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儿,他这样伤害你,你还要……维、护、他、吗?”
……“不!师父,不能怪他,是我一直没有认出他,是我不够爱他……求你不要伤他!”
……“州儿!”……
……“这世上阻止他和我在一起的人实在太多了,唯有师父不该是……”
……“师父,是我,是我害了他!害得他心魔已成!我必须离开他,师父,求你救他!”……
也许,他错了,不该在很久以前,一直阻挠州儿和他相见。
也许,到了这个地步,州儿是对的,选择在那个时候离开。
可是,他又一次错了吗?
……“乐凤鸣,你不知道我和她经历了多少!你不知道我为了她又可以付出多少!你以为她真的想离开我吗!”……
……“没有人比我更爱她!也只有我,能给她幸福!”……
当十四皇子对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乐凤鸣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他做的一切——一点一滴传她医术,在长乐堂默默教导她,甚至阻止十四皇子对她的接近,就是为了让那个可怜而坚强的孤女不再受到一点伤害!因为从她不经意间露出那颗抹不去善良的内心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孩也需要保护!
他的保护,是将毕身医术悉心教导、倾囊相授;他的保护,是看似冷眼旁观,却在她需要温暖的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他的保护,是在她独自舔伤的时候,给予她一个遮雨的草堂……
但是,原来他一直不知道,或是刻意不去相信,州儿心里的人就是当年拆散他和九公主的十四皇子!
……“……师父,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他!”……
……“……师父,求你救他……”……
乐凤鸣微微抬起下颚,仰头阖目。
可原来,她需要的……不是保护。
比起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更应该得到的是幸福,而那幸福……
……“八宝,你家少爷醉了,扶他回去!”……
……“师父,天命难违,你已经尽力了。九公主在天之灵若是见到你借酒消愁、意志消沉,又该多痛心疾首?她的痛绝对不会比师父少,难道师父忍心让她为你如此难过吗?”……
乐凤鸣早已知道,她是一个懂得爱的女子。如果不是懂得爱的痛,她又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他以为那个人是纳兰蓉卿,却原来是十四皇子!
如果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深爱那个人到痛,那她的终身归处也只有那个人而已……
十四皇子……
直到这一刻,乐凤鸣才悟道,州儿的归宿只能是十四皇子……只能是……
他终于松口:“你确信你能带她逃出去!”他如是问他。
佞祯没有说话,只是与乐凤鸣擦肩而过。
“希望州儿比九公主幸运!”在两个男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乐凤鸣淡淡说出最后一句话,算是对十四皇子最后的托付,他放走了那个男人,甚至将那个亲眼看着长大的州儿交到了这个男人手里。
只因为,他希望她得到归宿。
她,是他此生最想保护的人,不为情爱,只为那一段相知相惜的缘分。
身后的男子在赶往州儿的身边,乐凤鸣没有回头,风将将吹起他空落的衣袖,他终于释然了……
原来,守护她的最好方式,是成全。
风,鼓起他的衣摆,消瘦得空空落落,但乐凤鸣只是淡淡一笑,将她推入她深爱了那么多年的那个男人怀中……
而此时立在不远处的李攸,同样想着当日的情形……
……“乐凤鸣,朕相信你的医术和见解,才将纳兰泽州送来医治十四皇子,可她就是这样医治的吗?把朕的十四皇子医治得生龙活虎,有本事在朕的眼皮底下,打伤自己的兄长,打死皇家的侍卫,她医治的好啊!”在乐凤鸣同十三皇子同时跪地的殿内,不知沉寂了多久的清和帝终是开口。
“皇上,州儿是微臣的徒弟,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微臣前来汤山的时候,十四皇子就已经走火入魔了,州儿也已经将十四爷交托给微臣医治。这一点,十三皇子可以作证。”乐凤鸣面色平静地看向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有这件事吗?”清和帝琉璃色的龙目也看向十三皇子。
在两道目光的注目下,十三皇子带着伤挺脊跪下,身后的李攸皱眉注视着主子的每一个动作,只听十三皇子道:
“确实如乐大人所说。”
李攸睁眸,复又看向乐凤鸣,乐凤鸣也是泰然而跪,和主子一样,打定主意保护纳兰泽州,仿佛两人之间早有一个无声的默契。
清和帝看着十三皇子和乐凤鸣的眼色加深,眼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终是道:“十三皇子,找到十四皇子和纳兰泽州,将他们带到朕的面前来。就像当年十四皇子完好地将九公主和乐御医带到朕的面前一样!”
