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仪听着外面郑湛嘟嘟囔囔得抱怨着什么‘恶婆娘"‘老虔婆"的话,心中暗暗好笑。
在没有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其实她一直清醒着,诳他将自己送回城,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之后懒得多费口舌,她便直接装晕了事。
马车向前驶去,郑湛挨车夫坐着,原以为会一路向东驶进盛阳街,结果半道一拐,驶进了一旁的岔道中,忙喊道:“大哥,您这是走错道儿了吧?这不是去盛阳街的路啊。”
车夫奇道:“为何要去盛阳街?咱们裴府就在前面,转个弯就到了。”
这条路石板青墙,很是平常,不像是哪个权贵的家宅所在,郑湛品出点不对来,忙问道:“裴小姐说她爹是太常寺寺丞,这是个什么官儿啊?”
车夫呵呵一笑:“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只需晓得见了老爷要磕头行礼就是了。“
郑湛见车夫嘴严,便不再与他攀谈,只在心里默默犯嘀咕。
不多会,马车拐进一道巷中,前面一道朱漆大门,既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石兽镇宅,只挂了个‘裴府"的牌匾,显得十分普通。
守门的小子见马车回来,忙将侧门打开,马车在院中停住,车夫叫郑湛下车,自己帮着去打车厢帘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郑湛四下打量,这宅院倒还宽敞不寒酸,但也没有什么富贵气象,看来确实是上了那丫头的当了,她爹哪是什么朝中权臣,就是个普通官吏罢了。
院子里站了几个丫鬟妇人,马车刚停稳便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见清仪被抬下了车,抑制不住一声抽泣,小心拉开遮蔽的披风想看看清仪的情况。
只一眼,就听这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便直直倒在了地上,厥了过去。
郑湛被这凄厉的一声尖叫吓了一跳,那恶婆子忙道:“快,把白姨娘扶一边去,别在这添乱。”
就有两个丫鬟上前将妇人搀到一边,猛掐人中。
周围人也都看到了清仪那可怖的模样,均被吓的不轻,一边看着那两个婆子将清仪背进内院,一边忍不住原地小声惊呼议论起来。
郑湛本想跟着进去,却被人拦住,道是没老爷允许,不得擅自入内,只得在院中听下人们的议论,这才知道,刚才那妇人就是裴小姐的生母,府中的姨娘白氏。
而越往下听,郑湛的脸越黑。
原来这丫头不过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因未婚夫出息在家中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苗头,结果出了次门搞成这样,他虽然医术平平,却也看出她身体伤得太重,便是不死,以后小命也得拿名贵汤药保着。
而且她的脸绝对是废了,加上刚才下人们隐晦的只言片语,貌似已名声有损,这样的女儿,会被如何对待呢?
裴家现在肯定在为这丫头乱着,这一趟多半是得不了什么好处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先问了问郑湛救人的始末,然后道:“多谢义士对二小姐的搭救之恩,一点心意,请义士不要推辞。”
说着递了个荷包给他,又拱拱手道:“天色已晚,义士便早些归家吧,不送了。”说完转身便走了,正眼都没看他,态度十分敷衍。
郑湛颠颠荷包,里面有几个银锭子,好吧,采药得几个月才能得这几两银钱呢,虽比不过心中预期,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狡猾的丫头,希望你福大命大。
看了眼灯影憧憧的后宅,郑湛转身离去。
此时裴府偏厅之中,裴景澄、卢氏、张子轩三人坐着,皆是眉头紧锁,面色沉沉。
下面跪了一个干瘦的婆子和一个头缠布巾的中年汉子,汉子头上的布巾渗着血,面色苍白垂首不语,那婆子脸上涕泪横流,正不住的拿袖子抹泪,两人都是一身尘土,满身狼狈。
没有人说话,只有婆子断续的抽泣,一声一声,越发显得厅中气氛压抑。
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被小厮引了进来,裴景澄沉声问道:“李大夫,不知小女伤势如何?”
