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楼

    
    1.
    学院通知大家参加就业辅导课。
    许亦泓问陈欣园，“这就业辅导这门课算是怎么个辅导法？会不会也要考试，考不出是不是也要补考重修？”
    陈欣园嫌他问了太多的为什么，“学院会在那些去年毕业的学长中，挑选其中看上去混得还不错的，并且还愿意来分享的，给我们上一堂课，告诉我们他在这一年中吃了多少苦，得到了多少收获，这就算就业辅导了。”
    贾明臣问道，“老黑，谁来给我们讲课？”
    还没等陈欣园开口，沈俊生就说，“黄鸣宇嘛，这种事，谁会愿意来，就他了。”
    陈欣园点点头，表示这信息准确。
    大家第一次看到黄鸣宇穿着正装，一本正经的在讲台上给他们说事，大家都有点不习惯。黄鸣宇于许亦泓和贾明臣的网络生涯有提携之恩，也诸多指点，更因有张文墨这层关系，交情匪浅，而黄鸣宇和沈俊生原本就是一起作恶多端的同班同学，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其他同学都是以崇拜的神情坐在下方，特别是胡筝、丁菲菲那些女生，拿着本子专心致志地记着黄鸣宇的每一句话，生怕拉下了只字片语，会让将来人生走尽弯路。
    黄鸣宇还是很有气势的，“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你们上一届的学长，黄鸣宇，现在是一家网络安全公司的部门经理。”
    此言一出，底下惊叹声四起，大部分是女生的声音，不可避免的也有男生的声音，诸如柳赫这些喜怒易形于色的同学。
    “大家不要大惊小怪的，”黄鸣宇很精通操控情绪的手段，“我们本科生，毕业了就是去当经理的。”
    这话确实很唬人，也很提气，讲台下这些毕业生都是求用人单位赏口饭吃，沿门托钵，给什么吃什么，和乞丐没什么两样。现在黄鸣宇现身说法，告诉你们，你们不必讨饭，你们天生就是主宰别人，决定别人去哪里讨饭的人物。
    这样的话，让沈俊生听了不住地笑骂，“真他妈会扯淡。”
    因为课少，又没女朋友，陈欣园觉得呆在寝室无聊，不想浪费时间，就去百脑汇找了一个帮人装配电脑的活，一开始完全是去添乱，过了两个星期，他对硬件一下子精通了起来，什么性能、跑分、品牌、厂商、做工这些专业词语，从嘴里一套一套地往外蹦。
    孙钦在勤工俭学表现良好，已经进入了老师法眼，有很大几率留校。
    于野秋自从走读后，也没了什么消息，从陈欣园口中得知，好像拼关系进了一家银行实习。
    打工的打工，谈恋爱的谈恋爱，努力写代码的写代码。
    袁梦湘找到了一份日语翻译的工作，许亦泓自己实习单位没落实，最后他还是想到了黄鸣宇，于是给黄鸣宇打了个电话。黄鸣宇在电话里听他说完，就说，“那你明天过来上班吧，公司名字我一会发给你，帮你留好座位。”
    许亦泓在电话里很克制地向他表示感谢，黄鸣宇大度地表示不用客气，同时在电话里告诉他，柳赫、韩国仁、费政鸿都去他那边实习了，会挺热闹的。
    这是许亦泓有生以来第一次穿着职业装去一个地方，西装和他的肩宽并不非常合衬，自己在照镜子时都觉得非常滑稽。从上学到现在从来没有穿过皮鞋，总觉得鞋子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让走路都觉得不自在，四月乍暖还寒时节，下地铁时整个背都已湿透。
    “我开始没打算接受那么多人，最多两个，”黄鸣宇在休息室和他聊天，“后来没想到连你都要来找我。”
    许亦泓再次表示感谢，“我给学长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柳赫过两天会去跑销售，他自己喜欢，你就和韩国仁、费政鸿在这里吧。”
    “我也就是打打杂，我那点网页设计三脚猫功夫，一点忙都帮不上。”
    认清了这点，许亦泓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很慌乱，学习成绩不好，拿不上台面，就指望着靠网页设计混口饭吃。但是现在刚进入实习阶段，就发现这一被他寄予厚望的杀手锏，其实根本没人看得上。
    黄鸣宇看穿了他的紧张，宽慰道，“网页设计，愿意发展就发展下去，不愿意改行也可以。你身边的那么多同学都没有决定将来做什么，你只不过是换一个想法而已，不存在来不来得及的说法，不必对自己这么求全责备。总之还是得要先把成绩搞出来，不过你还算好，贾明臣真是积重难返了。”
    被黄鸣宇这么一说，许亦泓的心稍微好受一点了。
