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楼

    
    1.
    贾明臣重修的物理课是下半学期的课程，上半年是没有学习任务的，即使下半年上课，也只不过是每个星期两节课，对正常生活不构成影响。他怀着满满愧疚，一直想去找一份工作，毕竟其他同龄人都已经开始上班了。
    他投了很多简历出去，坐在家里等着面试电话，可能是因为他在简历里写了自己精通网页设计，熟悉从零开始建站的各个流程，那些天花乱坠的吹嘘和经历，给他带来了不少面试电话。
    一家网游公司收到他的简历，面试了半小时，就让他去上班。
    贾明臣觉得自己现在要什么没什么，一点都不值钱，谁能赏口饭吃就跟谁走，没有那么多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余地。
    他简单把经过和爸妈说了一下，他们也挺高兴。在他们眼里，去公司上班，就代表着不是不务正业。
    他把实习时的正装翻了出来，觉得这样打扮理应会给人留下比较好的印象，未曾想到了办公室才发现，大家都是休闲装，和他在大学里穿的没什么两样。不久后才知道，互联网公司，崇尚自由奔放的灵魂，着装风格和国企外企特地有所区别。
    像他们这样拿这种档次工资的员工，上班成天无所事事也是必然，日子过得很舒坦。贾明臣甚至在办公电脑里装了游戏，没事还上去玩玩，这被其他同事怒斥为不自爱，自己公司就是做网游的，竟然上班去玩别人公司的游戏。
    平时做完主管吩咐的事情，就上上网聊聊天，学校的论坛他也经常去逛。
    而再次在QQ上和颜卿璇聊天，也是贾明臣意料之中的事情，好友没有删，世界原本就这么大。
    “颜卿璇，你现在混得不错吧？”
    “天天忙死，刚毕业怎么可能有混得不错的情况，明臣你呢？”
    “我没有拿到毕业文凭，有公司要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也不过就是钱少而已。”
    “我也很少啊，刚毕业，没办法的，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在大广场附近。”
    “这么巧，我也在这附近。”
    贾明臣没想到他们上班地方离得这么近，“这么有缘啊，那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颜卿璇很爽快就同意了，挂了电话，贾明臣闭上眼，当初追求颜卿璇的点点滴滴慢慢浮现。
    那时每次花卉欣赏课后，都可以一起吃一顿晚饭，那时觉得想约出来就能约出来的人，当时只道是平常，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一年多前的生日聚餐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久别重逢，两人有很多话想说，一下子却都说不出来。
    贾明臣看着眼前这个一点都没变的女孩，心里唏嘘不已，当时的感觉还在，只是依然不敢表白。大三上花卉欣赏课时的感觉又回来了，依然是这个吹气如兰，相约春风的女生。
    现在两人仍然能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也算是一种缘分。
    “大小姐，你可一点都没变。”
    “是吧，”颜卿璇终于噗嗤笑了出来，“你倒是老了很多。”
    他确实苍老了很多，尽管表面上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没和大家一起毕业，对他的打击远比他想象中的大。
    交谈中他告诉她现在的工资，她颇为惊讶，为他感觉不公，觉得他应该拿的更多。其实过了几个月的上班生活，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要是他没毕业也是拿到别人毕业拿到的工资，这才是不公。最后颜卿璇觉得他赚得不多，所以主动要求这顿饭她来买单，他很不好意思，想拦却拦不住。
    贾明臣联系道周绣帏，“颜卿璇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应该是啊，怎么啦？”
    “她和杨乐现在怎么样了？”
    “很少听她提过，应该早就没关系了，都多久前的事情了，”周绣帏有些犹豫，“我觉得这事情，你还是直接问她比较好，或者索性就当这个人不存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杨乐也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
    “反正我就是当他不存在的，你现在打算怎么着？追求颜卿璇吗？”
    “我昨天和她见面了，我们上班地方很近，”贾明臣斟酌了一下，“我看到颜卿璇，还是忍不住喜欢她，这么多日子，我所有的逃避原来都没有用。”
    “那就追求吧，怕什么。”
    “有点距离感。”
    “明臣，我不知道你说的距离感是什么，或许可以找机会多和颜卿璇说话。”
    “就怕她对他还是若即若离，把我当成一个有点特殊的好朋友，却没让我感觉到有可以和她拉近距离的可能。”
    “凡事不试怎么知道？”周绣帏鼓励他，“我要出一次远门了，希望回来时你们可以在一起。”
