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曦寒还未出现,房内便陆陆续续站进一排门童,站定的人清一色十一二岁,想来是一记事就被买来供府中差遣。
她屏息垂首,尽量减少与周遭环境的冲撞。
刘璨稍稍整理仪容,将汤药放在一旁。
她往桌上一瞧,里面还足有半碗?汁,看来她一时半刻还离开不得。
刘璨注意着她的动作,只当她是胆怯,便出言安抚,“婷柳,你可将头抬起,公子不喜欢有人低着头。”
这又是为何?玖珠抬首,门口的小厮果然个个挺胸,精神十足。
这番模样倒让她惊奇,楚国但凡高门,仆人从来都是屏息垂首,还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入乡随俗,她刚抬眼,便直接撞入微生曦寒的眼。
她僵在原地,进来的男人神采飞扬,顾盼生姿,不正是那夜里的白衣男?
那晚火光中一撇,男人将她仍在马背上狂奔数百里,最后又将她丢在荒郊,这番境遇,她岂能记不住男人的脸?
或许是角度原因,微生曦寒第一眼见到的便是玖珠,不过他面色丝毫未动,转而将一排小童都看了个遍。
对方的波澜不惊并未使得她轻松多少,她虽不是倾城国色,但这人火起时能出现在驿站外,一定不会不知她的身份。
也罢,她堪堪站定,面色从容,这白衣男,并不想要她的性命,否则她活不到今日。
“你今日可好些了?”微生曦寒走近,直接在一旁入座,话是对着刘璨说的。
刘璨礼节性地笑,“多谢公子抬爱,身体轻快了不少。”
应是周遭人多,二人只是说些客套话。
玖珠时不时盯着方桌,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刘璨不时抿着药汁。
对方喝药时不像是个男人,这一点玖珠之前就见过,刘璨似乎怕苦,吃药吃得艰难。
等他喝完药该是猴年马月,微生曦寒一脸嫌弃,“你这屋的药味都快冲上天了,还喝得这般慢。”
刘璨抿了一大口,眉头紧皱,玖珠适时上前,收碗时只听见他道,“婷柳,那件事莫要怪娘亲。”
她顿了顿,崔妇将她迷晕,其实并无实质性的伤害,加上自己砸过去的一记,她二人就算是扯平了。
她欲走,一旁的微生曦寒却开口,“你们是两口子?”
刘璨被问得怔住,像是不知该如何作答,玖珠搬出现用的一套说辞,“夫君早亡,膝下育有一子,现暂居城中。”
“原来是这样,”微生曦寒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你们认得?”
刘璨斟酌开口,“婷柳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日。”
这话说得也没错,不过听着却让人浮想联翩,微生曦寒露出类似了然的笑,“婷姑娘是楚国人?”
“妇人封婷柳,从楚国来。”看来以后她都叫这个名字了,玖珠想。
“楚国来的寡妇!”微生曦寒出口毫无风度可言,又问“婷姑娘不打算二嫁么?”
她只得再答,“亡夫尸骨未寒,妇人并不打算外嫁。”
男人只“啧”了声,却并不再说话,她乐得自在,收了碗,对刘璨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开。
进屋时房门微敞,桌台上趴着阮钰,身形松软,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也不怕着凉,她踱步上前,将人拦腰抱起,阮钰没有睡熟,直接双臂环绕住她的脖颈,撒娇一般地哼了声。
她暗觉好笑,索性抱着人坐下,翻出零散在一旁的草纸,“你都写了些什么?”
阮钰竟会写字,开始发觉时她免不了惊讶,想来对方是富贵出身,只是不知为何被崔妇迷晕了去。
阮钰想来知道玖珠喜欢看他写字,便找出最满意的一张,摊在桌前。
“三千东临月,日入照西金”
她面色陡然发沉,又将这两句看了遍,不动声色问,“钰儿,这两句诗你从哪里学的?”
一时情急,她反倒忘了阮钰说不了旁的话,阮钰只当玖珠是在夸他,嘴角抿成一条线,带着笑意。
“是别人教你的吗?”她笑问。
阮钰点头,惊得她不再言语。
她曾问过阮钰是不是虞境人,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而对方刚刚所写的诗却透着蹊跷。
还是在楚国时,镜陵曾送过她一本诗集,并说举国上下?怀鍪?尽?
她读过后才知何为不出十本,诗集是手抄本,而且作者风流名声在外,所著的又大多是淫词浪调,当然不被允许流传。
作诗者正是镜陵的启蒙先生,署名?鸿骶??曰?浞缭轮?铝裘???昵罢?浅??食羌拍?炒旱募耐兄??
