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老到自己已经很难去完成一件细微的琐事。
午时刚过,我来到了院落外的大槐树下,那里有我的一张摇椅,和煦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挥洒而下,依旧有些许的阳光照射下来。
我在警卫小李的搀扶下,躺了下去。我看着院子外面忙忙碌碌的人,竟有些莫名的火气,不是为忙碌的人群生气,而是为我自己,我竟然成了一个累赘,需要人照顾的累赘。
我用微弱的力气晃动着躺椅,这样会让我很快的进入午休当中。躺椅摇晃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仿佛如约而至,他很年轻,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
年轻人在院外徘徊着,从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是若有所求,可是我已经退休了,不再过问任何事情。
我迷迷糊糊的要睡了,耳边却想起小李与人争执的声音。
“同志,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
“我,我要进去。”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告状去别的地方。”
告状,一个几乎被如今已经逆来顺受的我遗忘了的词汇。
“小李,让他进来。”我好像忽然有了力气自己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进来吧,老首长年纪大了,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完赶紧走。”
小李轻声吩咐着,但是告状二字已经让我不再老迈。
“年轻人,坐吧。”我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石凳,他很年轻,年轻的让我嫉妒,而我更加好奇,好奇他为什么来我这里?
“首,首长。”他有些紧张,紧张的让我心痛。
“小同志,不要紧张,我虽然已经老了,可是在新宋人民共和国中还有些话语权。”我自己觉得我掷地有声,甚至有些激动。
年轻人平缓了一下呼吸,紧张的情绪少了很多。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我关心的事情就要从对面这个年轻的让我嫉妒的年轻人口中说出。
“老首长,我是新宋大学文学系的大四学生,您叫我小袁就行,今年我们的毕业作品需要写一份传记,所以我……”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的紧张仅仅是因为激动。我想要看清他的眼神,可是他的眼神清澈的让我有些愧疚。
我憎恨回忆,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朋友,而我有渴望回忆,因为我们在那个丧失了所有亲朋好友的时间里有了一个新的国家。
“我有一个要求。”我看着那清澈的眼神说道。
年轻人愣了愣,点了点头。
“你就不怕我不让你署名,甚至不让你发表?”
“不会的,老首长一生为公,不至于和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一般见识。”
我笑了笑,因为我好像被一个年轻人识破了。
“这些年坊间流传着很多的说辞,有的人说我李子平是天上的星宿来完成自己的使命,有的人说我不过是乱世中投机取巧的贼子。”
我不在说话,而是看着他。
“老首长,我想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让人们铭记历史,让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我真的是星宿下凡呢?”我笑吟吟的看着他,最起码这笑在我想来不至于让我这满脸的褶皱令人生畏。
“老首长,我会真实的记录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我想您也希望我们的人民能够牢记历史,不再让百姓回到家天下奴役的生活。”
“好,借你之笔,铭记历史,你很聪明,我成全你,但是不要忘了,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我会看着你的。”
我的话充满了默许和警告,因为这会让眼前的这个人名扬天下,而这也会很容易让他迷失自我,我不喜欢那样子,因为他真的很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认真而执着。
回忆是痛苦的,又是幸福的。我好像重新找到了工作时的状态。
是的,我已经将这回忆录当成了我的工作,只为了让人铭记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和奋发图强的斗志。
我看着他拿出本子,我也陷入了回忆,我的故事,更或者说我的往事要从我的家乡说起。
古宋历一千七百五十二年,自八千年皇朝皇唐开科取士以来,我我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我本该去一个地方任职,可是朝堂中却以我年幼为由将我放回家乡,其实当时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由头,只因为我有一个曾经祖上被人下了绊子的老师。
而我的故事要从之后的第五个年头,古宋历一千七百五十七年的端午节说起。
在古宋之北,有一草原民族,古宋历一千七百五十三年,这个草原上出了一位自称天可汗的人,统一了草原,建立了辛元国。他便是辛元国的国主,名字叫巴图鲁,他的子民称呼他为巴图鲁汗。
古宋历一千七百五十七年元宵节刚过,巴图鲁率四百万辛元军侵犯古宋边境,位于古宋西北风颖州。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打到了颍州府的府城之下,西北戍边军李正元帅不得不据城而守。
古宋将士被知州刘源,也是我的同科榜眼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葬送了大半。
也正是那一日,我见到了对外孱弱,对内刚硬的古宋兵。
我和苏瞻、张启、王龙、王虎、李亮、王可人个人相约来到了隔壁村冯家庄,冯家庄的冯援是我们的朋友,明天也是他的大婚之日。
就在他们摆下雄黄酒,我为冯援兄长写喜联的时候,进山打野味的康路和刘本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子。
“媛哥,不好了,皇帝下了圣旨,要强行拉兵,已经到了隔壁村了,咱们怎么办?”