    周总是黄鸣宇的领导，一个一脸精明相的瘦小男人，他总是把许亦泓和韩国仁搞混，从第一天起就没有叫对过。后来办公室所有人都习惯了，他叫两个人其中之一时，另一个人会自动回应。不过周总搞得清楚与否都不重要，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整理资料和报价单，除了熟悉业务就是培养耐心。
    韩国仁向许亦泓抱怨道，“我其实挺想实习结束留在这里的，但是如果一直是整理资料的话，就没意思了。”
    “好歹周总现在每天都在念叨你的名字，但是我的名字被按在了你的头上，你是深得周总赏识，应该能留得下来。”
    “我做事本来就比你卖力，黄鸣宇肯定在周总面前经常提你的名字，所以两相结合以为工作卖力的就是许亦泓，所以张冠李戴。归根结底还是你不努力，也不会表现。”
    “你说的简单，你是无事一身轻，我心里还惦记着几门重修和补考，怎么可能会安心下来，换你你也不能全神贯注。”
    韩国仁两手一摊，“又不是我让你不及格的。”
    2.实习
    柳赫隔三差五来他们这边看他们，据说他跟着的一个业务部门，销售业绩不错，春风得意，并且在一些他认为事关重要，实质在他们看来可能是无关痛痒的项目上，有了几次参与决策的机会。
    回到学校后，论文指导老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夸奖柳赫，“你参与了决策，推动了整体事项的进程，这是出成绩了，要把他结合到论文里去，这样毕业论文就能得高分，这很重要，一定要记住。”
    柳赫很愉悦，趾高气扬，可其余三人却慢慢难以忍受日复一日在公司整理资料。
    许亦泓想要放弃，不开心时只能打电话给袁梦湘。
    袁梦湘却有不同看法，“当初是你走投无路投奔的黄鸣宇，给你这个机会也不容易，自己得珍惜。”
    “是啊，所以我天天纠结。”
    “你要是走了，三联单会签不成的。”
    “这倒未必，我看黄鸣宇应该有这个权力，我和他的关系应该没问题。”
    “所以你别让黄鸣宇太难堪。”
    “我准备借着需要备考，离开公司。”
    许亦泓自己没底气，也没这个脸和黄鸣宇说，索性就此请假，托了韩国仁和黄鸣宇说明了一下这个事情。
    “阿仁，我不想干了，打算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了。”
    “就剩下最后两三个星期，你也坚持不住了？要说无聊，我们谁不无聊？”
    “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不去伤黄鸣宇的心，去了自己憋着难受。”
    “那你打算怎么和黄鸣宇说？”
    “能不能你帮我给黄鸣宇带个话？”
    “怎么要我带话，你自己没嘴吗？”
    “我觉得自己去说这事，有点张不开嘴，太伤黄鸣宇心了。”
    “那不去也得自己去说啊，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不好意思和他说，阿仁这个忙你得帮我。”
    韩国仁对许亦泓还算好，愿意帮他张这个口。黄鸣宇对他也很好，虽然他去了没做什么事，最后不仅帮他签了三联单，还很仗义地为他争取到了两个月的工资，让韩国仁带给他。
    韩国仁来找他，“明臣，周总过问了你的事情，这次你让黄鸣宇为难了。”
    许亦泓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他终于分清了我是我，你是你。”
    毕业季，大家都很热衷于带上学士帽，在草坪上，在雕像前，摆出一些回味无穷的姿势，拍照留念，最后的动作往往千篇一律，都是把帽子往天上扔，双脚离地。
    贾明臣还有几门课被关着需要重修，就单单四级没过这事，学位证就离他十万八千里，所以自己也不着急去实习。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没过四级，他可能会觉得丢脸，继而奋发向上。可是像陈欣园、韩国仁、费政鸿、黄展博他们也都没有考过，他反而觉得不过也很正常了。
    他第一次四级考试没复习，考了个57，第二次四级考试复习了，考了个47。第三次他仍然记得很清楚，是在文艺社过的圣诞夜，抱着一本词汇煞有其事的复习，早上醒来一看，仍然停留在字母A，考试也没高过30。
    一次比一次低，到了第四次，他不想依然铩羽而归，于是连考试都懒得去，大发善心把随身听给了陈欣园，让他去完成自己未竟的志愿。
    陈欣园回来时志得意满，并归功于他的随身听，认为是工具给力。
