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小郎君(重生)

12.第十一章

    
    一场雨过后,天空再次晴朗起来,被抹干净的天空恍若一尘不染的画布,秋风卷着凉意和黄叶蹿进小院,钻进推门而出的少女的衣袖。
    宋将语哆嗦了一下,将两襟裹地更紧。墨如大病,她并青铃两人轮流守了一夜,才守得他体温下降。天亮时,夜里还病重的少年此刻除了呼吸粗重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两人这才得以松口气,小憩片刻。
    青铃本想留下等墨如醒来,然那狼肉实在放不得,碍于宋将语不熟悉山路,少不得她亲自去。于是鸡鸣三声时分便辞了宋将语,把狼肉装在箩筐里,下山赶集。
    宋将语守着院子,坐在井口磨狼牙,隔一段时间便掀帘子进去瞧瞧少年的动静。
    也不知是不是廊檐下挂着的狼皮太过惹眼,傻子家猎了狼的消息长了腿似地传遍整个村落,从不见人光顾的小破屋突然热闹起来,总有村妇或是猎人绕路有意无意地过来隔着篱笆问上几句。
    江家人天不亮就下了山,听江旭阳发脾气乱说的话里,大致推测,他们此行是去寻在青城里做官的江赵的。
    江家人不在,小柴屋更加热闹。有些妇人嘴碎,故意和宋将语套近乎,从家长里短说到县官老爷的前庭后院,有些还说赶集时候遇到的新鲜事。
    “我一去,便觉不同,往日里多热闹?今儿倒都成了鹌鹑,个个缩着脑袋不吭声,问了才知道,城里来了些官兵,他两个都说是从京城来的,手里头拿着什么画像,好像要找个女人……,听说是宋家的小女儿丢了唷。”
    宋将语埋头涮洗。前几日还没这样的消息,大约父亲和兄长们都是私下里找着,现在迫不得已,唯有张榜寻人。
    只是她这个时候非但不能现身,更不能把自己呆在这个小山村的消息走漏出去,在她没做好准备之前,不可贸然回去。
    宋将语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破绽,便故意问那妇人,“你可瞧见画像了?”
    那妇人抱憾道:“我不曾看见,我不识字,便是拿在我面前看我也不晓得。不过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说是赏金百两,十万火急的要找来。”
    听她这么说,宋将语松了口气,心中度量:还好不曾看见,以后得更加小心,山下暂时不能去,免得被多事人牵绊了。
    “你说这有钱人家的小姐,平平安安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宋将语笑:“走丢了也不是不可能。”
    那妇人应着姐妹的呼唤声,十分可惜的样子,叹息着远去,“有钱有势的日子多好。那姑娘也是个没福气受用的。”
    青铃抱着包袱满面喜色回来的时候,宋将语正对着一排码整齐的磨好的白玉一般的狼牙发呆。小姑娘和她打了声招呼便转进屋子,墨如还不曾醒,她只好又出来,抄起小板凳一屁股坐到宋将语身边,将装着银钱的囊袋解开来给她看。
    “那些狼肉,卖了足足有十两银子!”累是累了,喜意却不减。
    宋将语回神,青铃的话灌进她的耳朵直惊地手抖,狼牙掉进搪瓷碗里,溅出的水湿了衣角。宋将语不留痕迹地掩盖,道:“这么多?”
    早知狼肉不便宜,初始估计也就能换四五两,谁知竟是翻了差不多一倍!
    青铃面有得意之色,“狼肉不作猪肉贱价!狼肉入药,什么补五脏,厚肠胃,填精髓,御风寒,功效都好!我一去,医馆都是抢着买的。”
    这狼肉,味咸,性温。虽然野味十足,可在宋将语那边知道其药性后,青铃却不敢留着给墨如多吃,除割了块腿肉用竹篓子罩着吊在水井里,其余的尽数被她背下山贩卖出手。
    这山上天材地宝多的数不胜数,山下又有皇家猎场,狼类虽多,但真正能够流转到集市上的却少之又少。青铃今日下山,可给山下青城带来好一番热闹,之所以能够卖出十两银子价钱,也是因为奉行了价高者得的道理。
    不仅如此,狼的浑身都是宝贝。
    “我明儿把狼皮也拿到集市上去,这狼毛皮光亮,想来也能卖到十一二两。再者,你昨晚也说了,那些狼膏,狼牙,狼骨,都是极好的东西。”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什么都掰扯得清楚,昨儿开了世面,不知不觉中就和宋将语亲近起来。
    “还有,我带了些暖身子的药,我去熬了给公子吃下。”
    宋将语笑了笑,方要开口,便瞧见篱笆院墙上探出个妇人脑袋。发髻簪银钗,唇间抹红,抱着个竹筐隔着整个院子朝青铃喊话,笑靥如花,声音尖细,“铃丫头,哪儿打来的狼,挂在瓦下怪吓人的!”
