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第三十章 天欲变化

    
    “晋军军阵严整啊,看来气势正盛。”
    两匹马并排站着,一只抬起前蹄向天挣着脑袋,另一只低下头去啃食地上疯长到肚的野草。
    “大都督下令不战,这桓温也持观望态度,这下你我好生清闲。”
    “哈哈……”
    马上的两人对着眼笑起来。
    “只是我观这几日晋军中未有松懈,桓温以为是我们畏惧,反倒更嚣张了些。”
    “哎——这仗打不赢的。”
    “咱们?”
    “他们。”
    “哦?”
    两只马儿的脸贴到一起,彼此嗅了嗅味道,打了两声响鼻。
    “晋室衰微,国内政乱,上下不同心,如今桓温□□,敢问晋中朝臣氏族,怎么能坐视他得志得功?”
    “此话说得有理……”
    “如今两军对峙,桓温却犹豫不决、不敢深入,恐怕前一阵子与乐安王打得着实‘畅快’,胸中还计算着不战而胜,令我军自退的主意。如此一来,一旦粮草辎重在后方出了什么‘差池’,到那时候,不战而胜的将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哈哈,长史一番话,直中要害,想下邳王与乐安王,败不就败在后方的供应?”
    “如今可不必担心了,这种事情交给中山王他们来做最合适不过,黄门郎此次功劳居首啊。”
    两人又笑,笑着笑着却突觉眼皮跳动,不约而同地都向天上望去。
    “哎呀,黄门郎啊,你看这天色,要变了。”
    “我只恐怕变得不只是桓温的天,还有我们的天……”
    “……相信大都督为人知晓分寸,定不会在此刻之后做出糊涂的事情。”
    “但愿如此啊。”
    两人拽了缰绳来,两匹马被拉扯得转过头去,朝着来时的方向放开四蹄。
    “段将军——”一支队伍缓缓前行,骑在马上打头的将领似乎是被这圈子绕恼了,于是拖着长长的调问身边的向导:“你该不是给我们指错了路吧?”
    “这怎么敢……”被称作段将军的人打马上挺了挺腰板,又向前指了指说:“待会登上高处将军再看,咱们离燕军后方,只几步距离了。”
    “将军?”慕容令压低了声音向身旁的人试探着唤了一句,转头过去时那人冲他点了点头,慕容令回他一笑,双腿夹紧马肚从背后挽起弓箭。
    箭尖指着那一军之中打头的,虚了眼眸。
    猛地想起从前慕容麟射箭的姿势,与常人不同,他总是睁大了眼睛,不必瞄准那么久,只看见目标的那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出箭。
    闭了闭眼,慕容令重新弯弓,睁开了虚起的眸子倏忽放箭而去。
    “嗖!”
    一箭射穿打头将领的喉咙,那人甚至未曾呜咽一声,就翻眼倒下马去。
    “有埋伏!”
    慕容令收了弓,身后的燕军已纷纷从高地俯冲下去,慕容令不由勾起嘴角,换了长矛在手,随着一道杀进了已被吓散的晋军之中。
    “生擒段思!”
    “带下去吧。”
    慕容垂挥了挥手,几个兵士押着五花大绑的段思出了帐。
    “郎君真是好箭法,百步之外射穿敌将咽喉,连末将这个领兵的都是……自愧不如啊。”
    慕容垂难掩面上骄傲的笑容,回过头来看向慕容令,无声用赞许的眼神传达着情感。
    “父王。”慕容令并未随他笑,反而一脸严肃,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如出征那日一般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不该说话:“彼时在邺城,与中山王……”
    “令儿。”慕容垂有些不悦地打断他的话,他本想慕容令该不是一味邀功的人,可却三番五次在他面前提及游说慕容冲之事,虽不知他的目的,但还是不愿再听他说这件事,于是说:“此事再说。”
    是夜,邺城,吴王府。
    慕容麟趴在窗边,看着白日招展的草木之上似乎结了一层霜,晚风打来,眼眶周围及那两道泪痕处都有些凉丝丝的难受。
    怎么会呢……不该这样吧……
    他想起那日出征前他在府上见到慕容垂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模样,停了脚一步都不能前进。他紧紧盯着那个在他心中那样高大伟岸的男人慢慢朝他走近,张了张口,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真没用……
    再一使劲,口中单调蹦出一字:“父……”
    又是擦肩而过,一眼都不曾停驻,甚至还有一句压着声音的、低低的、冷冰冰的“滚回去”。
    慕容垂背着他越走越远,直到他耳边再听不到那脚步声。
    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干了他两颊的泪痕。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他在他的面前还愈笑愈开怀……
    “兄长……大哥……”张开嘴做了几个夸张的口型,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了摸眼下一块肿胀,突然自嘲地笑起来。
    “贺麟……”这一笑惊动了刚进屋里来的小可足浑,她向来有起夜来探望慕容麟的习惯,其实无非就是掖掖被角之类,再对着慕容麟的睡眼笑上一会。
    今日她乍一进来便感到屋中冷飕飕的,一看是窗子未关,再一看原是慕容麟独自一人衣着单薄地坐在窗边。
    小可足浑急匆匆从身上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慕容麟裹起来,又一边抓了他的手一边将窗子关上,埋怨着将他推搡上榻:“怎么坐在窗边?这么晚都不睡?你这是怎么了?万一要是着凉了怎么办?哎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来,我看看——咦,贺麟,你哭了?”
