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色包裹的沈凝恬静温和, 恰似月光下姿态优雅的睡莲,白日艳丽的容颜消了璀璨夺目的尖锐冷气,化为了似水的淡色袈裟, 披覆在卲涵心尖。
卲涵凝视她舒展的眉头, 食指轻轻拨开贴合在她额头的碎发。月光破碎,遗落在枯叶堆里, 蝉鸣不歇。
有那么一瞬间,她误以为时间可以就此停滞不前。然而她自己也很清楚, 这是不可能的。不论科技再怎么发展,控制时间都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她放平沈凝, 交待左丘泠把沈凝送去医务室。左丘泠扯住她的衣角, 眼睑微微:“卲涵姐, 我……”
她抬手放在左丘泠的头顶, 左丘泠低下头,扑闪的睫毛如蝴蝶煽动翅膀, 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她没事的, 这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有替我好好照看她,谢谢。”
“我才没有照看她呢……”左丘泠吐了吐舌头, 卲涵轻拍她额头, 虽想说点什么让她不要有任何负担,却憋不出一句话。到最后, 她渐行渐远, 一个字都没说。左丘泠强颜欢笑的表情徘徊在她脑海里, 她于心难安。
她认识左丘泠比认识凌零的年份更为久远。因为左丘家跟沈家的关系,早在小时候,在那些秦加依带她出席的宴会上,她就认识了左丘泠。
作为被家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左丘泠以前一直以娇蛮闻名,虽然后来性格大变,但能让左丘泠露出违心的表情,不论怎么说,这都是她的罪过。
远离了左丘泠等人的位置后,她戴上耳机,联络凌零。通话一通,凌零抢在她开口前戏谑道:
“听老付说,你找到了法子治沈凝?”
“我有件事想先跟你说。”
“你先回答我,我再听。”
卲涵默了一秒,既然凌零自己要求了,那就不能怪她了。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
交心多年,她深知凌零对于八卦的狂热。她若是不主动把话给说清了,指不定明天军部上下都会流传她带沈凝去医院堕胎等各种离奇的八卦谣言。
凌零哼笑一声:“我就想知道,你怎么劝动的沈凝。你以前不是提过,她不待见心理医生吗?”
“骗去的。”她了当道。
凌零“呃”了一会,干笑几声:“你倒是干脆。”
“过奖。”
卲涵见凌零不问了,她便把刚才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她一说完,凌零抓狂地嚎了两嗓子:“你奶奶的,安慰一下她你会死是吗!?老子说都不舍得说的人,你竟然……你你!!!”
凌零语无伦次地找着骂人的措辞,然而自持教养极好的她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个词。卲涵静听完凌零的怨念,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草,你跟道歉有个屁用啊!怪不得当初沈凝甩了你,是我早把你丢到外太空喂外星生物了!”
卲涵自知理亏,便不反驳她的话,反而提醒她等军演结束好好劝导一下易钻进牛角尖的左丘泠。
凌零不屑道:“你以为谁都是你这种低情商的人?”
“低情商”的卲涵很想反驳这句话,可她忍下了。她刚触到凌零的逆鳞,不太敢惹处在着火点的凌零。
她转移话题问:“有什么新情况?”
凌零没好气地说:“我们的炮兵图被干掉了,尚亦叶抛出了一个排的诱饵,他们把大本营的地址主动暴露了出来。怎样,要上钩不?”
“你觉得我会上钩吗?”卲涵反问。
可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她离开指挥官的位置将近五年了。曾经战功显著、指挥了多场大型战役的她,早就退居幕后,成了帝国最见不得光的暗杀组的组长。现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会怎么做。
尚亦叶在试探她,她何尝不是在试探尚亦叶是否仍是不枉年少的天才。
区别仅在于,她这次选择了亲身试探,而尚亦叶选择稳坐安乐椅,同往常一样排兵布阵。但其实,这是一盘早就被凌零设好了结局的棋盘,过程腾出来,不过是为了引她入局。她与凌零认识多年,要说到现在了,她还不懂凌零的心思的话,她怕是交了个假凌零。
不得不说,凌零的谋略越发地缜密可怖了。
“你会吗?”凌零将问题抛回给她,呼吸平稳了许多,看来凌零没那么生气了。
她斟酌开口:
“我仍没想好。”
卲涵拨开低矮的树枝,踩在枯叶上的“咔嚓”声欢欣鼓舞。耳边微风呼呼作响,
凌零冷笑说:“我不逼你。”
“谢谢”二字不经大脑直接脱口而出,她按住无线耳机,正要切换联络对象时,凌零冷不丁地补了一句:“我逼沈凝。”
卲涵话哽在嗓子眼上。她清楚凌零的性格,凌零向来说到做到。要是她当下说错了什么,隔天凌零大概就能整疯她了。
比较一番,她妥协道:“我会重新考虑这件事,我需要一些时间。”
“为期两个月,两个月后,最好你的答案不要一成不变。”
卲涵还想商量一下,凌零哼哼地切断了联系,想来是跑去找左丘泠了。
通话挂断,寒鸦凄厉怪异的啼叫声划破夜空。四下无人,影子瘦削颀长地跟随她。她捂住隐隐闷痛的胸口,圆鼓的徽章被她握在了手心。
本只打算搪塞凌零的问题浮现到她脑海——她会回去吗?