    “去哪里？”
    “我已经安排好了，去乌友县支教一年，下周末我设宴，大家聚一聚吧。”
    对于这个写过书，出过版，有侠女情结的姑娘来说，行走天涯，匡扶社稷，这些都不算什么。
    周绣帏临走前组织了一次聚餐，席间又遇见了那些老朋友，吃饭间大家都放不开，总觉得很多事情变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八卦新闻依然没有消停过，在席间瞎聊。
    “没想到吧，郭染居然和向年华又好上了。”
    “哦，余情未了，说到痴情，让我想到了黄鸣宇。”
    “可惜张文墨自杀了，不然早晚会被黄鸣宇感动。”
    “难过的事，不说了。”
    “陈笔禅又重现江湖了，又开了一家公司，做本地服务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找事儿。”
    “贾明臣、许亦泓，那个范晓，后来和你们的同学黄展博好上了。”
    贾明臣心想自己怎么不知道，便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这大家都知道啊。”
    问完就后悔了，范晓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抬眼看了一眼颜卿璇，她假装没听见，继续在吃菜。
    贾明臣和范晓分手那么久了，早就不去想那些事情了，今天告诉他这些，他心里多少有些郁闷。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那段时间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前因后果串起来，不免愕然。他一直愧疚没有好好珍惜这段感情，没有尽全力，心存愧疚，到今天却发现原来他也可以安慰自己算是个受害者。
    周绣帏私底下问贾明臣，“为什么谈到范晓，你还会在意？”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贾明臣也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现在不管什么结果，我想我应该都能平淡地接受了。”
    “你当时那反应，让颜卿璇心里怎么想？”
    “颜卿璇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但肯定不开心啊。”
    “哎，条件反射，可能自己太在乎真相了。”
    “真相杀人，要知道这么多真相干什么？”周绣帏说了一大堆道理，“既然她早已做了她的选择，那你祝福她就行了，若干年后可能你还会从心底感谢她的不嫁之恩，愿往后永不相见。”
    “到底是写书的，一套一套的。”
    “就是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真相，为什么非要穷追猛打呢，然后发现这个世界和自己认知的不一样，你就开心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
    “本来是这个道理，要是颜卿璇也有事情瞒着你，你也讨要真相啊？”
    “她会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就打个比方。”
    “我喜欢她，哪怕瞒我都没关系。”
    既然大家隐瞒的初衷是为了他好，那他也应却之不恭，没有必要再去过问之前的是非。
    2.
    十月份的网聚，是所有论坛网友的节日。
    楚西舫授意现任网管，给他们每个元老都发了一封私信，感人肺腑，诚恳至深，希望他们相聚如实苑。
    群里大多数人都表态会去。
    贾明臣问颜卿璇，“这次聚会，你去的吧。”
    “恩，上班这么累，想去看看，顺便见见老朋友们。”
    “我们公司这么近，一起去吧。”
    “好啊，”颜卿璇没有反对意见，“不过，我那天约了一个面试，可能会耽误一会时间，要是一起去的话，你得等我。”
    “当然愿意等你了，”一听她愿意，贾明臣很开心，“你要去面试，打算换工作了？”
    “嗯，有个不错的机会，那个公司的主管打算约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和我聊聊。”
    “哦，如果是好机会，别错过，”贾明臣为她有好的工作机会感到高兴，又担心她要是因为换工作而离开了人民广场，可能会等不到看他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也许也无所谓重新崛起，他的人生以前也没巅峰过，一直在低潮。
    那天贾明臣早早做完了事，熬到了下班，收拾东西赶紧去与颜卿璇汇合，她也很守时，如约而至，还带了一份麦当劳套餐。
    她笑靥如花，“给你买的，吃吧。”
    “你吃过了？我还打算和你一起吃呢。”
    “我还没吃，要先去面试，”她笑着对他说，“不过不用为我操心，那里肯定有东西吃，倒是你在外面会饿，买了让你先吃起来。”
    他陪着她走到了那个咖啡馆门口。
    “我和那人就约在这里，我先进去了。”