跪地的十三皇子和乐凤鸣俱是一震。
清和帝只道:“乐凤鸣,看来十四皇子的走火入魔,纳兰泽州治不好,朕只有让你治他了!”
……
顺着十四弟一路战斗的痕迹步入那片血红染红了薄樱的山谷,一身银链暗袍的赑屃内城节度立在佟家围猎佞祯的山头上。
那一战惨烈到什么样的程度一一在十三皇子的眼中呈现,他所能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十四弟真的已经彻底入魔了。
……“十四弟,你也是等不及了吗?有本事挑战他的威严,却没本事珍惜身边的女人吗?”……
眼中的血光又在加深,佞祯强忍着涌上喉头的沸腾血液,单臂扶着一面灰白的民居粉墙,用所有的气力抑制喉头不把那口血吐出来,果然,很快就把喉头的沸血又平复下去,只是眸中的颜色又加深了一层,他的眸色充满血腥,原本只是身上的皮肤,现在连脸部的血管都透出一丝丝血红的血丝。
“哼哼哼……”手掌撑住额头,自嘲的敲了敲因沸血而肿胀的脑部,佞祯背靠着墙闭目苦笑出来,付出这么多,只是想带着她逃离罢了。却没想到,他在带着她在逃亡,而她,却反而一次次要逃出自己的掌心。
一手无所谓地抵着额头,另一手却用力扯开胸襟,从胸肌斜至腰上的腹肌,那原本健硕的肌肉,此时却有青筋暴起,不住跳动。
“是沸血,又在乱窜了吗……”
就算当着州儿的面一口口把血吐出来,州儿也无动于衷了吧。当初只是把这当作策略,没想到真的伤到这个程度,反而不可能了……
“州儿……”那一声叹息,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
李攸提剑经过染血未干的山坳,走上山头,向身前的十三皇子道:“爷。”
佞祥回首:“十四弟走不远,派人潜入附近村落打探。”下颚露出一丝完美的笑,应该连内伤也快控制不住了吧?
“爷,要不要通知皇上?”
“阿攸,你倒是管得越来越宽泛了?”佞祥温温一笑,琥珀色的眼眸却似看穿了人心。
李攸一惊,只觉得一瞬间见到了清和帝,忙跪地道:“臣不敢,只是内城来报,皇上出京了。”
佞祥一甩银练暗袍: “查出为什么了吗?”佞祥开口。
李攸道:“皇上似乎并非因为纳兰泽州而急着找出十四皇子,似乎……是因为火器。”
“你是说……”
“十四皇子似乎私藏了火器!”
佞祥一惊,又突然笑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内城线报如实报上去,等父皇定夺便是。”
李攸低头领命,却没有见到主子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父皇,他是你最得意的儿子,你都如此怀疑吗?”
……
回首,一路跟随的乐凤鸣站在满山薄樱里,风吹起他飘散的发丝,让他在樱花里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他只是低头,看着染了血色的薄樱,从他空怀一身医术,却连自己最心爱的人也救不了的那一刻起,他应该已经死了,心死了。又或者,从当年,十四皇子把私奔的九公主追回去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但那个自命清高的自己不允许自己就此把她放下,只有憎恨,才能将死寂的心充满,让他感到自己还残存一丝活着的感觉。所以,他憎恨佟氏,憎恨皇家,更憎恨那个九公主无论如何让他不要恨的十四皇弟!
只是此时,当皇上下旨命十三皇子拘捕十四皇子和州儿,并令他一路尾随的时候,竟仿佛重走当年路。只是,他和十四皇子的身份却完全对调过来,十四皇子不再是追捕逃犯的皇朝皇子,而他也不再是带着心爱之人逃亡的汉族御医。
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些曾经在他胸壑中欲火焚烧的恨意竟随着这一路越来越淡。
看着如今的十四皇子,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他突然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就像当年的他,绝望和欲望交织着,充满愤怒、不甘、和骄傲,可愤怒和不甘是多么消磨心志,唯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撑起最后一丝执念。当年的他,自诩医术,骄傲啊!而那个男人,该是比他更加不可一世地骄傲啊!
