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大部分人倒得七七八八。
一圈人围坐在一起,挨个谈近况,中间穿插了一些笑话或八卦。
气氛既不热闹也不冷清。
左丘泠和沈凝闲聊机甲的话题时,就被凌零招呼了过去。凌零和卲涵挨着坐,因此两人理所应当地插进了凌零和卲涵的中间。
沈凝左手边挨着冷静的左丘泠,右手边挨坐着眼神迷离的卲涵。
对于突然加入的两人,其余人晃头晃脑地瞅着。
他们盯着沈凝,蓝微靠在祖莲儿的肩膀上,双颊酡红,指着沈凝,噘嘴问:“你不是那谁吗?”
“谁啊?”祖莲儿看着沈凝囔囔。凌零抱住左丘泠,探出头,话语断断续续:“沈、沈凝啊,你们……你们,记不得了?”
蓝微“哦哦”两声,小鸡啄米般狂点头。几人中,为数不多还清醒的戴眼镜的男子向沈凝举杯:“虽然不懂你怎么活下来的,但很感谢你救了老大。”
沈凝回敬,承下这没印象的事:“客气,未婚妻当然要舍身相护。不知道阁下是?”
“沈文敬。”沈文敬道。
“幸会。”
他点了点头,俊雅的脸庞被黑夜遮住了一侧,火光跳跃在他澄澈的眸子里,他仰起头,饮尽杯中酒。
隔在两人中间的火堆只有零星的火星还在跳跃,木材燃烧过后的熏味像被烤焦的食物一样钝。
沈凝抿了半口,便将剩下温热的酒送到了卲涵嘴边。她向来不喜温暖的东西,偏偏卲涵碰不得冰。
卲涵晕晕乎乎地低下头,双手捧住她的手,乖乖地喝完了。她喝完后,抬起头,目光迷离的眼睛里除了黑夜便是沈凝。沈凝被这全心全意的注目取悦了,她摸了摸卲涵被火熏暖的脸颊。
卲涵闭上眼,侧倒在她大腿上,活像慵懒的猫儿躺在主人的腿上睡觉一般。
凌零酒品不错,喝醉了,直接倒在自家媳妇的怀里,酣然入睡。左丘泠接住她,跟沈凝低语了一句后,便把人抱起,往屋内走。
左丘泠刚走没两步,一个倒在地上的男性beta突然蹬腿坐起来,攥紧坐在他身旁的沈文敬的领子,泪眼婆娑地控诉:“老大,你怎么不出来了?为什么不见我啊,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就改!跑几圈都可以,一百、一千、一万,只要你出来,怎么罚都好……”大汉眼眶红了一圈,沈文敬静静地坐着,手摆在膝盖上,右手握杯。
大汉停了几秒,哽咽难呜:“你不是说要一起打拼,同生共死,一起推倒帝国腐朽的军制吗?你不是说要等着参加我的婚礼,给我当证婚人吗?你跑去哪了?”
他雄浑的嗓音带上哭腔,感染了其他人,最感性的祖莲儿趴在蓝微肩上跟着哭了起来。沈文敬的神情有些动容,他拍了拍大汉的背,无声叹了口气:“别闹了,睡会。”
但大汉压根没理会他的话,轮起拳头,重锤了一下沈文敬的肩膀,沈文敬向后倾倒了一定的角度。
闷闷的拳声引起了还没醉倒之人的共鸣。
他们立下过誓言,誓死追随卲涵,完成共同的理想,以及报答卲涵多年来厚重的恩情。然而等他们借着卲涵的帮助,一步步强大起来时,卲涵却抛下了他们,没有一句交代,也没有一点音信。
大汉趴在沈文敬肩头,哭成泪人地问:“你是不是在怪我当时没保护好那丫头,你是不是怨我来慢了没救出她,你是不是恨我没用?你说啊,给我一个理由,也——”
他没说完,沈文敬就动手打晕了他。他张着嘴,瞪大了眼睛,似不甘地晕睡了过去。沈文敬扶住大汉要倒下去的身躯,把他平放在地上。
左丘泠低着头,两行清泪落在了凌零的衣服上。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卲涵逃走的那四年,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创伤。所有人都在责怪自己没有早发现叛徒的端倪,因为他们跟卲涵一样,相信着每一个一起从困苦煎熬中走过来的队友。然而正是因为他们的没发现,使他们更责怪自己的愚蠢,并以为是自己导致了卲涵在淮江战役首战惨败,以及被人背叛,失去了挚爱之人。他们坚信他们负有最大的责任。
而一向自信乐观的凌零也一蹶不振了一年多的时间,她陪在凌零身旁,凌零每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在一段时间内,凌零甚至没有勇气举枪。
后来凌零积极联系众人,既是为了安慰昔日的战友,也是为了联络众人为卲涵的归来准备人员。
左丘泠抱紧沉睡的凌零,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院子。
沈凝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们说的,她都没有记忆。据卲涵跟她说的,她在那次战役中失踪,后来归来时就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紧接着参加三军对战的战役时,头部受到重创,半部分的记忆要么彻底消失,要么模糊不清。