    贾明臣举得自己不方便进去，对她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好了打我手机，要是两个小时还不出来，我就打给你，否则不放心。”
    她转身对他笑笑，“你放心好了，我多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
    贾明臣看她进咖啡馆的身影，再次想起了在社团招新那天的惊鸿一瞥，在花卉欣赏课上的因缘际会，从一起玩游戏，到最后成兄弟。
    某些时候的她，可能会因为心里泛起的情意对他有些许好感，让他感觉到有暧昧，大部分时间里还是和他划清界限只做朋友。如果因为偶尔地几次感动在一起，于他们两人都是压力，还不如让他在她身边，仍然做一个贴心朋友。如果有需要他兴许可以肝脑涂地，如果不需要就安静倾听，这样可能他们能因为相知走到一起，也有可能永远是两条平行线，倒也不觉得会有多少遗憾。
    贾明臣觉得一直在咖啡馆门口等着蛮无聊的，就到旁边的店里逛了逛，但他自觉穿着太寒酸，和那些店的档次格格不入。那些有经验的店员基本功很扎实，能一眼看透他的钱包和收入，射向他的眼神总是不怀好意，令他如芒刺背。
    兜兜转转，没多久又回到了咖啡馆门口。
    等满了两个小时，颜卿璇还是没有出来，给她发了消息也没回。过了十几分钟，他开始给她打电话，但仍然无人接听，他不知道她是在聊天没想到接呢，还是出了什么事情。又过了十分钟，他继续打电话给她，还是不接。
    贾明臣一着急，连着打了五六个电话，但是和之前一样，一直响到超时。
    他推门进了咖啡馆，招待迎了上来，他用手在他肩膀处比了比。
    “麻烦问下，有没有留意这样的一个女生，穿着衬衫，雪纺的裙子，脚上是一双透明的低跟凉鞋，大概七点左右进来的，可能是和一个中年女性在一起喝咖啡。”
    “不好意思，帮不了你，我一天看到好多个这样的女生，不知道哪个是你说的，建议你自己进去找找看。”
    贾明臣自己找了一圈，也不见她或者她们的踪影，又拨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出了咖啡馆，感觉对自己失望透顶，连一个人都看不住，真是没用。转念一想，颜卿璇自己有脚，他当然看不住了，所以也不必苛责自己。
    这么一胡思乱想，那些不妙的念头都涌了上来。
    那个面试官可能根本就是假的，颜卿璇会不会被人在咖啡里下了药，拖到外地去了。结局可能是窑子，或者是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村庄。也有可能被乞讨组织打断手脚，当做行乞的道具，或者更可怕的被人取了腰子，肝脏、心脏、角膜什么的，被卖到了黑市。
    越想越觉得应该报警，否则颜卿璇性命难保，只是他神智还清新，记得起码的常识，失踪不到48小时，够不上报警。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找，或者等她自己出现。
    又过了一段备受煎熬的时间，手机响了，一看是颜卿璇，他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谢天谢地，她终于回电话了，他按下通话键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手机调了静音了，没看到你打了这么多电话，我刚刚谈好，你在咖啡馆门口等我，我现在马上过来。”
    颜卿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少了腰子，也没有断了手脚。
    看到贾明臣脸色很难看，她马上向他解释，一开始她们的确是在咖啡厅聊，但环境有点嘈杂不方便交谈，就出来换了个地方。而那时他正在逛商店，正好错过。两人相谈甚欢，聊得忘情忘年忘时间，乃至等到结束了一个话题之后，才发现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让颜卿璇感受到了他焦急的心思，于是结束后，第一时间给他来了个电话报平安。
    “只要你没事，我就心定了。”
    他淡淡地说，她幽幽地笑，四周静悄悄，天上月亮格外地好。
    “你那时怎么不在咖啡馆门口？”
    “我脚贱，走开了，否则遇到你出来，至少知道你不在咖啡馆了。”
    “就是啊，”她又说，“不过这样也好，否则让人看到来面试还要人陪，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当然觉得你排场大了，我大可以说这条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派来保护你的，”他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了，“还去不去聚会？”
    “不去聚会，你不是白等我这么久了，你会把我杀了的吧。”
    “你这么好，我舍不得杀你，”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让她坐在里面，他上去后对司机说，“师傅，去江南大学。”
    说完，觉得自己真的是好久没去了，以至于说目的地都有点结巴。
    颜卿璇和他想的一样，“好久没有去了，不知道大家都变得怎么样了。”
    3.
