殇摸摸玄靛的头心想到。
    她见深深站在一旁,便站起,轻声道:“前几日问了本地人,问他们长安以往这时候有无雪降落。他们都说以往这时候,雪都鹅毛般大了。雨下了几场,又寒冷非常,可却是见不了雪。我实在是不走运啊。”
    她叹一声,系在脑后的发带微微摇动。
    他跟她解释:“你无需着急,只要你想看,迟早会有的。”他很抱歉对她撒了慌,他心里没谱,一点谱也没有。该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雪啊,她会不会看到呢?他不知道。
    无殇抱紧玄靛随意坐下去,眼里似有绵绵恨意:“我是异常着急,拉着你来了,雪却没来,总觉得辜负了你。”
    这怎叫辜负?她言重了。
    “你们本是有事要走的……”她本要继续说下去,又觉得自己不适合多愁善感,便低下头为玄靛顺毛。
    如果,他们走了,带着秘密走了,她藏了多年的疑问要向谁去寻答案呢?
    她欲抬头远望,大眼一扫,望见天空深处漫出颜色怪异的云。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水里一点点晕开,冷色调和暖色调毫无违和感地掺着,挤压出的气泡般的散云又融入那彩色里。她惊喜道:“七彩云?竟然看到七彩云了!”
    见她如此欢喜,深深便抬头看,看到那徐徐飘来的云时,身子顿时僵住了。
    她欢快的声音还在响着:“深深,你有没有看到,那是七彩云!”她边说边去扯深深的衣服,生怕他看不到。
    “这一路,我有幸见山河风月,就算这次见不了长安的雪也无太大遗憾。”她长呼一口气,又道:“当然,小遗憾是有的,我骗不了你。”
    她感慨,这一路没有再见什么打打杀杀,她也不必装作看不到不知道的样子去配合他们表演。那七彩云翻滚来去又消失在天空尽头,她可惜了番,伸着脖子朝那云消失的方向叹气。
    她叹气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总是这般惋惜不已地长叹。说来她的确对是是非非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遗憾,但还不至于在这个年纪天天叹气。
    兴许自己已经老了,她笑。她并没有发觉深深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看到深深好看的眉间蕴集了一点淡愁。
    她以为是她的话让他忧心了,于是便安慰道:“你不要多想,我不遗憾,一点也不。但凡是你陪着我做的事,哪样都不算遗憾。这次看不了,大不了,大不了,”她本要说“以后有机会再看雪”,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下辈子再看雪”。
    前几日下了雨,这几天太阳虽然挂在空中,空气里却还是有种化不开的冰冷。长安不比江南,江南冬季虽是湿冷,但总不比这里冷得多。
    无殇怀里的玄靛跳了出来,脚步碎碎,一跃,跃到躺椅上自顾自地晒起了暖。当那话传到耳中时,少年的眼里有许多情绪闪过,无殇迅速地捕捉到,就道:“我并没往坏处想,来生,等我来生,你回来找我,然后带我去看雪,可好?”
    他掩住轻叹,用手语道:“不过才腊月,也不急着走,你等等,说不定会等到。”
    她乖乖应了声好,隐隐约约觉得那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她最近总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盘在冰山上可怕的巨蛇,比如寂静荒原上提着人头的少女,或是乱花迷眼中飘了一个如鬼魂般的人影,亦或是千千万万把锋利的刀剑朝自己射来。
    奇怪,她最近看的话本子并没有那种悬疑恐怖的类型,怎么会梦到这些呢?
    想到话本子,她想到了秦暮离送她的一个精致的银制书签,奇异美丽的花纹,黑色华丽的流苏。
    他也是有心了,自来到这长安,她几乎和他没什么交流,但他还是在处处为她着想。很久之前定下的那个考完试就成陌路人的约定,竟然没有去按时履行。失策啊失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想不通为何会有这些梦,本想问问大家,可是又觉得实在多余,便次次忍住了。有时出门晃悠看见大街小巷洋溢着喜庆的气息,本以为自己也会跟着一块热闹,但自己心里却被阵阵苦痛围绕。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单单觉得不好受,不舍又深憾,似曾相识,但说不上来哪种熟悉。她仔细想了想,才知道那种不好受早就充斥自己的心了,只是最近越来越浓烈了而已。
    那是个关于死亡的话题,她不愿想太多,换种说法,就是她并不觉得讨论死亡是多么的有意义。她有时是会抽个空去想想这个东西,但想也没太大用处。还有她看得比较开,死是必然的,人固有一死,就像做事要有始有终,她没有非要留在这世间的理由。这是她和她父亲的不同之处。
    她不愿长寿,她甚至觉得长寿无疆是非常可怕的。想一想,一个人永生不死,越活想要的越多,多累。还有就是,自己活着,看着万物变化老去死去,多孤独。
    生命,不管是长是短,只要趁活着的时候不留遗憾就行了。来世一遭,好好看看这世界,功名,利禄,爱恨情仇,都不要也没事。如果要再加点什么东西,那就身边多点陪伴的人,虽然她很清楚,无论身边是否有人陪着,该走的路,还是要一个人去走。
    她啊,如果在某一天突然死去她也不伤心,不不不,既然死了,伤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就好比她说着不虚此行,没留遗憾,其实还是有一点遗憾。但往好点想,她还有来世啊,此生未完成,那就来世再去做。
    来生,去更远的地方,把全世界都看看,去云水谣,去老先生说的青城山,去海上的世界,去云上的世界,去每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样想虽然很无赖(就是个借口,莫要向她学习,此生能不留遗憾就不要留遗憾,下辈子,不知自己会不会轮回成猪呢),但是好歹是给自己一个希望嘛。这样想来,她倒十分庆幸遇见这群天仙般的家伙。
    只需告诉他们自己此生未完成的事,让他们记得找来世的自己,来世自己再完成就行了。她可真是机智啊!
    而庆幸后便是巨大的失落,终有一别,生别,死别,都是别。说“别”,便是连绵不绝的伤和恨,惆怅,断肠,她似乎已在慢慢去接受和习惯。
    她不知道有些事来的很快,她口上说着接受和习惯,却还是在经历时撕心裂肺。
    怪她还没做好准备,是她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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