    说话的是村里的刘寡妇,素来喜欢打诨插科,占人便宜,又惯嚼舌根,此时眼巴巴地来问,打得什么主意一见便知。宋将语本来还不知来者何人,听青铃念出她的名字,再她说话的口吻,却忽然有了印象。
    上一世此人贪财好利、胡搅蛮缠,平日在村子里作威作福还不算,竟讹诈到青城县官的大舅子那儿去了,平素里人被揭了短大多没十分的底气,早便花钱消灾了。谁知这位县官家的大舅子也是个狠角色,二话不说拖了刘寡妇拉到菜市口,竟把人活活打死。自此再没人敢招惹。
    宋将语想到那时从其他村妇口中听见的描述,不免唏嘘。
    青铃不似宋将语,她早知此人脾性,见刘寡妇来虽然恨地不行,却只管自己埋头做事,然刘寡妇竟是不依不饶,贪婪地觑她屋檐下挂着的狼皮。
    青铃厌恶,不耐烦地打发道:“能是哪儿?山上打的呗!”
    刘寡妇一早得知青铃背了狼肉下山去,绕道过来问候这一句,其实就是打了狼肉的主意,凭她的本事,只要进了这篱笆院,势必能分一杯羹。
    可这小丫头却没有丝毫请她进去喝杯茶的意思,瞧着她那凶神恶煞赶人的模样!她刘寡妇在村子里也有些体面,何曾这么被人啐过?要不是那狼肉珍贵,她才懒得搭理!
    妇人这般想着,自得了没趣,又心有不甘,足在心头骂了几遍小蹄子,才舔了牙根讪讪走开。
    这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撞着村霸赵天城弓着腰,探在草丛里,口中呦呦地吆喝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赵大哥,找什么呢!”
    面对刘寡妇过分的殷勤,赵天城并不如何搭理,粗嗓门儿吆猪一般吆刘寡妇,“去去去,别妨碍老子吆鹅。”
    刘寡妇接连挨了两回气,恨地牙咯吱作响,可这赵天城是江王氏的侄婿,仗着自己有靠山,又有本钱,素日最会作威,在青城都是横着走,村子里更是独大。她不敢得罪,赶紧走开。
    赵天城找不到鹅,心中又是纳闷又是烦躁。
    他家的大鹅最通灵性,凶得很,谁得罪了它必定追着撵,是个极不好惹的,村长家的那条恶狗都得让它三分。
    这鹅白日里喜欢在村子里晃悠,晚上却一定归家,连续两天都不曾见到,赵天城不免着急——可这整个村子都翻个底朝天,就是看不到点影子。
    不会跑到后山去了吧?
    赵天城闷闷不乐,那大肥鹅也值好几钱,一想到可能丢了,他就肉疼。
    眼看着就要跑到小路尽头,前面就是江家。江王氏一早就来和他说全家要去趟青城,如今在里面的,大概只有傻子一家。
    傻子家的房子摇摇欲坠,村里人都说这里晦气。赵天城也不例外,隔着篱笆随意扫视了一眼破烂柴屋,不屑地吹了声口哨,扭头就走。
    忽见傻子家那破破烂烂的柴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身形挺拔穿月白蝴蝶领长衫的姑娘,眉目凛冽,乌黑的长发梳成一股盘在脑后,只用一根木钗斜斜地插着,看似摇摇欲坠,却坚固地恍若南岭雷打不动的山石。
    那姑娘面生地很,又生得肤白貌美,实在不似青城小家之众。相较于随意起色心,赵天城更多的是纳闷,他想上去问问,却见那道身形在门口一晃又进去了,于是那股疑惑便全然闷在心头。
    且说宋将语将药罐里的残渣照着青铃的嘱咐倒在柴屋门口开辟的那一小片菜地,余光瞥见篱笆院外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定定地瞧她,惊地宋将语生怕那是什么可疑的人,忙急退。此时她身份特殊,外头大把的人打着各色幌子寻她——首先她自己就不能出差错!
    问了青铃,青铃听她描述,了然道:“你瞧见的应当是赵天城,是个破落无赖,惹不起躲得起,平时少和他打照面的好。”
    少见?正合她意。
    不过这赵天城……
    宋将语在脑中仔仔细细检索了上一世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却只是空空如也,想来也不是个能兴风起浪的角色,便暂且搁置。
    把一切收拾停当,已是日上三竿。墨如虽还虚弱,但傍着青铃的胳膊坐在木凳上晒了会儿太阳,人渐精神,午间吃了两碗饭,又生龙活虎起来。
    宋将语瞧着小傻子欢天喜地地蹲在光秃秃的梅树下拨弄蚂蚁,那团黑黝黝的涌动物在少年手中木棍的搅动下窜地越发急促,看来真是大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重来一回,十四岁的身体里装着将二十来年阅历的宋将语,一时间竟是生出母性的关怀来,有我儿大病初愈,为母甚是欢喜的意味。
    抖干净狼皮,又翻晒了狼牙,宋将语转进庖厨,青铃手脚麻利正收拾碗筷。小姑娘像是心中有事,不声不响的,宋将语想起晨日嘴碎的妇人与她说的事,也有颇有顾虑,两人沉默片刻,只听得锅碗瓢盆相碰的声音。
    半晌倒是宋将语踌躇着开了口。
    “我听说,城里张榜寻人,青铃,你可知……”
    小姑娘刷洗锅碗的手一顿,却连头都不抬,摁着丝瓜芯晒干后的絮状物又往锅底上搓去,“我?我没看见。走了趟医馆就回来了。”
    她急急打断宋将语的话,又说地如此漫不经心,恍若闲庭信步一般,可有些字节却莫名加重了许多,惹得宋将语奇怪。
    不管她再说什么,青铃都是爱答不理恹恹的样子。宋将语只好自觉住嘴。
    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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