    车很快就到了学校，颜卿璇执意不肯他付车钱，不由分说就抢着把钱付了，还说了一句他不信的话，“我□□能报销的。”
    “你出来面试，又去聚会，这两样哪一样和公事有关，还能报销！”
    她笑而不语。
    他拉起她就往如实苑跑，时间不早了，怕到晚了，熟人都走光了。
    一路上牵着颜卿璇的手，不想放开，真想这条路能一直慢慢走下去。
    到了如实苑，他问道，“颜卿璇，这边没灯，你穿着高跟鞋会摔的，牵着我的手吧。”
    “我不要你牵我手，你怕我摔，要不就像以前带我去东部大礼堂那样，把我抱进去吧？”
    贾明臣一愣，想起了那时的公主抱，“那你拿着手机当手电。”
    颜卿璇打开手机屏幕，发出微微亮光，贾明臣又用当年同样的动作，抱起了颜卿璇，看着她纤细洁白的脚踝，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我有没有比以前重？”
    “我的大小姐，重量刚刚好。”
    台阶慢慢地走完，手腕慢慢地发沉，幸好四楼已经到了。
    “明臣放我下来吧。”
    “不用抱进去吗？我还想抱进去让大家看看我的女朋友多美呢。”
    “谁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都这么抱了还不是女朋友啊？而且都抱过两次了。”
    “哪那么容易让我当你女朋友啊。”
    “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的大小姐。”
    贾明臣轻轻地把她放下来，心中充满不舍。
    到了四楼，推开多功能厅大门，贾明臣和颜卿璇尽量显得是一起来的。
    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一起进来的，却有种谁都觉得不是一起进来的距离感。
    进了大厅就由不得他了，一前一后，一不留神颜卿璇就被别人拉走，他也被黄鸣宇和沈俊生叫走。
    黄鸣宇眼尖，问他：“和颜卿璇一起来的？怎么这么晚？”
    “她去面试，我等着，所以晚了。”
    “你们在一起了？”
    他苦笑道，“从来没在一起过，一直是我追她，现在还在追。”
    “那你好好追吧，加油了。”
    沈俊生在一旁泼冷水，“颜卿璇她明着暗着拒绝了你那么多次，留你在身边就是个备胎，怎么你到现在还没醒悟，还没离开她。”
    他语塞，沈俊生见他这样，也不忍心说什么刺激他，“去吧，那边还有很多熟人，你去打声招呼吧，别总跟着一个对你没感觉的人。”
    贾明臣心里知道，颜卿璇绝对不是对自己没感觉，只是这感觉慢慢变得奇怪。
    远处郭染、曾常山、沈翠羽他们也在，他担心那边有范晓，就没过去。多功能厅里确实有很多人，有打不完的招呼。
    光线很暗，他连颜卿璇坐在那里都不知道，这次聚会不如前几年的聚会开心，记得那时他和颜卿璇坐在张文墨边上，一起看节目，有说有笑，无忧无虑，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直到聚会结束，他都没有再和颜卿璇说话，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凭肉眼找不到她，另外大厅里也是人声鼎沸，根本听不见手机铃声。
    他疲于应付每个熟人，却发现没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讲，心里还惦记着要赶回去的末班地铁时间，只得和他们匆匆道别。他一个人出来，背身关上多功能厅大门时，他忽然觉得似乎是关上了过往人生的一扇门，背后的这个虚拟世界从此开始陌生。
    他在这里的虚拟人生，终究走到了终点。
    到了一楼，贾明臣惊喜地发现颜卿璇在等着他。
    贾明臣对颜卿璇笑了，“颜卿璇，准备回去了吗？我送送你。”
    颜卿璇却摇摇头，“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什么事？”
    “不急，别走边说吧。”
    贾明臣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起来，他还记得那时兴高采烈收到颜卿璇给她的药，下午就告诉他另有所爱，至今仍心有余悸。
    于是边做心理建设，边跟着她朝校门走去。
    “对不起，我曾经对你撒过很大的一个谎，特别特别大，大到我都圆不回来。”
    “什么意思？我怎么从来没感觉？”
    “根本不存在杨乐这样一个人。”
    “什么？”颜卿璇的话让贾明臣震惊驻足，“我听不懂。”
    “是我不好，怪我那时贪玩，……”