    “很感谢你给了我的随身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原先我都觉得是我的工具拖累了我的成绩。”
    陈欣园把这次自己在考试中的发挥描述得天花乱坠，可到最后分数下来了，他却还是没有及格。
    3.
    袁梦湘问许亦泓，“你和黄鸣宇接触下来，觉得他人怎么样？”
    “工作认真负责，对待下属和蔼可亲深得领导信任。”
    “你觉得他会不会做过什么对不起墨姐的事，他这么爱墨姐。”
    “我觉得他不会，另外我打算和他们三个人摊牌，把关于墨姐的那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许亦泓说，“再不说，大家各奔东西，就来不及了。”
    许亦泓对四人分别说，有些关于墨姐的事情，想找机会一起聊聊大家都一口答应。
    在当时的日料店，四人盘膝而坐，这次没有点酒，四人到齐后，袁梦湘也进了房。
    许亦泓没有绕弯，“墨姐死前，已经有了身孕。”
    在众人一片哗然中，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好奇是谁的，不用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不过墨姐留下了一些话。”
    众人没有打断许亦泓。
    “我待你们如亲弟，你们却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怪我不会识人，”许亦泓补充道，“以上是墨姐前一天给另一人打电话时，袁梦湘听到的。”
    袁梦湘点头认可。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露出心虚的表情。
    黄鸣宇继续说，“禽兽不如的事情，应该就是指让张文墨怀孕的事情了。那句话中说的你们和亲弟这种关键字，那意味着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情的人，是你们三个人中的两个或者全部？”
    “字面意思上确实是，”许亦泓回答道，“但是学长你也比墨姐小，我不清楚墨姐平时如何看到你的。”
    “张文墨待我可不像亲弟，不过这件事情我不会逃避，我会追查到底，”黄鸣宇道，“那你们还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弟弟？在我印象中是没有的。”
    众人都摇了摇头。
    黄鸣宇的声音有些颤抖，情绪也渐难以自控，“张文墨怀孕几个月？”
    “一个多月？”郭染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家日料店？那天晚上？”
    众人稍微推算了一下，就意识到和这家日料店的关系了。
    贾明臣干净利落回答，“从时间推算上来说，很可能是的。”
    黄鸣宇分析，“刚才听了许亦泓说的这些信息，我想了下，其实这件事还存在其他可能。张文墨可能被一些信息误导了，误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在场的某个人的，而且得到暗示认为在场的另外几个人也知情，但是她可能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她也很犹豫这种想法的真实性。”
    许亦泓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情并不存在？”
    黄鸣宇解释道，“怀孕的事情是事实，一定存在，只是可能有人误导了她，告诉她是他的弟弟们做的，我不说肯定，但是这是一种可能性。”
    许亦泓沉吟片刻，“那意思是让墨姐怀孕的另有其人，并且可能还有一个人让墨姐误以为这件事是我们之中的人。”
    “我相信你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支持另有其人的说法的，”袁梦湘道，“其实我也是，我根本不信你们谁会做出这种事情。”
    “按照这样分析，张文墨都不知道让他怀孕的是人是谁，她当时应该是失去意识的状态。”
    郭染说，“这样的人很难找。”
    贾明臣道，“再难找也要把他找出来。”
    黄鸣宇问道，“那天她和谁打电话？”
    袁梦湘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没问，用宿舍电话打的。”
    “所以，电话那端的人，可能知道一些什么，”黄鸣宇陷入沉思，“但是隔了这么久，找到那个人基本是不可能了。”
    4.