见大夫面带犹豫,欲言又止,裴景澄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直说吧。”
大夫点点头,道:“二小姐的外伤和骨伤都已处理好了,只是内腑伤的极重,至少得将养半年方可行动,而且此番伤了根本,便是好了,今后也得用药调养着,否则,怕是寿元有损。”说着将拟好的药方递了过去。
裴景澄将药方接过细看,见这药方上所列皆为名贵的滋养药材,便紧了双眉,面色阴沉下来。
按着这个方子,一年下来花费甚巨,府中上下数十口,哪里不用钱?若是多了这笔开支,只怕阖府都要跟着省吃俭用了。
李大夫见他面色不好,心中猜到一二,暗叹一声,继续道:“还有一事,二小姐从悬崖坠落时,面部被树枝碎石划破,伤的极深,怕是......会留下疤痕。”
话说完,厅中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留下药方,裴景澄让人送走了大夫,对卢氏道:“你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卢氏福身应是,带着跪着的和伺候的人出去了,厅中只有裴张二人,张子轩上前拿起桌上的药方,略扫了两眼便放下,手指不自觉的在桌上轻扣着。
这时小厮进来,凑到裴景澄身边低语了几句,裴景澄面色一沉再沉,将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就听张子轩道:“裴伯父,可是派去搜救的人回来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莫非小侄不方便知道?”
裴景澄心中又恼又怒,裴幼兰,你还不如死在外面,免得裴家因你蒙羞!
今日下午,他被家仆从衙门请回府,说是府中出了事,伺候二小姐去望灵庵的王妈和裴义回来求救,说二小姐遭人劫持,不知所踪!
张子轩就住在裴府,也听到了消息,事关自己的未婚妻,自然要来关心此事。
裴景澄一面派人去搜救,一面命二人讲明事情的始末。
原来几人出门后便一路行至云阜山,山中停车用过午饭后,王妈忽觉腹疼,便去了林中如厕,也因此逃过一劫。
裴义本架着马车在路上等候,因饮了酒,头有些昏沉,便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哪知这附近竟藏着歹人,偷偷摸上前来,用石头将他一下砸晕。
待王妈回来,就见裴义一头血的倒在地上,马车不知去了哪里,忙摇醒裴义,撕了衣摆草草将头包扎了。
两人急急随着车辙痕迹寻去,一直寻了数里,才找到没有了马儿的马车和丫鬟小桃的尸身,二小姐和歹人却怎么也寻不到了,这才赶紧回府报信。
在二人的叙述中,得知小桃死前曾遭人凌ru,众人心中便生出了不好的联想,裴景澄当即命府中上下不得外传此事,无论裴幼兰是死是活,这件事必须死死瞒住。
在他的心目中,一个女儿的生死是小,决不能因此辱了门楣,令裴家蒙羞。
而张子轩从王妈他们说完经过后就一言不发,只默默坐着,裴景澄清楚,他在等着搜救的人回来,验证一些事情。
现在搜救的人回来了,带回了不好的消息,而裴幼兰回城时衣衫破碎,遍体鳞伤,叫人怎么联想?
裴景澄看着张子轩看过来的目光,道:“没有找到歹人,想是早已骑马逃走了,丫鬟的尸身已就地掩埋。”
张子轩点点头:“可是如王妈所说?死前曾遭人侮辱?”
裴父咬牙点点头,厅中复又陷入沉默。
少顷,张子轩起身道:“二小姐遭此劫难,本该探望,不过伯父素来家风清正,今日天色已晚,怕损了小姐清誉,便不去打扰了。”
他语气中刻意加重了‘清誉’二字,对裴景澄施了一礼:“伯父早些休息,小侄先告退了。”
看着张子轩离开的背景,裴景澄狠狠一拍桌子,起身往后宅走去。
清仪今日从醒过来时便精神紧绷,回到裴府才放松下来,经过李大夫正骨敷药,又服下汤药,身体觉得舒服了许多,加上药里加了安神之物,不久便晕睡过去,此时房中只有一个小丫鬟看着。
卢氏过来看过一回,问了问服侍的丫鬟情况如何,不一会儿便离开了,回到起居的院子时,就见裴景澄已经回来了,也不叫人伺候,正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闭目不知在想着什么。
“伤势如何?”裴景澄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冰冷。卢氏知他心情不好,答道:“用了药,一直没醒,身体处处是伤,怕是如大夫所言,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顿了顿,见丈夫没有吭声,知他关心什么,小心翼翼又道:“妾身仔细看了,她面上全是伤痕,尤其是左颊和额头,都划烂了,这脸......算是毁了。唉,可怜啊,好好一个女儿家,眼见着就要出阁了,偏偏遇到这等祸事,只希望张公子不要嫌弃,今后好好待她吧。”
说罢,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裴景澄睁开眼,冷哼一声:“你道这张子轩还会娶她?她如今容貌尽毁,又污了名声,这样的女人,娶回去让人笑话吗?”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