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昏迷中醒来,只见乐凤鸣坐在床头,一袭藏青色的朝服,头戴红缨冠,恍然竟如第一次在同仁堂见他。
师父还是官复原职了吗?为什么?他明明一心想要为九公主报仇的,而在宫中行走,就必须直面仇人,他真能忍受那锥心的苦楚和刻骨的恨意?我正隐忧地看向乐凤鸣,却听乐凤鸣的眼光哀然道:“州儿,你怎么竟让自己变成这幅模样?”
我倒蹙眉间,乐凤鸣已抚上我的脸,隐忍道:“他怎能这般对你,这般待你?早知如此,我当初不该压制他的内伤,放他出汤山,让他伤你如此之深!佞祯,他怎么能!”
“师父……你不要自责,更不要恨他,他……”我别过面,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能!”乐凤鸣无法抑制住悲愤。
“师父,万般皆是州儿的命,州儿不恨任何人,只求能离开……只要皇上答应我的请求……”
“师傅,州儿求你,医治佞祯,虽然他如此对我,但我仍然不希望他有事。”
乐凤鸣悲凉地看向我,终是道:“早知你心系十四皇子如此之深,我便不该从一开始就隐瞒他的身份,早知你会如此受制于他,我便不该请皇上让你医治他、成全他,早知他会如此残忍地待你、折磨你,我便不会故意放他出汤山还以为那是给你幸福,以至害你如此之深!我悔之晚矣。”
“师父,这又怎能怪你?第一次,是我不够信任师父,没有对师父和盘托出所有的实情。第二次,是情势所迫,我还要感激师父成全我。而第三次,没想到师父为了我,竟然能放过他、成全他……”
“那些都过去了,既然他没有珍惜我给他的机会,便换我来守护你,州儿,我会向皇上请求让你嫁给我!”
拒绝的话语几次流转于唇间,却终是未吐一字,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将有一丝转机的时候,命运又阴差阳错地将我推入更深的谷底。
内室的排门,貌若子都的男子睁开血红的眼眸,冰冷地看向乐凤鸣和我
乐凤鸣愤怒,手捏银针阻挡在我身前:“佞祯,你想做什么!你把州儿当做什么了?你又对州儿都做了什么?四肢俱废,肋骨寸断!我悔不该放了你,让你伤州儿如此之深!”
佞祯嗤笑:“乐凤鸣,你那么快就忘了我五皇姐?”佞祯言讫,人已到床前,单掌握住乐凤鸣发针的手臂。
“不要!”我知道他会做什么,忍着手腕与肋部的剧痛想阻止他,但还是晚了一步,乐凤鸣的右肩整个脱臼,被他甩向一边,如今的他多像当年的魏安颜?我之前担心他的伤、求乐凤鸣医治他又是多么可笑?他根本已经入魔!
“纳兰泽州,你是我佞祯一个人的!一个人的!你听到没有?”
胸口痛到我说不出话,他一把将我抱起,抬脚走出雕花门槛,却正见十三皇子迎面而来。
佞祯和佞祥四目相对,眼中刀光剑影。
“十四弟,你应该知道,父皇令内城看管纳兰泽州。”
“老十三,我的女人,自然要在我身边。”
我只感到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天旋地转,而我因两人对招的内力激荡突然晕眩,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毫无知觉,而后开始干呕,撕扯中,一股如玄冰寒冷的内力直窜入腹底,在腹中化开,我本能地撰住佞祯的衣襟,佞祯微微一怔,抬起一脚封住佞祥大半气血,而这时,乐凤鸣按着右臂,从内室出来,拼着最后一口气,将银针封入佞祯脊柱。
“乐凤鸣,你认为这样有用吗?”他血眸一睁,银针被逼出体外。
眼见佞祯要对乐凤鸣不利,我强忍着腹痛越发攥紧佞祯衣襟:“不要,不要伤师父。”
“纳兰泽州,你看清楚,你的好师父方才想要我的命!”
我痛苦蹙眉:“那你父亲呢?又何尝不要我的命!”
