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天山

    
    王润芬最终还是没有住在教导员的地窝子，而是和女兵班住在了一起。
    这是李秀英对刘振华和教导员提出的。
    她但心王润芬若是今晚自己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状况，身边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
    住在女兵班的地窝子里，即便有点拥挤，但起码身边有人。能有人陪着说说话，排解一下心情，还是要好很多。
    征询了王润芬本人的意见，她自己也同意，刘振华便让作为班长的赵明霞去搬行李，收拾床铺！
    赵明霞面对刘振华，满心满眼都是笑。
    反倒是刘振华浑身不自然，偷偷看了眼教导员。这家伙可是打了包票要替自己解决这件事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过眼下他也知道顾不上这件事，还是先等王润芬冷静下来之后，再听听他的考虑和想法。
    夜深人静，唯有女兵班里还热闹得很。
    一群小姑娘都围着王润芬叽叽喳喳的说话。
    这不仅是教导员布置的任务，更多还是他们对王润芬以前当妇救会副主任的经历很是感兴趣。
    “哈哈，我看营长和教导员都是老革命，没给你们讲过打仗的故事吗？”
    热闹的氛围之下，人要么很难泛起悲伤，要么就会把悲伤放大，王润芬显然是前者。
    赵明霞作为班长，要身先士卒，起到带头作用，立马回答道：
    “润芬大姐，你不知道……我们营长和指导员都可忙了！而且……而且前一阵军区来了试点的机耕队，一下子就更没时间了。”
    她本来想说和叛军交战一事。
    机枪手的牺牲对刘振华打击很大，所以谁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打仗的事，除非他自己主动开口。
    话到嘴边，赵明霞转念想到润芬大姐的丈夫三班长就是被叛匪杀害的……要是自己再提起这茬，不是又让她不高兴？灵机一动，赶紧用机耕队当掩护，把这个话题绕开了去。
    果不其然，“机耕队”这个新鲜词立马引起了王润芬的好奇。
    “妹子，啥是机耕队啊？”
    赵明霞解释道：
    “就是拖拉机，都是从咱苏联老大哥那进口来的！一个个，全是铁家伙，有我们这地窝子大小。用来犁地据说是十头牛都比不上！”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对。
    十头牛好像有些低估了拖拉机的力气，便改口说道：
    “一百头牛！”
    这却是把王润芬逗笑了！
    牛耕地她见的多了，但什么玩意儿能抵得过一百头牛？她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只当是赵明霞这小姑娘心里骄傲，吹吹牛罢了。
    赵明霞眼看王润芬不信，却是有些着急了：
    “润芬大姐，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真的可厉害了，子弹都打不透！”
    王润芬笑着说道：
    “好，不过不着急。以后肯定都能看到！”
    赵明霞听出这话里似是有别的意思，疑惑的看着王润芬。
    “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就留在沙梁子垦区。”
    此话一出，整个地窝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明霞和李秀英最先反应过来，当先鼓掌！
    “欢迎润芬大姐加入垦区！你来了，这个女兵班的班长就让润芬大姐当，大家说好不好？”
    一众女兵当然没有不同意的，全都出声附和。
    王润芬却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我就是……不舍的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戈壁滩里。既然他留下了，我也留下。这样又能继续他没干完的事情，还能陪着他……多好啊,真好！”
    一直说到了半夜，大家纷纷熬不住，都倒头睡去。
    王润芬的床铺紧挨着赵明霞。
    这两人一个心里有事睡不着，一个本来就精力旺盛，几乎不知道累。
    整个女兵班最后就剩下这两人没睡着，还在小声嘀咕着聊天。
    “妹子，你是不是对那刘营长有点……”
    赵明霞一愣。
    虽然这件事在女兵班里不算是什么秘密，但润芬大姐才刚来，怎么就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王润芬低声说道：
    “大姐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赵明霞和王润芬还没那么熟络，一下子还有点害羞……用被子捂住嘴，闷声反问道：
