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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小病,卧休两日便可无碍了。一个圉人而已。”公子涉也是云淡风轻地道。
一个比?还贵重的圉人,公孙昭腹诽,一边说道:“昭听另一个圉人说,他的病是因两日前食了一块鹿肉所致?两日前赵宫国宴,昭倒是赐过他一方鹿炙,若真是昭的过失,耽误了叔父回国,那可真是大过了。”
公子涉笑了一下:“他这病并非鹿肉所致,亦不是什么大病,出发前定然能好转,昭不必过分担忧。说到鹿肉,今晨赵王还遣人赠我一条鹿腿,庖厨已经烹制,昭来得巧,不若一道尝尝?”
公孙昭偷偷瞥了一眼那孤零零的杂物房,可公子涉挡在他面前,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他又怕此刻再提山月,更引发公子涉猜忌,只得道:“善,那昭可不客气了!”
可公孙昭一直记挂着翟山月的病情,那鹿肉再美味,一想到翟山月可能因为此前他所赐下的鹿炙得病,面前的佳肴就都如同嚼蜡一般。然而直到他离开公子涉所居馆设,也依然未寻得时机去那个矮房中看望一下翟山月。
这厢他担心着,那边矮房里,被他那一声“叔父”叫得喷了半瓶子药的翟山月正郁闷不堪。
这公孙昭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刻意同她过不去似的。来第一天就开口向郎主要她走,没成功了还想把那?送给她。后来赐她一块鹿肉,吃得她大姨妈都汹涌澎湃了;这会儿公子涉才刚送她一瓶药,还没喝一半,就被他吓得喷了半瓶!
那诡异的药味弥漫在狭窄的杂物间内,她看着身上、褥子上星星点点的药星子不禁有些心疼,这药那么一点点,还是公子涉亲自拿给他的,据说还是秦宫内的方子,肯定贵重得很,就这样浪费了,多可惜!
来到这战国乱世做了奴隶,还真是没有富贵的命啊。
翟山月哀叹一声,重重地躺倒下去。没片刻,她又觉得双腿间如同三月黄河化冰,惊涛磅礴起来。
上辈子做了许久的女人,倒也没这么大流量过。
翟山月坐起来检查身下,果然刚刚垫上的破布又已经被鲜血浸透,她估摸着可能又是方才那块鹿肉惹出的祸端,将那破布团了团丢到一旁,心中想:要是这具身体往后一直都是这么大的流量,那可能自制的月事带还真不一定能撑得住。
*
公孙昭回到传舍之后,神色一直凝重,仪奴见他面色不好,以为他同公子涉起了争执,小心翼翼问道:“郎主,可是公子不愿五日后出发?”
公孙昭道:“那倒不是,不过仪奴,你可曾听闻有人因食鹿炙而病的?”
仪奴想了想,道:“这鹿乃仙兽,纯阳多寿之物,能通督脉,又食嘉草,乃是温补活血之良膳,奴不曾听闻有人食鹿炙食出病来……”他恍然想到两日前公孙昭曾赏给那个狄圉鹿炙,问道,“可是那圉人病倒了?”
公孙昭眉心颦蹙:“正是,他这一病,公子涉虽言其无碍,可我总觉得像是大病。”
仪奴问:“那郎主可见着他了?”
公孙昭摇了摇头:“若是见着了,倒也不会这样担心。只是连面都不曾碰见,仪奴,你说这鹿肉能引何症,竟要关在狭室内才能痊愈?公子涉说五日内山月必好,绝不会耽误行程,可我总觉忐忑。”
仪奴宽慰道:“奴看公子涉对那圉人也极为看重,一?都不肯相易,想来也不会忽视他的病症。何况一个隶人,病时竟能有独屋居住静养,可见公子涉对他确实不薄了。既然公子涉言他五日内必然能痊愈,自然是不会有假的。”
可公孙昭还是担忧。
那鹿肉是他亲手割下,再由仪奴亲自交给翟山月的,中间当不会有任何纰漏,那鹿肉他也吃了,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是翟山月自己并不适宜食用鹿肉?可前世他分明一整条鹿腿都能啃得下去啊。
仪奴看他越发忧惧,虽想不明白这公孙和公子为何将一个圉人看得这样金贵,却还是说:“郎主,奴方想起,今晨似乎看见公子涉身边的寺人明公,进了传舍附近的一间药舍,取了两味药走,说不定就是买给那圉人的。不若奴这就去问问那药舍舍人?”
公孙昭闻言,立即说道:“果真?那你快去!”
片刻不到,仪奴便跑了回来,却道:“郎主,那药舍的舍人说,明公买了生牡蛎、乌贼骨、艾叶炭,瞧着都像是止血的药,但这三样并不成方剂,因此具体是治的什么病症,实在是不知。或许明公又去了别家药舍,配齐了药方吧?”
