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第四十五章 箭一旦发

    
    “也就这几天了,等石墙筑起来,便可不必这么辛苦了。”
    几名戍卒围坐一处,彼此勉励宽慰着,中驾篝火,噼噼啪啪正翻烤着打来的野雀飞禽。慕容麟怀中半揣着一幅弹弓,伸手揉了揉鼻尖,不想竟揉出一撮“黑胡子”。
    “当年的贾坚老将军若见了郎君箭术,也必会有一番感叹啊。”
    “吴王之箭术早便了得,吴王家的郎君嘛,自然青于蓝……”
    慕容麟将架上的野物取下,分发给众人,自己手中未留,突似自语地开口道:“我昨夜梦见父王遣王兄归来,领着咱们不知向哪里去。”
    “是不是归向邺城去?”
    “那是众望所归啊……”
    “只怪当初吴王心慈,否则哪有他太傅今日嚣张?”
    “行了,哥几个都别说了。”慕容麟眼神游移于几个说话人之间,直到总算一人打断了这众论纷纭,这人四处张望几眼,蹙眉拧目道:“若叫人听见……”
    “怕人听见?你瞧瞧,这四周围坐的,甚至这整个沙城中,哪个不是咱们的人?”
    一群人又复了方才的热闹,其中细心的抻着袖子替慕容麟拭去了面上的灰黑,转手要掸他领袖时顿了一顿道:“小郎君,你这衣上右袖挣断了,快脱下来,我到城中请人给你补补。”
    慕容麟神情一滞,“噌”从地上站起身,引得周围安静,纷纷都看过来。
    慕容令跨坐马上,手中长矛遥对城头的衙官孟妫。
    “太傅慕容评乱政,屠害忠良,今奉吴王命讨之,尔等束手开城,可免一死。”
    孟妫与身旁的涉圭互看一眼,壮了胆子上前露出脸来回道:“大胆逆贼,太傅与陛下仁慈,已免去你死罪,你却敢在发配途中杀吏再逃,如今又集结戍卒包围沙城,你已罪不可赦——”
    “嗖”
    城头上一片哗然,孟妫方还在一番“慷慨陈词”,如今一具身体摇摇晃晃,一下栽下城墙,一声钝响落了地。
    慕容麟收了弓箭,自军中隐秘处纵马前进到慕容令身边,兄弟间互给眼色,慕容令于是又喊:“世人皆知,吴王平白蒙冤,皆系权臣慕容评妒贤嫉能所以为之,今我欲平此冤,尔等若抵,则与评同罪;若附,则开城迎我!”
    城上涉圭喉间吞咽,指尖微颤抚上斑驳城墙,面上却是挂笑,声音也爽朗。
    “我为吴王旧部,早已为吴王不平,今吴王遣世子归来,自当开城门,迎世子。”
    慕容令占沙城,袭威德,杀城郎慕容仓。
    “关闭城门!”
    渤海王慕容亮立于城头,于暗夜中放眼四望,从傍树的寒鸦尖利的长喙发出凄厉的鸣声,仿佛得闻一二杜鹃啼血的动静,融杂在这之中,成诡怖的一味调和,却是将其搅弄得愈加苦涩。
    “大王,是否遣人……”
    慕容亮裹紧披风,从城头顺阶梯而下,摆摆手打止属下话头:“如今边境剑拔弩张,荥阳遭败,秦欲图我之心昭然,如此境况,若……”
    噤声,慕容亮向天边看去,顺便止了步子,连带身后一干随从都莫名地停了下来。
    “以我之才,怎抵慕容令之兵?”
    “一干戍卒,大王何惧?”
    “糊涂。”慕容亮瞪他一眼,随即拢了双手入袖:“沙城戍卒,多为先前吴王垂之旧部,无故遭黜,心中怨气可是你我能抵?”
    “可是大王,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的。”
    “哦?”慕容亮看向他:“你说说。”
    “大王不记得了,当初中山王曾传书于您。”
    慕容亮沉目思索片刻,点点头道:“确有这么回事,中山王与吴王幼子麟私交甚密,特嘱我对他多加照抚。”
    “我已照办,不过……”慕容亮又说:“此事中山王难道能帮到忙?”
    “中山王远在邺城,能帮到什么忙?”献计的参军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宛转示意:“敢问大王,慕容麟此刻在何处?”
    “他为吴王幼子,自然是随其兄举旗。”慕容亮不假思索答道。
    “当初吴王谋反,中山王何以得知迅速?”
    “是慕容麟出卖……”慕容亮方还答得有些不耐,此刻话到一半突似醒悟一般与他的参军四眼相对:“你是说,他还会……”
    “此等卖父小人,还有什么不能出卖?他彼时与中山王攀交,此刻却随叛军,大王还不明白吗?”
