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不过半月,康平处理完世子府上的一些账簿,并将自己的一部分小金库挪出来给刘易尧改善了下生活之后,便开始准备南下送七郎去燕南书院求学。
对于七郎去燕南念书的事情,徐荼蘼和张继明都很支持,分别替七郎写了荐书,月前就已经寄往徐州,这两日徐绍的回信过来,表示对这个既得徐荼蘼欢心,又让张继明赞誉的少年颇感兴趣,在书院中替他留了个位置,希望他可以入学。
拿到徐绍徐先生亲笔书信,七郎高兴得两天没有睡着。
于汉室高门而言,龙都的水木书院诚然是座让人向往的学府,毕竟在水木书院求学者,弱冠后直接进入国子太学的,十中八.九,但正是因为这居高不下的直升率,让那些水木书院的贵族子弟们觉着,只要十个人里面是排第九名,将来就妥妥能进国子学,那还学个什么?因此这些年水木书院的学风迅速凋敝,大批纨绔摸猫逗狗,夫子们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严加约束,课堂纪律极为差劲,就连七郎这样性子沉稳不争的,都嫌弃起水木书院来。
更何况他在水木书院里,被大郎诓着掉进了河清池,差点把小命丢了,更不愿意去水木书院上学。
燕南书院则截然不同。
燕南书院地处徐州,临近江左楚国,受楚人影响颇深,对士子的才学,看得同门第一样重。你是高门子弟,并不是进入燕南书院的铁令牌,还得有足够的学识。书院自大燕建国以来便创立,至今已经历经一百一十九年,现任院正,是在江左都富有声誉的徐老先生,名讳俊卿,座下弟子,有狂放的睿王烈,有内敛的徐荼蘼,亦有肃直的张继明,更多的,是享誉全燕,隐世不出的子弟。
徐老先生年事已高,现在书院管事的,是他的长子,徐绍。
徐绍已经不惑,此时声名如日中天,誉满江淮,更有江左士人越境渡江而来,就为听他一个时辰的清谈。不出十年,他必能接过徐俊卿老先生的衣钵,成为大燕最著名的士人。
他答应将七郎收为弟子,七郎简直高兴得要蹿上天去!夏冰说他两日夜里,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每隔一炷香就要笑醒一次,只不过两个昼夜,就已经将一个半月在阿姐身边养出的膘消了下去,只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着绿光。
徐荼蘼笑他:“这孩子也是个书痴!”
康平答道:“未尝不是好事。”
十月过半,世子府上套了车,装了大箱的束?,准备前往徐州。刘易尧是京中质子,无法出城,将姐弟二人送至龙都南城门。
“姐夫,阿姐说,不过两月,便能回来了,应当能赶得上新年。”七郎见刘易尧神情落寞,心想他才同阿姐成婚不过半月,当是舍不得,自己这样急匆匆将阿姐拖去徐州,内心十分的愧疚。
刘易尧摸了摸他的额头:“我是羡慕你可以得到徐先生的教导。”七郎今年也才十岁,往后的人生,在他阿姐的庇佑下定然是一片坦途。他不满想起自己十岁的时候,灰暗、看不见未来的日子,眼中带上了一丝雾气。
康平抬手捏了捏他的发冠。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纵使刘易尧比她高出一个头去,她还是会踮起脚,做这样亲昵的动作,弄得刘易尧时不时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捏完发冠,康平又拍了拍刘易尧的肩膀,道:“好好遛你的狗吧,打你的马吊去吧!”
七郎同情地看了刘易尧一眼。
阿姐对他,从来都是“好好念书,多学多问”这样的鼓励,怎么到了姐夫这里,竟然叫他去遛狗打牌?是看他十年来没有念书,烂泥糊不上墙,朽木不可雕,彻底放弃了么?
刘易尧却笑了笑道:“好吧。”
他确实可以找崔仲欢打打牌喝喝酒,促进促进感情了。
十年前的恩恩怨怨暂且放下,崔家这枚棋子,他需得替先镇国公主,牢牢捏在手里。
康平在车夫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朝着刘易尧挥了挥手:“阿尧你回去吧!”
刘易尧点头,望向那压低着草帽的赶车人,唇边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
那个车夫还是贺赖孤“送”来的,康平管他叫十一郎。她并未明说他的具体来历,只道是个庄汉,秋收过后,替人赶车赚个外快。刘易尧见过他的手心,虎口一层薄茧,不像是种庄稼能磨出的茧子,心中知晓他定然同贺赖孤一样,是康平豢养在外的暗卫。
这位十一郎长得一副汉人面孔,五官平庸,朴素得很,和妖艳的贺赖孤截然不同,但身上都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戾气。刘易尧知晓康平是怕路上有什么不测,但是贺赖孤需要留在龙都替她打理产业,所以他没有多过问,随着他俩去了。
送走了姐弟二人,他同几个下人回到了世子府上。走了康平,府上顿时冷清了起来,就连刘叔也开始感慨:“舅少爷在的时候,满院子的活气!”