见公孙昭依然愁眉不展,仪奴继续说道:“不过奴问了那药舍的舍人,舍人言道明公来时神色如常,并不像是家中有人急症,想来那圉人确实无虞。他的郎主既肯给他静室,又肯替他问药,纵使是大症,也能好了。”
公子涉现在对翟山月确实无可挑剔,天下或许再难找出一家郎主肯对一个异族圉隶这么上心了。可公孙昭始终信不过公子涉,前世那夜咸阳宫内他手提长剑对他冷笑,如今依然是夜夜缠身的梦魇;而翟山月纵马将他带出咸阳,躲避追兵,身负数箭依然将他护在身下之景,每每思及仍能让他大恸颤栗。
他欠翟山月一条命,更要报公子涉一剑仇,可如今仇人恩人却是一对情深意切的主仆,这叫他实在是难以下手了。
*
翟山月上辈子的姨妈期怎么也得五六天,不过这回,不知道是公子涉那半瓶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流量大提前把该排的都排干净了,到了第三天,她就神清气爽满血复活地从那杂物间钻了出来,悄咪咪地背着阿彤处理掉了用过的杂物,并开门通风排干净了室内的腥气,又成了一个五讲四美的战国好少年。
阿彤早上起来见她已经在马厩干活了,颇为惊喜,跑过去问:“山月,你病好了?”
翟山月拍拍胸脯:“小病小病,哪能放得倒我?”
阿彤见她养完病似乎更圆润了一圈,颇有些羡慕道:“你这几天倒是过得惬意,不过接下来有得忙了,再过四日咱们就要出邯郸,郎主的东西都得备好。”
翟山月道:“放心吧阿彤,我几时偷懒过?”说着,便一如往常地去打水扫院子。
她正扫着,听见公子涉房内的动静,他已经洗漱起身,寺人明推开了房门。
看见翟山月站在院中已经开始干活,公子涉倒不是很惊异,只是淡淡问道:“好了?”
翟山月笑道:“臣好了,多谢郎主赐药!”
公子涉颇为欣慰,又道:“甚好,那今日你恰好能随我走上一趟。”
翟山月问:“郎主是要去哪?”
公子涉说:“出趟城,你先去将车套好。”
翟山月立刻就屁颠屁颠去了,飞速套好轺车,帮着寺人明往车后装了一个小箱笼,驾车载着公子涉往城外奔去。
出了邯郸进入一片树林,行无多路,公子涉喊了一声停,翟山月正猜想此处是何地竟然一大清早跑来,转眼便看见一片孤坟。
公子涉已经自己跳下轺车,行至坟冢之前。
那坟冢无名,可怜的土包上遍生杂草,若是翟山月自己驾车经过,压根不会对此地多看一眼。但公子涉却到那坟茔之前半跪下来,开始徒手拔除冢上萋萋荒草。
翟山月服侍公子涉七年了,还从未见他来此地拜祭过,可这坟冢虽然荒芜,倒也不像是连着七年没有人打理的样子。她亦不言,随着公子涉跪下来在坟前除草。做了半日的农活,公子涉突然问道:“巫翟,你能通喻鬼神,可能替我向这?V内之人传话?”
翟山月:这就很尴尬了。
但巫女人设绝不能崩,她垂着眼睛道:“那郎主先得告知臣?V主人的生时、生地,臣才能同其取得联系。”
公子涉不疑有他,报出了一个生时。拜他这几年三天两头占卜所赐,翟山月现在心算排盘快得和脑子里装了个计算器一样,很快就在?V前沙地画出了星盘来,推算?V主人年纪和出生地,加上观察公子涉的表情,她试探道:“郎主想对夫人说些什么?”
公子涉不免有些动容。
他踟躇了片刻,道:“儿……即将回咸阳。可无法将母亲骨殖迁回去,亦知母亲不愿再回秦地。儿,”他顿了顿,“往后几年不能时时探望母亲,请母亲原谅。”
翟山月这才知道原来公子涉每年还是要来拜祭这位早已化为一?g黄土的赵夫人的。
翟山月被买来给公子涉做圉隶的时候,这位赵夫人就已经不在了,随侍在公子涉身旁的两个寺人都不太愿意谈及赵夫人身前之事。因此翟山月只大致知道这位夫人乃是赵女,被赵国献给秦王后诞育了公子涉。但既然他们母子二人皆被质往赵地,回到娘家还孤苦无依,凄惶死去,这位赵夫人只怕出身不高,在秦宫里也没什么手段,是个苦命的女子。
她偷偷瞥了一眼公子涉,见他平素冷静自持的脸上如今却眼圈微红,她收回目光,轻声道:“夫人言,知晓了,望郎主入秦万事小心,她亦会佑郎主事事顺遂。”
公子涉低头,片刻“嗯”了一声。
翟山月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只得瞧着公子涉沉浸在对故人的伤怀之中,不知如何劝诫,半晌才蹭过去道:“郎主,夫人叫你放心入秦,她不会怪你。”
公子涉抬眸看了她一眼,却突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比她年长,个子也高,这一揽叫翟山月猝不及防,鼻子直接磕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之上,酸出一股眼泪来。可公子涉怀中暖暖的皂角香气萦萦绕绕地刺激她的嗅觉,竟叫她一时忘了挣脱。而他就在她片刻失神之间,将脸埋进了她蓬乱的发里。
然后听见公子涉闷闷地说:“儿知道了。”
翟山月本正飘飘欲仙地庆幸,幸好早上洗了头,被公子涉这句话一下子拉下云端。
得,竟然把她当成亲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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