佞祯冷诮:“纳兰泽州,你也知道你保不住你的命,除了我!你的好师父也保不住你的命!只有我才能!”他的手骨捏着我的脸骨,逼视。
看着他血红的眼,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除却他对我无以复加的残忍伤害,他却从头至尾都在保我性命。我一时恍惚,便被他深吻而入。当年,不惜千里上京来寻他的是我,命运波折,先遇到十三皇子而没有认出他的是我,误以为他死了背叛赑屃、逃出京城,早已做好事发必死准备的是我,而后在蓟州救下他、医治他、甘愿陪伴他,甚至为他入宫劝降太子,自己踏入死地的还是我,一切都是我……
如果这一定是场必死的命运,我又何必苦苦挣扎?以至于我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又害他不择手段地挽留。他做尽一切就是想救我要我得到我,而我却一次次用“不惧死”磨灭他为我做的一切,我这是何苦?又是何必?
万般皆是命,送我十四君。相思复相忆,未到不了因。
“佞祯,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腹中冰寒刺痛,我却伸手抚上他脸颊上血红的瞳眸,“你一直都是我心里的人啊,我对你,自是一万个不忍心,而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们不是该好好在一起的吗?”
“州儿啊,你怎么还问我呢?如果你早些顺从我,乖乖留在我身边,又怎会有之后的一切呢?”
“是吗?”我似哭似笑。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知道的,我都不会放你走,我倔强的州儿,你又何必苦苦挣扎?你永远不知道我能付出多少,只为得到你……如果你死了,就是你的尸体我也不许你离开我半步。所以,你别想死,你听到吗?”
我满目悲哀:“可你又何必执着?你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我离去,我只是一个随时会害死你的女人啊,十四皇子……”
佞祯突然一顿,苦笑,“十四皇子的头衔,我根本不在乎,但在我是十四皇子之前,先是父皇的儿子,我不能不为他分忧。州儿,你如此冰雪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我说过,你只要相信我,依靠我,仅凭我是外城节度,就已足够保你周全。在浣花州救下赑屃外城节度,你认为这一条不足以救你性命?只要你对我女人,自然忠于木兰朝,父皇还有什么理由非杀你不可?州儿,你早该知道这些,何须我说得如此明白!”
我倒蹙眉间:“你为我……当真用心良苦、谋算良多,只可惜,你所能给我只是一个精心堆砌的牢笼,明明囚禁着你我,却还要你付出全部心力来换取……可我要的只是一个自由之身,从一开始挣脱棋子的命运到现在,一直都是……”
“州儿,我这辈子……早已奢谈不起什么无谓的自由!”佞祯隐忍着怒吼。
我一震,终是道:“是啊,这就是天家,我本该知道……你给不起,甚至连你自己都得不到……而我却是当初劝你回牢笼的人!”
伸手抚上我同情到心痛的男子,他曾是当年那个天真的我亲手推入悲哀宿命的五陵少年,我深深埋藏在心底、更不惜千里迢迢上京来寻的人,“佞祯,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这句话,因为和你重逢得太突然就忘记了问,如今正好……你……”我忧伤皱眉,“人生无常,路难问道,如今这般,可是当初你自己选择的?”
佞祯一顿,皱眉睇着我。
我微微皱眉焦急,再问:“当初,可是你自己选择回去的?是不是有人逼你?”
长时间的沉默,佞祯道:“州儿,你明知道,事已至此,当初如何早已没有意义。”
“不,予我……这是我一路上京唯一的意义,只为问你这句话啊!”