    陈凤秋不会来管谁是不是能如期毕业，心情会不会因此不好，一视同仁地通知大家去大操场排队拍毕业照。
    贾明臣刚进大学时，看到一帮毕业的学长学姐在学校雕像前舞骚弄姿，心中对他们的肤浅报以嘲笑，却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自己没脸去拍毕业照。
    颜卿璇在生日请客后的小半年里，就在也没什么联系，这天却打电话过来，“明臣，你们几点拍毕业照？”
    “不清楚，大概就在两三点吧。”
    “时间马上就到了？”
    “是啊。”
    “你们在哪里拍？我一会过来和你一起拍一张好吗？”
    “和我一起拍？”贾明臣心里一阵痛苦，他何尝不想拍，但是自己哪有这个资格。
    “是啊，我们上一次拍合影已经好久了，这次毕业，机会难得，一辈子的回忆啊。”
    “你又不让我放签名，还和我闹。”
    “你还记着这些啊？别提了，一会一起再拍一张吧。”
    “哎，我没脸拍，”贾明臣实话实说，“我还有几门课要重修，都不一定能毕得了业。”
    “那还是要拍的，”颜卿璇在电话那头充满鼓励，“相信我，你好好复习，一定能毕业的，我对你有信心。”
    “还有更糟糕的，我这次四级，呃，四级也没过，学位也拿不到，你说我拍什么学位照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准备考试，这次只能不拍了。”
    颜卿璇很遗憾地挂断了电话，贾明臣心情也很低落。
    孙钦在拍照时，看到了沈翠羽，但沈翠羽却没有看到他，而是和邵谦有说有笑。
    他想起那年追求沈翠羽时，她对自己说，曾经来看过他男朋友和科五班的比赛，那时的男朋友，应该是邵谦了。
    正想着，沈翠羽朝他走来，“孙钦，有兴趣一起拍一张吗？”
    孙钦露出了标志性的傻笑，“好啊，也算对我大学的青春做个告别。”
    两人拍了几张照，沈翠羽对她说，“我收到过你的一条短消息，看了好久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还是要谢谢你。”
    孙钦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我早忘了，哎，过去的不用提了。”
    沈翠羽点了点头，“那对我是一场噩梦，不过幸好你帮我解脱了，我没想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你都会去做，现在想想我都后怕。”
    孙钦的英雄主义情结又再次浮上心头，却刻意内敛，“这点危险不算什么，只要你没事就行。”
    “这件事比你想象的危险多了，”沈翠羽笑了，“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做傻事，以后千万要改改，好了，祝你今后一帆风顺！”
    孙钦看着沈翠羽离去，感觉浑身一阵无力。
    陈欣园和韩国仁回来时，也没有多么高兴，反而抱怨天气这么热，拍这种无谓的照片简直是折磨。听到这个话，又让他觉得没有一起拍照，似乎也不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
    “要不是班长不去会被认为影响士气，我才不愿意去拍呢，多无聊，”陈欣园对他说，“明臣，还好你没去，大热天的一个遮太阳的地方都没有，汗都出了好几身了，浑身冒着臭汗，还要摆出很开心的姿势。”
    “活受罪，”韩国仁边脱衣服边附和，“衣服能绞得出半盆水来。”
    于野秋说，“今天好歹和肖曼合了一张影，也算给我大学四年的感情，做了一个交代。”
    “你这算什么交代，不痛不痒的，”韩国仁道，“你看人家团支书，看到袁梦湘在一旁，还主动和许亦泓合影了。”
    贾明臣惊讶道，“袁梦湘不发飙？许亦泓也敢的？”
    “当然是经过袁梦湘许可的，否则许亦泓哪里有这个胆子，”韩国仁解释道，“不过团支书的理由也很感人啊，要为自己大学的初恋做一个交代。”
    贾明臣笑道，“这么一说，袁梦湘就很尴尬了，她摆明了就是从丁菲菲身边把许亦泓硬生生抢走了。”
    陈欣园说，“还有啊，明臣，你不去可惜了，今天看到几个女生化妆了。”
    “我们团支书化妆后可好看了，真像钟楚红，”韩国仁略有品鉴，“我们班级的女同学，几年后再见，到时候一定都会化妆了。”