她看过抄本,?鸿骶?渖?髟谕猓??徘槿匆话悖?鍪?⒉挥忻??厦挥辛鞔?目赡堋
所以,远在虞境的六岁男童,绝不可能从本乡人的口中学得这两句诗。
三千东临月,日入照西金,这两句是?菏?薪鲇械姆绻饷栊矗?示林榱粲屑阜钟∠螅?谎郾隳苋铣觥
她有陷入记忆的征兆,阮钰扯着她,“娘亲。”
“嗯?”
她看向对方的眼,了然,她半日未曾回来,想必他是饿了。
她去到厨房择菜,起初阮钰在她身前转,转着转着便转去了前院,她远远看了眼,专心煮起饭。
一刻钟后她才察觉出不对,转头时一截硬物直取她的眼珠,竟是一条精钢锁链。
外出两年,她也不是没见过山匪强盗,下意识伸手去挡,显然那人无心取她性命,至少只想弄瞎她一只眼。
手上的肌肤几乎立刻见血,她垂手而立,幸好那人收了力道,也没伤到经脉,不然她这只手算是废了。
厨房内二人对视,微生曦寒把玩着锁链,面露轻嘲,似乎对玖珠的伤势不满。
昔日只听老板娘说微生曦寒如何如何残虐,今日来看果真如此,她没有忘记,对方一月前还曾将她扔下马。
五指微拢,她不动声色地擦伤着血痕。
微生曦寒最见不得她这不咸不淡的模样,往日里谁挨他一记铁链不是吓得瑟瑟发抖,怎么偏生这个寡妇音容如常。
早知刚刚就毁掉她的容,他恶劣地想。
她见对方神情不对,不宜沉默,“公子怎么来了?”
“呵,”微生曦寒回了句,“马屁精。”
称呼公子只是客套,却被对方说成是马屁精,玖珠索性闭嘴。
“楚国来的寡妇。”微生曦寒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嗯、她是寡妇没错,玖珠根本不知对方想说什么,难到只是为了表示对寡妇的不屑?
两人僵着,对方的眼神不在她身上,玖珠觉得他此行的目的并非自己。
莫名风起,纱窗被掀开半扇,及目望去,正有一个小孩在院前玩耍。
她安心不少,对着那人喊道,“阿木,过来。”
那人犹豫着,愣在原地半响,玖珠侧目,身边的男人煞气太重,小孩都被吓住了。
“过来。”她招手。
阿木这才敢靠近,她取了样菜,慈眉善目,“帮忙把菜端上桌,准备吃饭。”
阿木懦懦地瞧着她,捧着菜就出了屋,动作却是熟练。
玖珠也拿了样菜,对着微生曦寒,“公子要一起吃么?”
他瞧着那寡淡的菜式,拂袖离去,“不必。”
她转进大厅,阿木正站在桌旁,坐和走都不得章法。
她笑了,这孩子,总是这般生分,见到她从来都不喊一声,现在倒好,让人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寡儿。
“阿木,你见着钰儿了吗?”她问。
他摇头,自己只是在院里玩,却被封姑姑叫了过来。
她摸摸他的衣带,塞给他一把松糖。
她最终是在院内最角落出找到阮钰,对方整个身子缩着,走近时才看清,原来是在数蚂蚁。
“钰儿,饭都做好了,怎么还在这?”她语气温和。
“娘亲。”阮钰只会这一句,双手负立,仪态大方。
她垂眸,微生曦寒莫名其妙地到访,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他绝不是冲她而来,否则自己出不了微生府。
吃饭时阮钰也细嚼慢咽,虽饿了,却听不到半句声音。
是哪里的富贵人家能教出这样落落大方的小孩?
她当天夜里就将阮钰送走,离开时对方仍扯住她的裙摆,她只说,“危险。”
第二日,她照常端药进微生府,没想到和府中主人打了个照面。
微生曦寒也在刘璨那坐着,两人就着一幅画讨论,说得是些高雅之词。
她将药摆好,刘璨眼尖,“你的手怎样了?”
“无妨,昨日生火时烧着了。”
她知晓刘璨心细,但他的“体贴”却让她有一丝不适,记忆中他们似乎并没有这般熟悉?
刘璨抿着药汁,赞叹,“果然是你熬的,喝着一点也不黏腻。”
对于这句夸奖她能受着,因娘亲的影响,她每每将药材筛净,放在纱布中熬制,喝着不带有磨砂感。
微生曦寒见他二人言语默契,心底对玖珠升起鄙夷,这寡妇,才一个月就找了个姘头。
他只道, “你们倒像是两口子!”
刘璨愣了愣,补充,“公子莫要说笑,我只当婷柳是亲妹妹般。”
微生曦寒辗转看向二人,二者表情如出一辙,皆是一脸泰然,像是串通好了。
无趣!
他无心搜刮别人的风月□□,只说了句,“你们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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