    “等一下，”贾明臣放慢了脚步，“如果杨乐不存在，那你一直没有谈恋爱？”
    颜卿璇点了点头。
    “那杨乐出现的时候，那个杨乐是谁？”
    没人回答他。
    “哦，一定是周绣帏，我早该猜到的，”贾明臣恍然大悟，“难道这么做，只是为了配合拒绝我？”
    “我从来没想过拒绝你，我只是觉得好玩，我太不好了。”
    “你当时不想拒绝我，就答应我啊。”
    “我编了一个蹩脚的故事，只是想你有了竞争，一定会对我更好一些。”
    “哎，这就是我不懂女人心思了，我没反应过来，是我不好，”贾明臣感慨道，“那现在呢，我追求你，还会继续拒绝我吗？”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把我抱起，踩过水塘的感觉，那种安全感，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我一直渴望一个男人能保护我。但是今天你还是这么抱着我，我却觉得有距离感，明明我就在我心爱的男人怀里，可却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她转过头来，“明臣，你有这种和我一样的感觉吗？”
    贾明臣摇摇头，“我真的没有，我怀里的人，一直是我喜欢的那个颜卿璇。”
    “可能女人比男人更敏感，”颜卿璇微微摇头，看着天，“我又不是那种愿意将就的人，感觉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所以？”
    “我心里一直背着这个沉重包袱，我骗过你，不仅伤害了你，耽误了我们的时间，还让你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真的很后悔。”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每次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想你，见面了我却因为愧疚想远离你，对我是一种折磨，今天我终于忍不下去了，才告诉你真相的。”
    贾明臣仰天长叹，叹自己的愚钝，“现在才明白周绣帏去乌友县前和我说的那番话。”
    “她说什么了？”
    “这不重要，”贾明臣认真地说，“颜卿璇，我可以召之即来，我现在只想身边的这个人是你，将来每天能看到的那个人也是你。”
    “你不明白的，你越是谦卑，我越是解不开心结。”
    “我那次生日，晚上你来陪我，我就想抱你了，但我怕你不高兴，”贾明臣一把搂住颜卿璇，“我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你，我很希望每天都能这样抱着你。”
    “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怕我会为了让自己高兴，又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如果你因为觉得当时杜撰了一个人物拒绝我，伤害到我，感到后悔，现在就更不应该通过自我封闭，拒绝我，让我再难过一次，”贾明臣认真道，“如果觉得需要说抱歉的话，从听到你开口的第一句时，我已经原谅了你。”
    “都是说说的，否则为什么那次周绣帏组织的聚会，有人说到范晓对不起你，你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当时只是想知道真相，后来想来也没这么重要。”
    颜卿璇轻轻挣脱了贾明臣的怀抱，“我想冷静一下，这几天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
    贾明臣送颜卿璇上了车，隔着窗，四目相对，两人无言，气氛安静得可怕，连再见都不敢说。
    颜卿璇坐在车上，看着贾明臣越来越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懊恼的眼泪。
    颜卿璇心想，一年前自己以妈妈生气出走为由，顺利地让贾明臣出来关心自己，那天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受贾明臣的所有思想准备，可是为什么贾明臣偏偏是这么一个笨蛋，明明很喜欢自己，却言不由衷地说什么要和自己做一辈子的朋友。
    也是那天晚上，她和贾明臣分开后，哭着打了个电话给周绣帏，“绣帏，我是不是一个白痴？”
    “你怎么哭了？”
    “我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
    “怎么了？想放弃了？”