    贾明臣说，“你们看了大吃一惊，那也是因为不习惯，大家每天都看见，那张素颜的脸也没什么不好的，忽然一天来了一点妆容，不吃惊才怪。我在东部校区经常看到一些自以为是的女生，可能他们对略施粉黛这个词有什么误解，脸上的粉厚得都快抖下来，她们像踩高跷一样穿着高跟鞋，却连走路时的平衡都控制不了。比起她们，我们理科的女生更老实，形象也更积极向上。”
    “明臣，你今天真的应该去的，一辈子估计也没几次可以拍集体照了了。”
    “你们去是拍照留念，我去算什么，”他也很无奈，“万一拍完照，结果考试没及格，最终没毕业，那就闹大笑话了。”
    “那也没见你在寝室复习。”
    他反驳韩国仁道，“这叫劳逸结合，充分休息了，才会有动力学习。”
    陈欣园习惯落井下石，说只见他逸，没见他怎么劳过。
    韩国仁笑着说，“这是明臣最大的特点，自己骗自己，在自欺欺人这个领域，没人是他的对手。”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大三期末考试时，那张卷子可是有目共睹的，能获得黄展博的首肯，容易吗？”
    “可惜是昙花一现啊，”阿仁说，“自从你和那个女友分手后，就没再见你努力学习过，你要是坚持下去，好歹现在也是能一起拍毕业照了。”
    他苦笑，摆摆手，示意这话题不要再继续，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刚刚受过一轮打击。
    贾明臣爸爸给他来了一个电话，说下午正好有车，要不要来帮他搬东西，譬如被子和一橱柜揉的乱七八糟的衣服。
    挂了电话，心想一旦东西搬出去了，就等于和江南大学说了再见。
    吃完饭他开始忙碌起来，整理出很多不要的，不打算搬回家，就问阿仁、陈欣园要不要，要的就给他们，不要就都扔了。整理到抽屉时，发现有一个小塑料袋安静的藏在抽屉一隅，那是他和范晓合拍的大头贴。照片上的他们甜蜜灿烂地笑着，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如胶似漆，似乎永远都不会分开。
    清楚记得那天后来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浑身湿透的感觉仿佛就在昨天。
    打开电脑，放了首莫文蔚的《阴天》，安静地坐着听，近在眼前又恍如隔世，一切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深刻而又让人惶惶不安。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除了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
    也许像谁说过的贪得无厌，
    活该应了谁说过的不知检点，
    总之那几年感性赢了理性的那一面。
    ……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
    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
    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
    女人实在无须楚楚可怜，
    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韩国仁见贾明臣在沉思，笑道，“你看，我们听了这么多歌，也记熟了这么多歌词，却依然不知道相处之道，成不了情感专家，过不好一辈子。”
    陈欣园估计也有了感触，“我们大概都以为自己会活的和别人不一样，最终才发现，还是不断重复在走着别人走过的那几条路。”
    贾明臣不理他们，拿起这些大头贴，心想这辈子和范晓应该不再会有瓜葛了，爱来得快也去得快，爱的深刻反而伤得彻底，这东西留着也没有用。
    走进厕所处理掉，每一张又都拿捏着看了好几遍，最后像撒骨灰一样，一张一张扔下去，将他们冲走，就当他们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他心想，怪不得有人用祭奠爱情这个词，告别过去的是是非非，心如死灰，直到不知在将来何时，又像今天这样，在不经意间重新被撩起波澜。
    将爱情曾经来过的证据，如此毁尸灭迹多少有点酸楚，若非万不得已又有谁愿意经历这病态的快感。
    5.