    “大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润芬轻笑这说道：
    “这戈壁滩太黄凉了，这么苦，但刘营长一说话，你就立马笑了。是不是觉得就算只能听到他声音，心里也甜丝丝的？”
    这话把赵明霞说脸红了，干脆彻底把脑袋蒙住：
    “大姐我睡了，明天还要干活儿呢，你也早点睡啊！”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那一碗鸡汤的缘故，刘振华觉得身子骨一下子又重新充满了力气。
    今天早晨，他和原来一样醒在了司号员前面半个钟头。串号衣服，走到外面，清晨的戈壁滩蒙蒙亮，张嘴还有点哈气。
    刚准备活动活动，就看到教导员也起来了。
    “哟，营长回来了啊，气的这么早！”
    刘振华没接这话茬，他看到自己老搭档盯着浓浓的黑眼圈，直接问道：
    “昨晚又熬夜了？”
    教导员摇摇头：
    “哪里熬夜了……我根本就没睡！”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摞叠的整整齐齐的稿纸。
    “这不把汇报写完了。后半夜太困……都誊完了一大半，结果写错了一个字，整个返工一遍，就到现在了！”
    刘振华看到稿纸上的字工工整整，连间距都保持的几乎一模一样，就跟打印出来的似的。
    “一个错字没必要全部重写吧……”
    教导员解释道：
    “错字画个黑坨坨多难看？这个报告肯定是调查你这次问题的重要依据，起码要让上级看出咱们这个态度是很认真的。所以这些能避免的，就尽力避免吧，也没啥，多费点功夫罢了！”
    刘振华叹了口气，说道：
    “今天你就在营地休息吧，我去带着干活儿。刚好王汝芬还在，你和她好好谈谈，有啥想法或者要求，咱们能做到的都尽力给她满足。”
    教导员想了想，点头答应。
    熬了个通宵，他现在跟才在云彩上一样。留在营地里，起码还能回地窝子补一觉，休息休息。这样的状态，就算是去了作业区，也干不了啥活儿，别再把自己身子搞垮了。
    他现在可绝对不能倒下！
    刘振华被停了职，里外都得他操心。
    要是没了领头的，非出乱子不可，到时候别说他们俩，整个沙梁子垦区的前途都成了问题。
    吃完早饭，刘振华带着战士们扛着生产工具，排着队出发前往作业区。
    路上为了振奋精神，刘振华还起头带着大家唱了好几首歌。
    但他自己本爱就是个五音不缺的，应是把所有人都带歪了去。
    抵达作业区之后，一班长和朱有福一起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地方，把地面用铁锨拍实，矮的地方垫了土，然后两人把自己的外套都脱下来，铺在上面。
    “营长，你就坐着指导就行了！一会儿太阳起来就很热，你多喝水啊！”
    刘振华看着地上给他弄出来的“坐垫”，反问道：
    “咋，我是胳膊断了还是脚小，干不了活儿？”
    一班长不敢和刘振华顶嘴。
    朱有福还胆子大点，又觉得自己和刘振华关系不错，硬着头皮堆起笑脸解释道：
    “营长，这不是……我们都分工好了嘛！你就坐镇指挥就好了！”
    刘振华瞪了他一眼，把自己身上挎着的水壶摘下原地一放，提着铁锨就下了地。
    “既然你们都分好了，那我自己单独一块地地方！一班长，咱们来比比，看谁快？”
    说罢也不给一班长回答和准备的时间，自顾自的就看了起来。
    目前沙梁子垦区主要种植的作物是麦子。
    按照军区的要求，要先确保粮食自给自足之后再发展经济效益，想必后续随着开垦出来的耕地越来越多，定然会种植更大面积的经济型作物。
    土地已经全部深耕完毕，施足了基肥。剩下的步骤就是均匀的将小麦种子播撒，然后一次性浇足水。
    刘振华将昨晚北风吹得有些走样的田垄重新修整了一下，顺带观察起其他班级的劳动情况。
    垦区所有的战士以班级为单位，分工明确。
    播撒小麦种子是个技术活，撒多了挤成一堆，不利于后续胜生长，所以基本都是由有经验的战士和班长来完成。
    其他人主要负责取水的工作。
    即便修了水渠，但在播种时还是得人工取水。
    刘振华着重看了会儿一班。
    不愧是标兵班，一眼过去，就属他们的配合最为默契。
    叹了口气，却是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说大话！一个人又要播种又要浇水，咋可能干得过整个一班？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刘振华可没有提前认输的习惯。就算到最后肯定是他输了，也得是拼尽全力之后才行。
    胜负欲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一刻不耽误。播种、取水，脚底下跟长了俩轮胎一样，速度快的连体格最壮的战士都有些跟不上!