十年轮回,此刻,他竟有点同情那个男人了。
乐凤鸣抬首,顺着山丘眺望远方。
他终究还是九公主的亲生胞弟吗?所以自己才会用如此悲悯的心情理解那个男人?
还是,因为,此刻的他站在他当年的立场,竟连那个男人当年的心情也有所体会了呢?
乐凤鸣觉得他渐渐能将当年的爱恨放下了,对九公主,不是不爱了,而是将爱沉淀了,看开了,不会因为爱着她,而饱含痛苦,满心怀恨了。
抑或,他早就看开了,从他放过那个男人,让他带着州儿私奔的那一刻起,他就看开了,放下了。又或者,在九公主过世后,州儿将酒泼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放下了……
他的徒儿,和他心爱之人的弟弟……
……“想要成全他们,却又被迫要去拆散他们,因为不愿真的阻挠他们,便希望他们能够逃脱,这种心情吗?”……
……
十三皇子眯眼看着乐凤鸣的表情变化,突然道,“看到那摊染血的红泥了吗?你也该知道他是怎么对州儿的。”
乐凤鸣看到了,州儿和那个男人的痴缠,也许连他这个做师父的人也不能了解。
“十三皇子,”乐凤鸣问,“如果一个孤女,不惜一切,孤身上京,只为寻找一个人,为此受尽艰辛,几经生死,在所不惜,那么,在她心里那个男人算什么?是一个梦,一个执念,还是一心所系?”十三皇子眼眸一眯,乐凤鸣只是仰头,面对满树绯樱飘落:“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折磨对方,甚至折磨自己到自我毁灭的地步,那这个女人于这男人,又是什么?是又一个梦,一个执念,还是……”
十三皇子和乐凤鸣只是各自站立,若有所思,却又所思相同……
回信的羽鸟穿越云层,落下一片黑色的鸟羽。
十四皇子和纳兰泽州的行踪终究泄露了,赑屃内城也是时候行动了。
他们还是在中途停了下来……应该是佞祯的内伤彻底爆发了……可如果中途不停下来,佞祯又想带她到哪儿去?
……
佞祯只觉得胸口沸腾的血液间歇,但那冷却后的胸口却仿佛被一股深深的悲伤压得喘不过气。就像是宿命的悲哀,命定的诅咒,沉痛地碾轧着心肺。佞祯单掌撑住墙面,另一手按住喘息的胸壑。
千算万算,以为州儿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没有算到州儿会有他的孩子,更没有算到那个孩子已经……
他不该停下来,这一停,那一口强撑到现在的气就松了下来,只怕这一生都再不可能带她到那个地方去了……再也回不起当年他出逃时呆过的那个山涧梯田,那一舍茅屋和那一泓朴质的宁静……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不只错过了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还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膝下重重砸在地上,胸腔几欲爆裂,却就在此时,一声冷锋划破空气的刺耳响声传入佞祯耳际,他抬起血色的瞳眸,在死角里的四个暗人中三人陡然出手,从三面挥刀斩向他的颈项,而另一人隔空向他击去一掌,顺着屋脊向后跃去……
抬手,化解掉三个暗人的招式,他血眸一闪,见到那最后一掌,那一掌旨在诱发他的内伤,但自己的静脉气穴早已不正常,这一掌又算什么,佞祯勾起一抹邪佞的讥笑,一个凝力,与那人隔空拼却一掌内力……
“砰——”地一声,对方身形一滞,并没占到便宜。
“十三哥,你终于到了吗!”
十三皇子一身银练劲装随风飞扬。刚和佞祯对拼掌力的正是他。
“我真没想到,你和父皇用火器博弈,竟然还会停下,而不是速回兰陵屯兵?”
几道黑色的身影在这徽州瓦檐上斗得难解难分,与十三皇子和三个暗人战于一处的佞祯不知道,文氏草堂内,州儿接上折断的四肢,换上一身采茶女子的粗布衣裙,草编的斗笠堪堪掩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只是跪在榻上,捏着斗笠的手微微颤了颤,幽远的眸子最后看了草堂外他刚刚离去的方向,那方向直通草堂之外。
此时,藤花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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