康路的话如同一声炸雷,将正忙碌的人群给震的久久无语。
“还愣着干什么,从村北跑,去了也让那些该死的书生把兄弟们交代在那里。”我丢下了手中的笔。
“这里……”冯援有些紧张,他走了就会被冠上逃兵的罪名。
“我在这里,无妨。快走吧,如果真的被抓了,记得抽冷子逃回来,小六子,你也跑,这群人可不论年纪。”我看了一眼比我魁梧许多,却还要比我小一岁的王可说道。
临近正午,一群兵丁押解着一群衣不蔽体的百姓来到了冯援家外。
“妈的,就一个年轻的,给我抓起来,其他人去村子里找,这群刁民。”
那军官模样的人说完,就有两个人向我走来,我将重新拿起来的毛笔放在了桌子上,努力的让自己不过分的慌张。
“啪……啪……”我看着已经到了我身前的兵丁,不知道从那里鼓起的勇气,一人脸颊上多了两个掌印。
“你想找死?”
“大胆,我乃嘉佑三十二年神童状元李衡李子平,陛下钦赐与知州同级,我看你们那个敢拿我,别说是你们,就是你们的知县大人见了我也要客气三分。”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状元郎的名头好用。
“你,你不是七家庄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你一个小小的军头交代吗?滚……”
古宋自两百年诸葛琦将文人地位提升以后,武人越发的没落,才让我敢这样做。
“走!”
我看着那个军官离开,和冯伯父道了一声就急急忙忙的向七家村赶去。
七家庄是苏瞻一行唯一的退路,可我终究还是不如武人体力,在我赶到七家庄的时候,苏瞻一行已经被抓了。
“怎么,状元郎不做新郎了?”军头看着有些狼狈的我戏谑的说道。
我有些愤怒,我愤怒的是苏瞻一行有的鼻青脸肿,有的身上已经满是鞋印子。
“放了他们。”
“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吧。”
“古宋历,凡征入行伍者,不得有衣冠不整者,不得有伤在身,我怀疑这些人被你打伤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是在古宋那怕是个童生也敢和一个位列五品的将军对骂。
“你……”
我向着人群走去,这里边与我相熟的只有这七八个人,剩下的尽是畏惧我功名身份而对我敬而远之的乡亲。
“子平,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被打了几下吗?你要是真的放了我们,这可是死罪。”就在我走到苏瞻身前的时候,苏瞻将我喝醒。
什么功名,我在乎于不在乎都是一介白丁,在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时候是这些兄弟们帮我一起建了我栖身的家,要不然我只能入宿街头。
“三哥,这朝廷昏庸无道,我们今日……”
“你闭嘴,你小子给我好好活着,我们有小六子在就一定能逃出来,你别让那些家伙看了笑话。”
我沉默了,我知道那些家伙是谁,是张氏族人,这一次被抓走的兵丁张氏的除了和我玩得到一块的张启,再没有一个张家人,要知道张家可是七家村的大户人家,村子总共不过一千多人,张家占了一半。
“卢军头,回去给你们家老爷带句话,就说我七家村张家上下感谢他的活命之恩。”
在张家族长张志几乎明火执仗的炫耀和行贿时,我冷静了下来,我知道我既然说了做逃兵的话,他们肯定会逃回来的,所以我不再去想这些,因为我相信他们。
“三哥,只要有机会,就跑回来。”我再次叮嘱着,最终只能看着好似被赶着的羊群一样的人从村口离开。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