    他们从水渠里打来两桶水的功夫，刘振华第三桶水已经回到半路上了！
    一班长苦笑着摇摇头。
    他知道腌营长的脾气。
    不过肯定不能让他继续这么干下去……
    现在提着一口气还算好，不觉得累。等一会儿休息的时候，往地下一坐，那再想起来个得费老鼻子劲儿了！要是把营长累坏了，等回了营地教导员不得把自己很收拾一顿？
    怎么说都是自己顶着一个班的人手和营长肚子一个人比赛……即便赢了也是以少胜多，胜之不武，丝毫没有任何可以高兴骄傲的地方，不如趁给营长递过去个台阶，两边一起痛痛快快的都下来，谁也别端着，岂不是两全其美？
    趁着刘振华拄着铁锨把子喘口气的功夫，一班长走来递给他一根烟，说道：
    “营长休息休息吧！”
    刘振华能看不懂一班长的心思？也知道这是给自己递台阶来了。但要是人家刚递过来，自己就接住，还不是一样没面子？总得推辞一下。
    “不用，我好着呢！”
    说罢舔了舔嘴唇：
    “喝口水就行！”
    一班长给拿来水壶，拧开盖子：
    “战士们也都要休息休息。”
    刘振华一听，故作深沉的说道：
    “好吧，那就歇一会儿。”
    他也着实累得够呛。
    原地坐下后，点着了烟，在嘴里打了个圈儿吐了出去。
    “我看你们班干得不错！”
    一班长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回答道：
    “一开始都不咋会，连教导员都没经验。还是副排长朱有福，以前在西北老家的时候，种过麦子，给我们都指导了一下，这才有了点样子。”
    “哦？朱有福还有这么一手呢！”
    刘振华说道。
    “对，就这两天，他跟着营长你从临时营地回来之后，就挣了我们不少错误的地方，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好多！教导员说他以后就是咱垦区种麦子的‘农业指导’，现在有啥问题我们都去问他。”
    刘振华高兴地说道：
    “每个战士都有自己独特的一面，就是要全部调动起来，发挥出来，然后人人取长补短，这不就都是‘农业指导’了？想想咱垦区有一个营的战士，要是各个都又精又专，那咱们的力量能壮大多少啊！”
    一班长回到道：
    “那可定能按时完成任务！”
    刘振华摇摇头说道：
    “光是按时完成还不够，能拼就拼，要在保证完成的前提下，超额完成才行！”
    话音刚落，刘振华忽然想到，也不能盲目追求速度。干活儿的人可以为了所谓的效率糊弄自己，但土地和庄稼却不胡糊弄人。
    下多少力，费多少心，秋天的时候一五一十全都会反馈回来，做不得假！
    要是战士们为了提升速度，把步骤私自简化，看着干了很多，实际上却达不到收成，那不是白用功？
    “你去通知各排长还有各班班长，休息的时候来这开个短会！”
    既然已经想到了问题，那就要及时提出，让指战员们都引起重视。
    刘振华在心里大体归纳了一个关键点。
    那就是提升效率绝不能以牺牲质量为代价。
    一定要再保证质量的情况下，科学合理的优化生产步骤，以此达成提升效率的目标。
    此时营地内，本来说三日后再来的徐参谋提前返回，车上还坐着一直在临时营地协助机耕队工作的一连长。
    留守在营地的指导员正在和王润芬谈心。
    看到徐参谋提前到来，不免有些疑惑。
    “哈哈，今天中午我要在沙梁子蹭顿饭了，教导员没有意见吧？”
    “这咋会有意见？不过肯定没团部的小灶好吃啊，到时候徐参谋别嫌弃就行！”
    两人寒暄了一阵，徐参谋就说起了正事。
    他是按照团长张雄伟的命令，提前一天来接个各垦区的探亲的军属。
    教导员问道：
    “这么着急？”
    徐参谋点点头，压低声音凑到他耳朵旁说道：