刘奕平道:“咱们几个不是活人么!”
刘叔瞥了他一眼,不满道:“就你话多!唉,世子妃一走,这中馈的担子又得落在老夫的肩头!”
刘奕平顶嘴:“世子妃不是留了秋姑娘给你么!”
刘叔嘿嘿一笑:“也是!”说罢,唱着小曲儿,往账房跑去了。
刘奕平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儿,世子妃走是走了,可这半月,她的势力早就都渗透到世子府的地底了,府上原来干活的五个下人里头,除了他,其他都唯世子妃马首是瞻。她还留下了秋韵,还有——贺赖孤。
贺赖孤白天装作胡商,经营龙都内的世子妃手中的一些买卖,夜里头换上玄衣,站在屋檐子上守夜,主仆两个,把刘奕平的活儿全都给抢完了。
刘奕平恨得想挠墙。
刘易尧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思索了半晌,道:“确实突然有些冷清了,不若明日再去请崔中郎来府上做客吧。”
刘奕平大吃一惊:“又请他!”
*
东宫之中,郑珍容打发走一众打着给她请安旗号,底下却勾心斗角的良娣,心里头的烦闷几乎要憋出她一口老血。
才刚嫁过来,立威都没立下,就叫郑珈荣闹出那么事情,弄得她母亲下堂,阿耶还被削了侯!那帮子良娣,本来就眼盯着她屁股底下的太子妃之位,一个个磨尖了脑袋往她面前挤,恨不得把她从这位置上拽下来,好自己坐上去。
千错万错,全都是郑珈荣那贱人的错!
若非郑珈荣在她婚礼当日,棍责阿兄,阿兄怎会犯下那等蠢事?
若非郑珈荣素来说一不二,手段狠毒,阿兄怎会怕得给郑七郎下毒以绝后患?
全是郑珈荣的错!
她把牙咬得吱吱响。
下头的女官来报:“娘娘,刚刚收到消息,世子府上那位,送舅少爷出京了,要去往徐州。”
郑珍容的眼睛亮了亮:真让她等来了这个机会!
她连忙问道:“几人去?可带了护卫?”
女官答道:“世子府上统共就一个护卫,还得护院呢,哪能匀出护卫给她姐弟俩?”
郑珍容沉了一个多月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喋血的笑意:“好,太好了,郑珈荣你这个小贱人,休怪我下毒手给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阿兄、阿娘的债,这回本宫要统统给你讨回来。哼哼!”
女官见她面容扭曲,原来端庄的样子荡然无踪,只剩下嘴里的污言秽语,她微微退后了一步,小心翼翼道:“娘娘要怎么做?”
郑珍容道:“你速速去郑家,叫兰妈妈过来,本宫有话吩咐她,快!”
宋氏被下堂之后,一直关在南阳侯府的祠堂里头,郑道恭恨她没有约束好子嗣,累得他爵禄都削了,避而不见她,十多年的夫妻情谊,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她日日以泪洗面,只觉得当年看错了人,曾经李氏故去后,她以贵妾之身,登顶主母之位,她还以为郑道恭是真心爱慕于她。十年来她战战兢兢维系着郑家体面,可曾人前给郑三姐弟捉过半分错?如今女儿刚刚成为东宫太子妃,好日子才过了没两日,她就被下堂去也!
此事定是郑三构陷!
兰妈妈突然拍了拍祠堂的门,隔着阴沉沉的栅栏,露出了一只浑浊苍老的眼睛,小声道:“夫人,夫人!”
如今府上是韩姨娘代理中馈,韩姨娘出身低贱,性子绵软,镇不住下人,这两日府上乱糟糟的,故兰妈妈偷跑来见宋氏也不曾有人发觉。
宋氏像是条垂死的病狗,恍然间闻到了肉腥气,跳了起来,扑到门前,扒住了栏杆:“阿兰?可是二娘有话要说?阿兰!我的大郎如何了!”
兰妈妈道:“狱中打点过,他们不会为难大郎君。夫人,报仇的机会来了!”
宋氏的眼中被点燃了火星:“什么机会!”
兰妈妈快速地说:“日前三娘她送七郎去徐州,已经出发了,太子妃命人在后头跟着,进了青州地界立刻下手!”
宋氏浑身颤抖:“青州?”
兰妈妈说:“前两年河北大乱,大批流民涌入山东,青州这会儿哪是什么太平的地方!三娘带了那么些束?,路上指不定被哪个猪油蒙心的看上,到时候往流民匪头上一推……”她将声音压低了些,“左右镇西王世子府已经破落至此,刘世子又是个不能踏出京城半步的人,他还能追查青州发生的事情么!”
她将手从栅栏间伸进去,紧紧捉住了宋氏冰凉的五指:“夫人,太子妃是在为大郎君报仇雪恨!为您报仇雪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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