    “我觉得心里不好受，为什么要造一个杨乐这样的人，去骗贾明臣。”
    “你不是说，想要看看贾明臣会不会知难而上，看看他会坚持多久吗？”
    “我后悔了，”颜卿璇放任自己大哭，“贾明臣刚才对我说，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对我的暗示都视而不见。”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按照我们的计划，都给他打气了呀。”
    “是我不好，我想见他，但又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就骗他说我妈被我气走了，他就约我出来了。”
    “那不是挺好吗，趁热打铁。”
    “可是一开始说得好好的，后来我以为他会再问我能不能做他女朋友时，他却说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
    “什么？”电话那头，周绣帏也很诧异，“我能明显感觉他非常喜欢你，怎么会这样，你感觉得到他喜欢你吗？”
    “能啊，我觉得他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颜卿璇抽泣着，“要不我和他坦白吧，根本没有杨乐这个人，是你在玩这个号。”
    “我劝你想想清楚，还没怎么样了，就先担上一个欺骗的罪名，可能不太好吧。”
    “我也怕他因为这个讨厌我，我真是脑子坏了，为什么会想玩这个游戏的。”
    “好了，事已至此，我相信贾明臣只是嘴上说说的，不会随便放弃，他不是那样的人，”周绣帏叹了口气，“下次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不要再玩了，也不要再稀里糊涂了。”
    未曾想，匆匆一别经年，但当自己想问贾明臣借书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帮她解决了燃眉之急。
    这才有了后来生日饭局的可能，当贾明臣问起杨乐时，颜卿璇很想告诉他，自己心里的那个位置是属于贾明臣的。
    可是虽然自己可以做到大大咧咧，但毕竟还是女生，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周绣帏也反复提醒她，千万不要说出杨乐是虚构的这件事，以免节外生枝，不过在颜卿璇看来，她和贾明臣的关系早已节外生枝了，当时自己只是想恶作剧，开个玩笑试试，顺便测试一下他的真心，没想到让他这么痛苦，自己过意不去，也回不了头。
    4.
    贾明臣回到家，再点开颜卿璇的QQ，发现已经不是自己好友了，心中一阵苦涩。
    他心想，最大的惩罚，莫过于与颜卿璇的失联，这世界就是这么荒诞，明明是颜卿璇骗了自己，惩罚却依然给了自己。
    黄鸣宇也在线上，和他单独聊了一会，他们怕互相伤心，很少谈及张文墨。
    今天话题却是关于陈笔禅的，要不是他提及，还真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
    “我们那时都太年轻，不肯承认别人的优秀。”
    “怎么会突然想到他的？”
    黄鸣宇没问答，继续说道，“我以前太害怕自己不够优秀，害怕我的女朋友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害怕从事的工作不是电视里演的。但是我现在24岁了，终于能够坦然接受自己不够优秀了，这样一来反而觉得自己比大部分人都优秀。”
    “你是不是因为想到枫林晚和苏叶了？所以想到了陈笔禅？”
    他立刻否定，“我觉得，我可能想张文墨还更多一点。”
    “墨姐的事情，你有什么新的进展？”
    “有一些，都是主观推测，很零碎，不成体系，不足道。”
    物理课换了一个老师教，这次贾明臣多了一个心眼，先拜托徐老师去物理老师那边招呼了一下。这种事对于老师，可能就是一句话，也不见得在人情上有多么的沉重，但对于他们学生来说天差地别。物理老师也知道他已经上班了，对是否出勤也很大度，而且还给他划了一些考试的重点，有了这些便利条件，贾明臣相信他还是能够过关的。
    考试前，他和黄展博、费政鸿碰了一次面，把老师划的考点都分享了一下。
    黄展博拿到复习资料，对贾明臣感恩戴德。
    贾明臣倒是很淡然，抛开范晓的关系，和黄展博同学一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俩读大六。
    有了这些资料，他们这帮不争气的落后分子都充满了自信，就好比赶上了开卷考。