    慕容麟坐在榻上拥紧她大大的披风,湿湿的一双眸描着她一张紧张过度的脸不说话。
    要是平常,她这样的唠叨,恐怕自己早就要烦死了吧。
    “好了好了,我的贺麟不想说话便不说了……”小可足浑见他半晌不说话也不再问,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忙手忙脚地拽来被子、摆好枕。
    慕容麟任她摆弄着,目光始终不离她,这一下倒让小可足浑尴尬,啼笑皆非地问他:“我的贺麟,你这是怎么了?盯着我看做什么?好了,闭上眼睛吧,早些睡下吧。”
    “你去哪里?”慕容麟突然问。
    小可足浑愣了一愣,答他:“我能去哪里?我也要回去睡下了。”
    慕容麟不说话,只是从被中伸出了一只手来,拽住她的袖子。
    小可足浑一下子领悟了,一时说激动也不是,说感怀也不是,顾左右将眼中泪水咽下去,笑着说:“哎呀,外面太冷了,我也不想出去了,我今日便陪着我们贺麟,像你小时候一样,什么时候将你哄睡了,我再睡……贺麟,放心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了。”
    慕容麟眨了眨眼睛,手上依旧不放开,慢慢呼出一口气去,总算闭上了眼睛。
    “前线大捷!”
    慕容冲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推了一把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慕容凤和慕容泓。
    “什么!先头部队还没出发!”慕容凤还未睡醒,被这样一推登时站了起来,却不巧正磕到了脑袋。
    “你先醒醒。”慕容冲没心情笑他,指着窗外静静地等着听声音,不再言语。
    果真不一会儿伴着一阵马蹄声方才那声音更大了一些——
    “前线大捷!”
    桓温败退,丢盔卸甲、弃兵焚舟,从陆路仓皇而还。
    慕容评命下人开了一扇窗,正巧一片枯黄的落叶从树上飘飘忽忽被风送进屋子里来。
    “乐安王呢?”
    “大王,乐安王自然是在自己府上呢,怎么?可要派人去请他?”
    “不必,不必。这送报的嗓门这么大,还怕传不到乐安王的府上去?”慕容评摇头道,又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风声问:“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啊?”
    “大王……什么动静都没有啊……”
    “错了,错了。”慕容评说:“是树叶落了的动静,不信你去把窗子都打开。”
    下人答了一声“是”,起身将慕容评面前的窗子一一打开,果然看见一棵大树,半边黄叶已落秃了。
    “咦……这树仿佛前几日还枝叶葱翠繁茂,一夜之间竟成了这样。”
    “吴王什么时候回来?”慕容评问。
    “想必在前边安排妥当了,就会回来了吧。”
    “你等着看吧,到那时候,恐怕这另一边的树叶也要掉光喽。”
    “大王真是在说笑呢,吴王再怎么快,也不能那么快回来,这树到他回来时必然是已经落上雪了。”
    “你又不懂了。”慕容评笑道。
    “是……大王,我愚钝。”
    慕容评起身,亲自将那些窗合上,坐回了座上,有人替他围上披衣。
    “唉,老了啊……”
    “大王,您不老,咱们大燕国,还指望着大王您呢。”
    慕容评睃了他一眼,手抚上须子:“话不能如此说,此次大司马该是功劳不小,我这孙子一辈的青年才俊,可都是个个大有作为啊。”
    “大王。”外面来了通报:“乐安王来了。”
    “你瞧。”慕容评笑弯了眼:“这不就来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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