    毕业一下子就变得指日可待，互相之间的饭局就多了起来，他们这帮穷学生荷包不够饱满，要找到一处有饭有菜有荤有素的吃饭场所，唯有火锅。于是所有聚会统一都安排在物美价廉的火锅城，好在学校门口这条街南北有好几家火锅店，总有一家能承载他们满腹的离愁悲绪。
    每次围着火锅，碰完酒杯，大家就开始谈论这三年多时间里那些或深或浅的回忆，谈到开心事，大家夸张地拍大腿叫好，说到不开心，又各自低头唏嘘不已。偶尔彼此也会借着酒劲，抱头痛哭，迎头痛骂那些看不惯却又无力改变的世故人情。
    觥筹相遇，语音弥漫，听见的都是自己爱情和梦想破碎的声音。
    晚上是班长和团支书组织的散伙饭。
    酒过三巡，男生女生互相敬酒，何芳是第一个来男生桌来敬酒的女生。
    她端着葡萄酒杯，和男生们一个一个碰杯，“很高兴和你们共渡四年。”
    贾明臣看着柳赫和韩国仁，柳赫一脸紧张，韩国仁并没有多少波澜。
    大家都知道她和方诚分手的消息，也知道她仍然没有放弃的消息。
    “柳赫，我知道一进大学你就喜欢我，很对不起，我选了别人，我敬你一杯，祝你今后顺利！”
    柳赫听完反而不紧张了，很大方地回敬，“对我而言，你太完美了，是我自己没有勇气去争取，来，干了这一杯。”
    何芳嫣然一笑，迷倒众人，“没有人是完美的，相信过了这四年，我已经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了，下一次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记得不要吝啬你追求美好的勇气。”
    “谢谢你，何芳，我一定记住你对我的鼓励，”柳赫开心地笑了。
    何芳喝完，转向韩国仁，“阿仁，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心意，那是我太年轻，太心高气傲，对不符合我择偶标准的人都视而不见，在公交车上让你难堪了，真的对不起，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韩国仁听到何芳叫自己“阿仁”，又提到了公交车上的往事，浑身一震，赶紧握着酒杯站起来，“哪里哪里，是我配不上你。”
    “这里没有谁配不上谁，只有合适不合适，你说对吗？”
    “对，对，你说得对。”
    “阿仁，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那个人，那个人一定会很幸福的。”
    韩国仁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就一饮而尽，“你也是，一定要过得幸福，让我真的死心。”
    何芳满上后，又转向方诚，“诚哥，我这杯敬你。”
    方诚面无表情道，“谢谢，我也敬你。”
    “我很高兴我大学四年遇上了一个像你这么优秀的男生，就像我的梦中情人一样，帅气，聪明，对我又好，谢谢你，我很知足。”
    “对不起，何芳，”方诚一脸尴尬。
    “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能让我再抱你一下吗？”
    方诚想了一想，诚恳地张开双臂，他以为何芳只是装模作样意思意思就完了，没想到何芳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久久不肯放开。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方诚也抱住何芳。
    何芳用只有方诚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诚哥，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只是可惜要分开了。”
    方诚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芳继续轻声道，“我怀了你的孩子，我没有留，我好后悔。”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方诚的心上，他瞬间泪流满面，不知在何时，何芳已经轻轻地离开了他的怀抱，同样的泪眼婆娑。
    方诚始终没有参透，何芳后悔的是哪一件事。