    很快迎来的考试，试卷发下来，果然满目都是熟悉的题。这门考试的结果也很快公布，大家都顺利过关。他第一时间，给徐老师打了个电话，对他千恩万谢。
    老师却很客气，意思他其实没有做什么，最后考好了还是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总监知道他考完试了，问他考得怎么样。
    “没问题，我过几天还要请假，去拿毕业证书。”
    总监夸了他几句，“以后跟着他好好干，一定很有前途。”
    那天下午，贾明臣一个人在学校，走在熟悉的路上，看着熟悉的景色，失落和诗意交织。这次来学校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也可能再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来了。
    他去看了一号楼，这座前几年才新盖的大楼，已经开始有些苍老，旁边的篮球场还是有人在挥洒汗水，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还有机会，不知疲倦地在阳光下奔跑一次。
    他穿过篮球场来到七号楼，墙外新刷的粉，遮挡住了被那场火烧过的斑驳，如果没人提，肯定不会有人再会记起许亦泓的那盏山寨灯。
    楼下的自行车还是停的七倒八歪的，车篮里还是会出现各类让人感兴趣的宣传单，孙钦是不会吃饱饭再来拿了。
    再往前过去就是十号楼，他们的原先寝室早就有人住进来了，阳台上晒着衣服，看来又是一群暑假不回家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留校是家远，是热爱学习，或者还是贪玩更多一点。
    希望他们的人生中不要再有大五的回忆。
    贾明臣包里的毕业文凭很烫手。
    陈凤秋给他时说，“老师真没想到你会要读大五。”
    他嗯了一声。
    她又继续说，“我知道你毕业典礼没来，觉得没面子，知道丢脸是好事。同样的话，我也对费政鸿、黄展博他们说了，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老师再怎么责怪你们也是希望你们好。”
    他连连称是。
    “陈老师，您忙，我先走了。”
    他放好来之不易毕业证书，打完招呼就走出了老师的办公室，往西部校门走去。
    路上意外地遇到了周绣帏，她说她已结束乌友县支教，上星期刚回来。
    “今天太阳好，正打算来母校拍几张照片，居然还能遇到熟人，真不错。”
    一年的时间并没有让他俩变陌生。
    她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明臣，你看，这些照片都是我拍的，拍得怎么样。”
    “做作！都开摄影展了，还问我怎么样，当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宣传栏上挂了几十幅照片，有风景，有人物，可他欣赏不来，只能连声夸她拍得好。他敷衍他人的演技日益精进，任何形式恭维都能让人觉得发自肺腑，这次也不例外。
    “周绣帏，最近和颜卿璇还有联系吗？”
    “有啊，”她点点头，“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也很对不起你，当初配合她一起骗你。”
    “以前的事不用提了，我过得去，她过不去。”
    “总会过去的。”
    “现在我已经和颜卿璇失联了，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重逢。”
    “那要看缘分了，以前大家都没把握住，怨不得别人。”
    “其实我一直很爱她，谁曾想，平地起风波，爱一个人这么难。”
    “当初你做了追她的这个决定之后，自己开心吗？”
    “还算好吧，总有开心和不开心的，开心的事情总是更多一点。”
    “那不就行了，感情的事情，不能说值不值的，提了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还记得有次你说，她在寝室床上和你说，越来越喜欢我了，到底是真是假？”
    “真假现在都不重要了，反正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再提有什么用，”周绣帏轻描淡写地不置可否，全然不顾他心里可能的翻江倒海，“你应该早就走出来了吧。”
    “说的是。”
    “那不就得了，你人这么好，还怕找不到意中人吗？”
    “也对，”他忽然想到那晚在得意楼的犹豫，“走，我请你去得意楼吃饭。”
    “好啊，在乌友县吃了一年，很想念这里美食的味道。”
    5.