佞祯看着我,突然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我的眉心,他低低在我耳边动了动喉头,用最富磁性的声线低声道:“州儿,这是不是能证明,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心里一直都是我?即使见不到我,也一直无比担忧着我?所以,我便更不能告诉你,我要让你的心里永远牵挂牢记、永不能安心释怀,只能留在我身边,身与心。这也许是唯一能保留我对你仅剩的这一点意义的最后手段。”
他说着抬步,无视我悲伤的表情,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去他在江宁赑屃外城的寝处。我未挽起的乌发全部垂下,偶有一些蜷在肩侧,和我身着的白纱堪堪虚掩着虚弱的身体。他脚踏过大片碧绿无涯的荷叶,通向青蕖深处的水榭楼台。接天碧玉之中,一身黑衣血眸的男子抱着一身白纱的女子,缓缓走着,走过江宁春夏。而我不知道,佞祯无视近在赑屃内城的他的父亲,木兰朝的帝王,只是带着我回赑屃外城,又是多么忤逆犯上。
佞祯抱着我跨过门槛,走入水榭的雕花排门。古色古香的居处,一个衣着素净,容貌清秀的青衫少女已立在屋内,我见到她秀气的五官和清明的双眸,微微一怔:“文姑娘!”我倒蹙眉头,他终究没能放过帮我逃走的文秀云,而今竟用文秀云的命威胁我。只可惜,文秀云于我和女儿都有恩,如今却受到了连累。
佞祯将我放到架子床上,在我耳边道:“我是不会让乐凤鸣靠近你的,而文秀云的命,如今也掌握在你手里,你懂的怎么做。”
我苦笑道:“你对我,真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他用手指止住我的话:“谁让我如此害怕失去你,谁又让你无数次想从我身边逃离。”他大气地站起,让文秀云替我把脉。
“文姑娘,是我害了你。”
“州姑娘,你别这么说。”文秀云摇头,“只是,你的情况很不好。只怕以我的医术不足以保你周全……”
我只是倒蹙双眉。
待文秀云把好脉,佞祯大大方方地坐到床头,大手一撂袍子坐下,另一手随意撑着镂空架子床的架梁,间歇将我锁在床架子和他手臂围成的桎梏之内。我娥眉微蹙,虚弱地凝望着他。
佞祯难得地认真:“州儿,我殇儮关关外佞氏入关以后,将中原百姓划分州郡约束管制,皇亲国戚更是不比他朝,虽分封封地,有权管辖一隅,但没有皇上下令,不能回封地。
我微微睁眸。
“身为皇子,更是自小养在宫中,自老不得出京,早已注定毫无自由可言,若我不是十四皇子,自幼得父皇暗中教诲栽培,以致近年来暗中接任外城节度,能为父皇行走办差,我也只能是一个困守京中,飞鹰走鸟度日的五陵纨绔,断不能有如今作为。此次长孙无名谋逆,我佣兵平乱,父皇虽对我的领军实力甚为满意,但也对我心怀隔阂,我只有辞去所有朝廷官职,才能避免猜忌,以后,我只是一个普通得连京师都出不得的皇子,你可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有自由可言!如今,更是不可能!”
我嘴唇微颤,已被他用力抓住肩头:“州儿,你明明冰雪聪明,明明洞悉一切,知道我的一切苦衷,知道我所付出的一切代价,只为了得到你!”
“佞祯,你可知,对你,我没有什么不愿的,只是我心中的无奈痛苦,你也该明白,皇上无意成全你我,你又何必非要忤逆皇上的意思?”
佞祯听后,却突然一笑:“哼哼哼……傻州儿,他要杀你,你却还在担心我为了你而和他反目!就算你一心求死,我也不允许!州儿,你听着,你是我此生挚爱之人,为了你哪怕舍了这条性命我都不在乎,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度痛失你!而我,若连你都无法维护,我·佞祯又算什么男人?纵是父皇一辈子不答应你我在一起,纵是这天下人都要拆散你我,我也依旧不会屈服,你可明白?我不想一遍遍重复相信我的话语,只会用行动让你明白我的爱。可州儿!你心中之人真的是我吗?没有八哥,没有纳兰蓉卿,没有乐凤鸣……”
我痛苦摇头:“没有,没有别人。从来没有!”
佞祯皱眉,他血红的眼眸如黑夜里的两轮血月,震到我心底:“但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我蹙眉抬睫,心下凄楚,他隐痛道:“州儿,告诉我,你心底的人是我,至少能让我感受到一星半点你心中有我、在乎我!告诉我!州儿!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心一瞬间抽痛到我无法发声,我暗中搂着腹部的玉臂微颤,他不顾一切,噬吻而下,我被他抵着后颈,仰头接受他的狂肆,两鬓如瀑黑发垂下,在锦衾上散开,水白纱袖随着紫檀木榻滑落床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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