    “团长也是收到了上级的命令，说这两天军区有大首长要来咱们团视察，想见一见这些来探亲的军属们，但因为垦区分散的太开，挨个去时间不够，就说都集中到团部一起接见了。”
    教导员听后点点头，接着问道：
    “是哪个大首长啊！”
    徐参谋表示自己不知道。
    不但他不知道，就连团长张雄伟都不知道。
    这次保密工作做的很严密，一点口风都不透。团长张雄伟还打个自己在军区政治部工作的老战友，旁敲侧击一顿，却是都无功而返。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次来的首长级别肯定不低。再机上团部附近和沙梁子垦区这里近期还有叛军活动，所以安保工作尤为重要。绝对不能提前显露了时间和路线，否则首长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我明白了！徐参谋，王润芬同志我刚正在和她谈话，她说想留在沙岭子垦区，加入女兵班，继承他丈夫三班长的意志，开荒、种地，建设新疆！”
    徐参谋很是感：
    “唉……王润芬同志觉悟就是高！不过我还是得先把她拉回团部，等那位大首长接见万之后，再让团长决定吧！”
    不对不能评标无故的多收一个兵，必须按照诅咒流程办好需要的手续才行，这一点当过妇救会副主任的王润芬肯定了解，所以不会有问题。
    “另外……”
    徐参谋话锋一转。
    教导员心里“咯噔”一下。
    “徐参谋你说。”
    徐参谋看了看周围去，确定没人能听到两人说话的内容，这才缓缓开口：
    “上面对刘营长这件事，好像意见很大。”
    教导员急忙拿出自己写好的报告：
    “我报告已经写好了，就等徐参谋你来的时候交给你带走。”
    徐参谋结果报告后继续说道：
    “一方面呢，有些首长认为，这个刘营长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进口的拖拉机，这么贵重的东西，都出了岔子！而且还说咱团长都有连带责任……另外说他擅自调动部队追击叛军，实际上只是为了给战友报仇，无视组织纪律，是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和江湖习气。”
    教导员听后深吸一口气。
    对于这些说法，他当然不认可！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最严重的一点是……刘营长不是还带了女兵到临时营地？有声音说他是根本没用心工作，忙着自己谈恋爱、找老婆，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说着，徐参谋还模仿起了某人的口气：
    “他刘振华有什么了不起？能打仗是能打仗，但这毛病是能惯着的？当初一个连长就配马，调到后勤部这样舒服的地方还一肚子牢骚，这不是居功自傲是什么？必须要打掉这种风气，一旦在不对蔓延开可了不得！”
    教导员和徐参谋同时都沉默了……
    两人低着头，站在原地许久，还是徐参谋先开口安慰道：
    “反正目前我就听说了这些情况。报告我带回去就交给团长，这个你放心！不过……唉，我刚说的这些你看看怎么给刘营长讲讲把，总之先做好心理准备。”
    教导员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戈壁滩的太阳，丝毫都照不进他心里。
    但当下还有很多别的工作，首先自己和王润芬的谈话还没完整结束。只能先压住情绪，等刘振华中午回来吃饭时再和他说这些让人不舒服的事情。
    昨晚的那只鸡老班长还把鸡杂什么的都留下了，刚好趁着午饭徐参谋在，教导员让战士去告诉老班长让他把那鸡杂做了，这样也算是有个荤腥，像点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