    “明臣，你还记得曾经有一天，颜卿璇说她妈妈被自己气走了这件事吗，”周绣帏狼吞虎咽，边吃边说，“然后你把她约出来，就在这里。”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
    “你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吗？”
    “当然记得，要是那天我没有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不知道我和颜卿璇现在会怎么样。”
    “可能会在一起，也有可能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分开了，但一定会比现在好，”周绣帏停下了筷子，认真说，“那天她和你分开后，哭着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不想这样了，对你很残忍。”
    “要是有人早点告诉我多好。”
    “人心很怪的，想得太复杂，失去也就越多，我没想到后来你们那么久没联系。”
    “是啊，多好的一次机会，我明明很喜欢颜卿璇，为什么言不由衷地说什么要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
    “你不会怪我告诉你太晚了吧，毕竟早点告诉你，可能结局都会不一样。”
    “缘分未到，怪不得任何人。”
    “明臣，你觉得颜卿璇为何最后还是决定远离你？”
    “她自责骗过我，自己放不下，另外觉得给过我一次机会，我也没有把握，最后，阴差阳错。”
    “其实还有一点，你没有说到。”
    “还有？”
    “你真的不知道？”
    “想不出来。”
    “颜卿璇觉得你，心里始终有另一个人，她说那个人叫秦淮。”
    贾明臣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颜卿璇希望永远在你心里，甚至宁可是那个不可能的人，”可能周绣帏觉得这个话题慢慢趋于沉重，赶紧转移，“还没问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呢？”
    贾明臣扬了扬手中的文凭，“还能为什么，就为了这张纸。”
    “难怪你没拍毕业照，”周绣帏回忆道，“拍照那天，我陪颜卿璇来找你一起合影，四处打听你们科五班，后来终于看到了许亦泓，可没见到你。颜卿璇打你电话，才知道原来你不肯出来拍。”
    “是啊，没脸，现在想补拍也来不及了，事情就是这么尴尬，你们来找我拍，我都不现身，这成我一辈子遗憾了。”
    “对了，那天可不止我们找你，好像还有个女的在打听你。”
    “不会是范晓吧？”
    “不是，我又不是不认识范晓，他要找也是找你同学黄展博吧，找你干什么。”
    “那是谁？”
    “我们中文系的，以前见过，但是不知道名字，那天也没问。”
    “长什么样？”
    “女的，齐肩短发，头发黄的，瓜子脸，穿着高跟鞋，看打扮不像是我们学校的。”
    “我们学校又是什么打扮？”
    “你们男生不敏感，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土啊。”
    “啊，这样啊，那么她说什么了吗？”
    “她好像认识许亦泓和另外一个同学，但是他们不认识她，就听她问你们是不是科五班的，贾明臣在哪里拍照，后面我也没听清。”
    “那后来呢？”
    “好像你们班长说了一句，贾明臣不来拍照，她问了一句为什么，班长说心情不好不想来，然后那女的就走了。”
    “好的，多谢你告诉我。”
    “不用谢，想起来就告诉你了，那人是谁？”
    “没留名字，我怎么知道，估计是外面的风流债吧。”
    “你是有名的情痴，哪有那么多的风流债。”
    贾明臣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在自己人生中已成为失踪人士的秦淮，不仅出现了，还回来找过自己，忽然感觉心中阴霾被一扫而空。
    贾明臣回到公司，屁股还没坐热，电脑任务栏里的QQ就不停在闪烁，他边点开边猜测是谁在找他，居然是久违的范晓。
    他期待她说一句你好，可是她却没有打算和他有任何形式的寒暄，可能觉得和他说多了都是浪费时间的废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冷漠他倒是可以理解。
    “贾明臣，想问你下，那个76尾号的情侣号能不能转给我。”
    她的直截了当令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便也没好气和她说话，最后还拒绝了她的要求。
    “那个号码挺好记的，我还在用，不能给你。”
    “我知道这是你的备用号码，平时也不常用，还要月租费。不用你送我，我给你钱。”
    “那不是钱的事。”
    “一个情侣号，分手了还在用，不觉得奇怪吗？”
    “难道我不用了就该双手奉上？这不是更奇怪么？”
    “明臣，我又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是你有求于我，我也有权说不的吧？”
    “何必这样，过了这么久，难道你还在怪我？”
    “没有怪你，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贾明臣很奔溃，居然一天之内，提到了颜卿璇，谈到了秦淮，现在又是范晓，三个和自己有关，却先后离开自己世界的女人。
    之前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不爱就不爱了，但是意志不够坚定，总是会被偶尔的情绪撩拨到失控。
    “别的事情我可以假装不记得，但是唯独你离开我这件事，恕我一直无法做到谅解。”
    “你心里一直有颜卿璇，我只有离开。”
    “胡说八道，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颜卿璇，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可是给我快乐的人却亲手把我推向绝望。”
    “女人说分手就一定是分手吗？你分手后对我一点眷恋都没有，居然第一时间找颜卿璇，在你心里，我比不上颜卿璇？”
    “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她很失望，“我以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
    “我从没有过这个打算，”他很失落，尽管最后说了一句解气的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