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汝南袁家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 林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啊,堪称东汉末第一豪门, 怎么会和宦党扯上关系。
陈举短促的冷笑了声,“原以为四世三公才干了得,也不过如此。”
林昭不敢插话,坐等老师抒发完所有愤慨,这才弱弱道:“那先生你打算帮他们吗?”
他问完, 自知失言, 赶紧一揖,补救道:“学生失言,还请先生责罚。”
这么多天陈举显然已被林昭锻炼出了相当的忍耐度,只是白他一眼, 后又问:“你觉得我该不该帮忙?”
“先生不如问问族亲?”林昭小心提议,望见陈举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举手表示清白:“我这真不是帮荀攸劝您回家。”
“那我为什么留在阳翟,不回许地, 你可知原因?”陈举反问。
“学生不知。”林昭老实道。
“你不是能猜吗?你自己猜一猜。”对方眼神鼓励他。
林昭:“……”他就不该出卖荀攸。
苦着脸想了半天,他才慢吞吞道:“难道是阳翟人杰地……”话没说完,被结结实实敲了一记, 林昭吃了教训, 再不敢装傻卖萌, 只好说:“我不知, 曾经猜测先生与家人不合,所以避居在外。”
陈举轻哼一声:“还算聪明。”
不会吧?又猜对了?这么高的命中率不去买彩票真是可惜了,说不准他买了彩票就没有之后这么多乌七八糟的穿越了。林昭正扼腕时,听见陈举道:“我与父兄政见不合,后因党锢之祸罢官而归,无颜回乡,所以结庐在此。”
所以荀攸才会找上您老人家,背后有陈家垫底,又一个人在外,还在朝廷里有不少旧故。林昭想明白的这点,陈举早早便想通了,是以抬头,面色含忧的叹上一口气,“如今宦党势大,我昔日旧故并非位高权重,若是他们出面,无非以身饲虎,我自然不能做不义之人,将他们拉入泥沼。”
林昭连连点头,心想别怕过几年黄巾之乱后,中常侍就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可是再一想黄巾之后乱象更深,还不如现在,又默默跟他一起叹气。
陈举瞧见他稚嫩脸上故作老气横秋的叹气,失笑道:“你小小年纪学什么老头子叹气。荀公达何等人物,若是没有底牌又怎会来当说客,说服予我。”
林昭继续放射求知若渴的目光。
“他从荀文若处,探知十常侍内有不合,掖庭令毕岚惹怒赵忠久矣。”
中常侍赵忠?就是灵帝口中那个“张让是我父,赵忠是我母”的赵忠?林昭曾在市井听过这一段荒唐乱认爹娘的典故,心下好奇,问:“这如何探听得出?”
说到这里,陈举脸上不由浮现激赏之色,“唐家既然与荀家有姻亲之名,自然有所往来,那日荀十七偶遇唐家之仆闲话,听得唐家所备年礼,赵忠极厚而毕岚极薄,仆役只作唐家与毕岚有过。荀公达却暗度唐衡是孝桓故人,如今势不如当朝黄门,其人有贪暴之名,与喜好暴敛骄奢贪婪的赵忠性格相类,想必极其投契,于是推断与毕岚有过的不是唐衡而是赵忠,乃使上计吏入京时暗加打探,果不其然,这二人一度有隙。”
这样也行???林昭不得不认一个服字,这么大的脑洞竟然还让他说准了。再一次的,他有点后悔自己一转头把荀攸大大卖了个干干净净。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只是答应了帮荀攸劝说陈举,又没说具体怎么劝。
如此安慰过自己,林昭好歹心安理得了一些。
“因为此二人不合,偷换官粮又是大罪,足以将毕岚拉下马,甚至,赵忠会暗助我们排除异己。所以……你怎么选呢?”陈举眼神凝聚,“堂堂颍川,天子近畿,便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其他几州又当如何?若不杀鸡儆猴,日后便是举世皆浊,我亦无法独善其身,然而士林人心纷杂,各有成算,经过一次党锢之祸,独善其身者不在少数,此刻出面无异于螳臂当车,何况宦党是否放行还是未知之数。林昭,若是你,当如何抉择?”