    贾明臣问许亦泓，“亦泓，你要不要也找丁菲菲抱一抱，缓解一下离愁？”
    “我又没有离愁，心里只有袁梦湘，不想没事找事，”许亦泓挑了一块肉吃，“散伙饭散伙饭，还是吃饭为主，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那我得夸奖你，还是你有大将之风，阿贵，你呢，不和肖曼告个别什么的？”
    于野秋想了想，“说得挺有道理的，不过我怕把丁菲菲引过来，亦泓会不会有想法？”
    许亦泓用筷子摆摆手，“阿贵，没事的，你忙你的，我吃我的。”
    于野秋也拿着酒杯，像模像样地去和肖曼告别，两人驻足相谈，就像两国外交一样，正式而严肃，却并未以相拥告终。
    贾明臣道，“阿贵他这四年和肖曼的故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谁说不是呢，从说系花开始，到今天，终于结束了，他难受，我们看得也难受。”
    丁菲菲扭扭捏捏，挂着笑容，来到许亦泓身边，“来，作为我大学的初恋，我必须和你干一杯，否则……”
    许亦泓笑了，“否则，就摆脱不了过去，开始不了新生活。团支书，你看，我连祝酒词都给你想好了。”
    丁菲菲一饮而尽，“亦泓，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我祝你和梦湘白头到老。”
    “这不是应该在我婚礼上说的吗？”
    丁菲菲红了眼，“就当我事先排练一遍好了，你们的婚礼，会请我的吧。”
    “这我说了不算，我得问下我家领导。”
    “那更没问题了，我认识袁梦湘可比你早多了，我了解她，”丁菲菲催促道，“快，把酒喝了，爽气点。”
    许亦泓点点头，仰脖一道，空杯示人。
    贾明臣笑道，“你还真会搭话。”
    许亦泓苦笑道，“要不然呢？”
    论文答辩之后，贾明臣的重修课程开始考试了，前几门都很顺利。
    最后一门科目是物理，考试时很多题都不会做，自觉不妙。
    之前与许亦泓一起大量接网站赚钱的时候，也接了学校一些部门的网站，借着做这些网站的机会，他和大学一些部门的老师，有了一些还说得过去的交情。其中有个姓徐的老师，平时对他还很不错，就厚着脸皮打了个电话去找他，让他帮他打探打探，潜台词就是一定要拉兄弟一把。过了一天徐老师打电话过来对他说，他就考了四十分出头，这样的成绩，他实在是无能为力。徐老师在电话那头报他成绩时，忍不住笑了，又不停地说着不好意思，没想到一点忙都帮不上，那份愧疚，仿佛好像这分数是他考出来的一样。
    打完电话贾明臣就已明白，物理保不住，就意味着需要晚一年毕业，读大五。他怀着极其沉重的心情告诉了他爸妈，他们也很难过，但是还是尽力安慰他，不要气馁，到底是亲爸亲妈。
    贾明臣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这一年我可以先找工作，工资低一点没关系，我会用一年的时间学习物理，肯定是能把毕业证考出来。”
    他除了没有毕业证，也没有学位证，好在对于没上过大学的爸妈来说，根本不明白毕业证和学位证的区别，有时不知道那么多细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贾明臣最后一次回寝室，没人在，离开时却遇到了沈俊生。
    “许亦泓刚刚来过，把东西都搬走了，”沈俊生说，“其实他也没多少东西。”
    “那其他人呢？”
    “前几天都陆续搬走了。”
    “你几时搬？”
    “我还要几天，还有一门考试，”沈俊生问，“说到考试，你几门课都过了吗？”
    贾明臣告诉他自己因为物理没过，需要读大五。
    沈俊生安慰他，“其实大五没什么可怕的，我已经开始读大六了，保持平常心。”
    贾明臣说，“我原本以为我和你多少有点不一样，但没想到最后和你一样。”
    沈俊生嗤笑道，“也不嫌丢人，你把自己当成什么货色，还有资格看不起我，玩游戏练级我比你们强，那些不需要练级的CS我也比你们强。我又不笨，只是不喜欢学习。”
    没等贾明臣说话，他又用话堵他，“你要么承认你不喜欢学习，要么承认自己笨。”
    贾明臣最终还是没说话，想到不久前阿仁对他的评价，自欺欺人这门课，他果然可以得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