    慕容亮蹙眉似还有不明,追问道:“既然他与中山王攀交,为何此刻又随叛军?这分明是年幼无知、摇摆不定,此等人物,你有什么把握他会临时生变、卖兄助我?”
    “大王,您再看这天上。”
    慕容亮不解向天,虚目半晌,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能围绕明月的星辰,若无胜人光芒,便会为月华所掩,高月又怎能注意到它们?”
    慕容亮抿唇不语,静待他向下说去。
    “乐安王聪明与否?宜都王世子智慧几何?大王,您不知吗?”
    慕容亮移目于他,平了眉间半分疑虑,余下半分亦在游移。
    “慕容麟以庶子之身,得中山王如此亲信,大王还觉得他是年幼无知之人吗?”
    “只不过……”慕容亮说:“他为何又要跟随叛军作乱?”
    “大王难道要他抱定‘忠义’,落得孟妫的下场?”参军笑说:“大王细想,他如今被贬沙城,若无丁点功绩,连中山王都无力替他回旋,而如今他埋伏叛军,一旦有机会,岂不是……”
    话又是留够间隙,却是再痴傻之人也能懂得,慕容亮全然放下疑虑,面上总算松弛,向那参军肩上一拍,玩笑道:“我便是不如这些人聪明啊,劳你多费口舌。”
    “大王说笑……”
    慕容令拥一兜鍪,皮甲在身,这些应都是沙城内旧物,显是没有他曾经随父征战时那样光辉。
    “龙城关闭城门,防备森严。”
    慕容令拢一袖小小石子摆成军阵与城防。
    “恐怕一时,难以攻下。”
    慕容麟抬头看了一眼上报之人,又看回自己的长兄。
    “若不能速克龙城,恐怕……”
    慕容令最终将城防布下,微蹙眉间他面前的“城门”被打开,慕容麟捻起那枚石子掂在手心左看右看,直到慕容令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才举目与之相对。
    慕容麟不语,从怀中摸出一枚切玉石的指环,堵在了方才“城门”的空缺,起身后退两步,拜俯下去。
    “殿下,我持中山王之信物,愿行反间之计,助殿下早克龙城。”
    “胡闹!”慕容令蹙眉,起身欲将他扶起。
    “殿下!”慕容麟挪膝后退,跪直身与他面对:“不孝父,不忠王,二罪并罚百死不足,今欲弥偿,望殿下成全!”
    慕容令身旁涉圭眼神游移于二人之间,蓦地跪于慕容麟一侧,拜道:“末将愿随,保小郎君周全,请殿下安心。”
    又是夜,不过群星荫蔽,只剩月华分外皎洁。
    慕容令跨马上,拧一杆长矛,率军绕山向龙城南门进发。
    “殿下。”张坚头纵马快行几步到他身边,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不过在暗夜中无法显现,压细的声音略带沙哑:“夜行军,取道山林,且欲狭路,此大忌,若欲埋伏……”
    慕容令勒马止步,看他一眼,又虚目看向前方道路。
    半晌向怀中取出一幅扯碎的麻布,再次辨认的确是慕容麟袖上的衣料,月光倾泻,定睛细看,笔墨标注确是他们此刻要行之路。
    “贺麟一向谨慎。”慕容令合了那布揣进怀里,不带半分疑虑,只抬头示意继续行进:“想必是万无一失,否则绝不会叫我们犯此险境。”
    “只是……”张坚头欲言又止。
    “继续行军。”
    山林之中,锐利箭头映照月华,弓弦拉开时有吱吱的轻响,慕容麟放目不远,第一眼就看到慕容令坐于马上,领军向此狭路而来。
    箭头微动,眼盯着它明晃晃瞄准远远那个人影,一度就要这样射出去了。
    “郎君?可以放箭了。”身旁慕容亮的参军压声提醒道。
    慕容麟倏忽醒过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箭头缓缓向一边指,手指一动。
    不偏不倚,正中慕容令坐骑,那畜生中箭长鸣一声,翻仰前蹄,慕容令坐立不稳,跌滚下来。
    一片混乱。
    “擒杀叛贼慕容令!”
    慕容麟收了弓,有些恍惚地看着身后一队兵马冲向慕容令所帅部众,不自觉间,泪已顺颊落下,打在夜里凉凉竖起的小草之上。
    “保护殿下!”
    部众被冲散,张坚头挥槊挡住几名欲上前来的兵士,眼搜到慕容令倒下的位置,身微矮下,捞住他的手将他拽上马来。
    慕容令想来是摔倒了筋骨,一时无力,全靠前面张坚头冲杀。
    “张坚头,快,贺麟,贺麟恐怕已遭不测,我们快去!”
    “殿下!”张坚头臂膀中了一箭,声嘶力竭,面目狰狞,所幸慕容令已无力左右他去向,乱军之中一马二人斩杀一路,总算博得了出道。
    “追!休叫慕容令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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