不要把这么深沉的问题交给他啊……林昭内心无声呐喊,迎上陈举略带困顿的目光时,他倏然明白了,陈举并不是真的想问他,与其说问林昭,不如说是在拷问自己。
不由顿了顿,林昭认真说:“如果是我,我那条路都不会选。”
陈举一愕。
“我根基浅薄,又没什么本事,修身齐家还没做好,何谈治国平天下?可若是置之不理,又觉得问心有愧。若是我,大概会将重要讯息收拢,匿名请人传送到掖庭令政敌处,借力打力,略尽人事罢了。不过……荀郎君怎么会找我这样的人帮忙办事,我是永远不会有这个苦恼的啦。”
“你这小子……”陈举见他说得郑重,起初还有点感触,后又啼笑皆非,挥了挥手,“快滚。”
林昭这次却未嬉皮笑脸的告辞,而是正经的一揖礼,“朝闻道,夕可死也。先生与我,传道受业解惑,若有吩咐,林昭必定不负所托。”
他的暗示,想必陈举不会听不懂。然而对方只微微一怔,又指了指门,“行了,你快出去。”
这次语气要和缓的多。见林昭依然不动,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少年脸上带点讨好的笑,巴巴问:“先生,那你到底要不要回许地,多少给我一句准话啊,我见不见得到荀文若,全靠先生您一句话了。”
“……”陈举默了默,一卷书简伴随一个铿锵有力的“滚”字,迎面杀来。
林昭抱头鼠窜,先生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与越来越阴霾的乱民隐患相比,天气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林昭婉拒了刘陵武场练箭的胜邀,兴冲冲的扛上一把木锄头,一路跟人招呼着出了私学,就近挑了一处向阳的地方开始挖土。
私学本身不事生产,无法提供瓜果蔬菜粮食,全靠陈先生他名下的农庄田产,以及族地送来的一点补贴。因此,附近土壤多是没开垦过的,好在如今颍川地处中原,一直土地肥沃丰饶,便是后世河南也一直是农产大省。
没有板结沙化盐碱地的隐忧,林昭随便挑一块阳光好的就能作为试验田。
这些天他晚上也挑灯夜战,有幸拜读了一下古代的农书,虽然被佶屈聱牙的文言文折磨得欲生欲死,他还是在艰难分段备注中抓清的重点。
农书上关于水土灌溉,农作何时种植何时收获,病虫害防治上均有涉猎,倒是育种,基本没有提及。这也不奇怪,哪怕在现代,农学育种一度也被大众归于生物科学。
他要想短期内有所改变,从传统方式上来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寄希望于一些便捷速成的法门。林昭一边挖地,一边漫无边际的想,一不小心锄头砸在脚上,疼得他嗷的叫了一声。
然而听见身后一阵笑声。
林昭纳闷转头,发现几位同窗全站在背后,看他挖地,一个两个或惊讶或鄙夷,唯独没有他想看到的好奇。
“吾道甚孤啊。”他喃喃感慨,想拐个免费劳力的算盘彻底落空。他抹了把脸,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忍不住露出一个狼外婆的笑,对一旁作壁上观的众观众道:“同学们,春日正是发育的时节,一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吗?”
众人里个头最矮的容桓,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昭:“发育成你这样吗?”
其他人哈哈大笑,林昭……被对方羞辱的很彻底。
天然黑太可怕了。他嘴里嘀咕着,干脆不看他们,转头继续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体验,没有现代化科技的年代就是这么落后。
他偃旗息鼓了,旁人却不放过他,以张珂为主,江意辅助的高.干组对林昭很是品头论足了一番,兼有小弟郭川、薛长生助阵,唐敏没说话,眼底多少也有点轻蔑,还好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周晖缠住了神童容桓,没有对林昭进行二次伤害。
工农为贱,算是千年以来公认的事实,虽然国家一再劝农,从各种诏书法令中宣称士农工商的地位排行,然而实际上,除却士人,其他三者综合而言,没有太大区别,都是被剥削的劳苦大众。
林昭不想跟他们辩解,可自己的农业提产计划说出来未免遭人嘲笑,干脆置之不理。初到北市,被人奚落时难听话听得多了,早早练就了一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绝技,只当他们在为自己加油助威了。
过了一会,似是自觉无趣,众人散去,耳边一千只鸭子吵闹的声响也消失了。
他继续哼了不在调上的《爱拼才会赢》,辛苦劳作,没过多久,又听到了另一个男声。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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