粗略算起来,她丢了大概十年的过去。
卲涵伏在沈凝的膝上,滚烫的泪水沾湿了沈凝的裤子。她脸朝向沈凝的腹部,除了沈凝外没有知道她睁开了眼睛。
沈凝探手过去,指腹压过卲涵的脸颊,拭掉卲涵眼角处滚烫的泪珠。
她不喜欢卲涵为了她之外的人,流下任何一滴在她看来不需要的眼泪。
沈文敬幽幽叹气,他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不大的院落中,只有他们两个是清醒的。
沈凝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淡笑说:“沈少校酒品不错。”沈文敬苦笑一声:“以前邵喝不了酒,每次宴会我都替她喝,久了,就这样了。”
他语气中藏着深远的过去,引人不禁哀伤。
她当即回答道:“是吗?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我知道她现在挺能喝的,就是醉酒后回到家有些麻烦。”
她故意不点破,成年人之间的潜|台词,沈文敬自然领会其中深意。
他礼貌微笑:“你倒是变了。变得更配得上她了。”
“我成人时,我就配得上她了。此后,自然是越发相配。”沈凝语气犀利,话有所指。
沈文敬没有因此和她争论,他表情变得平静,清冷的月光撒在他身后,暗夜的颜色被冲淡了许多,文雅的气质一览无遗。
他看着卲涵的背影,表情温柔道:
“四年前,你失踪时,你带走了她;现在你回来了,我希望你也能把她带回来。她是很多人的英雄,可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拯救迷失于英雄道路的她。帝国很快又要对外宣战了,我们都在等她凯旋归来。”
沈凝消了波动的杀意,她卷玩卲涵的秀发,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一定是她?帝国又不止她一个指挥官。”
“这是她的事业,”沈文敬说,“也是她的理想。”
沈凝嗤笑一声,懒得多谈。
她抱起卲涵,居高临下,俯看坐在地上的沈文敬:“你替左丘处理一下这些人吧,我先带她回去了。”
“好。”沈文敬应答。
她转过身,踏着冥冥夜色,往公寓处走。
对于沈文敬的一番话,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如果可以的话,她早就想敲晕卲涵,把卲涵关进小黑屋,自己一个人欣赏了。虽然她的确这么干过,奈何卲涵和另一个她都极为反对。
至于要帮他们,令卲涵重回战场?
她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至少她是不愿意的,但心底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反对她——要帮沈文敬他们。
那声音刚冒出头,她立即讽刺了心底的另一个声音。
别说帮了,不摧毁他们的希望,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回到公寓住宅,她先上楼把卲涵丢在了床上,随即拿起睡衣,大步迈进了浴室洗澡。
一身酒味令她感到厌恶。浓郁的酒味常常使她想起那段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去。那造就了今天的她。
她和衣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水里,冰冷的水漫过五官,封绝了外界与她的联系。
她仍能感觉到秦加依喝醉时,鞭打在她后背的伤疤在灼烧。她想忘掉幼年的一切,包括卲涵。但偏偏,她都失去了那么多记忆,那些久远的记忆却像扎了根一样,随着年岁的增长,反而越来越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她曾想:要不就这样过去了,提前去找秦加依算算账也好。
似有人在响应她的期待,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她的头,她感觉到自己正在往下沉,呼吸越来越困难,除了水流动的细微声响外,她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将要死亡的警告响在她脑海里,但她无比平静,没有丝毫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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