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开始疑惑了。
她曾以为答案很明确,而今她自己却摇摆不定。她仿佛站在了天平的中间,天平摇摇晃晃,她脚底下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天平右端是昔日同生共死的战友和对她有殷切期盼的长辈们,他们中大部分人在用热切的目光凝视她,一双双布满岁月伤痕的手掌向她发出回去的邀请;而在天平的左端,那儿空无一人,唯有一滩血迹静静地流淌,但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引她走过去。
但她每向左边迈出一步,右边的人便消失一个,到最后,只剩下了灰颜色的沈凝。沈凝头部缠满纱布,单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卲涵侧身而站,血水流到了她脚下,在她鞋旁画下了一个又一个重复叠加,大小不一的红圈。
往回退。
向前走。
两种思想互相博弈,她处在一种无比煎熬的境地里。不论选择那边,她都会伤害到人。
选择回去,她就背叛了当初的自己;选择留在原地,她就辜负了一直守护她的战友和对她抱有极大期望的长辈们。
她望向沈凝,期盼她能为自己指引出一条正确的道路。然而沈凝什么也没说,仅是朝她挥了挥手,作告别状。
她一惊,猛地往沈凝的方向跑,努力抓住不断往后退的沈凝。
“卲涵上校,卲涵上校?”
急促的男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环顾四周,恍惚回神:“出什么事了?”
“这倒没有,只是您一直不讲话,我以为您出事了。”
她按住抽痛的太阳穴,说:
“我这里没事,再有几分钟我大概就能抵达目的地。你们先行动,注意隐蔽。”
“是!”
铿锵有力的回答使卲涵提了些神。
她边低伏行走,边戴上手套,顺带装备好武器。
在她秘密进行侦查红方大本营所在地时,尚亦叶正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地喝着茶,指挥部下活捉蓝方的特战队。
战况很惨烈,大部分的士兵都“阵亡”了。尚亦叶抛出无数的诱饵,不断引蓝方上钩。半张墙大的屏幕上滚动播放各个重点监控地点的情况。
在一旁观看完全程的中尉忍不住道:“用两个队做诱饵去引出特战队,是不是太……”
尚亦叶放下手中定制的金纹瓷杯,双手叠交在腹部,好整以暇地问:“你跟着我多久了?”
“一年。”
“是吗,怪不得。”
她轻笑着,脚尖轻踢桌角,椅子顺时针转动半圈,她扭动脖子,表情一下子冷冻住:
“也是,要是你提前几年跟着我,你就不会说这么蠢的话了。”
中尉双手紧贴裤缝,她抬起头,视线朝上,声音微颤:“属下知错。”
“错在哪?”
“属下不应该随意质疑您的决策。”
“呵。”
尚亦叶嗤笑一声,觉得这人忒无趣。她反手将摆放在桌沿的瓷杯推下,杯子击中地面,碎裂成块。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中尉轻跳了一下。
她冷眼观察中尉,中尉勉强镇定地站在原地。
“去换个新的回来。”
“是。”
中尉大步走出指挥室,她侧脸一瞥,面面相觑的通信兵立即垂头,默不作声。
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估摸着卲涵该找到她了。她托腮等待的同时,卲涵也收到了特战队全部“阵亡”的提醒。
这场军演设定的情景是要他们蓝方解救被红方困住的人质。而依她对尚亦叶的理解,尚亦叶准会把人质绑在大本营,亲自看管。
尚亦叶为赢,可以不择手段。
特战队的全部“阵亡”打乱了她的计划,为此她联络凌零,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计划调整后没多久,真正负责查找红方大本营的太空军发来了正确的坐标位置,地点与凌零先前提到的位置吻合。看来尚亦叶也很想提前结束这场针对她的军演。
一切准备就绪,卲涵下了命令,让一直蛰伏的其余人进攻红方大本营北面。果不其然,不一会,帐篷外的人鱼贯而出。
尚亦叶在几个持|枪士兵的拥护下,不徐不疾地走出帐篷。她站在人群中间,眼睛藏在帽檐下,从卲涵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隐隐勾起的嘴角。
卲涵趴在树上,观察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发现除掉尚亦叶所在方位,营地四周只稀散地站着几个人。
她静待时机,等了几分钟才等来机会,开枪时,她蓦地想起,以前她跟尚亦叶共事的时候,有一次模拟演练,尚亦叶用的亦是此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连续六发子弹打出,尚亦叶身前的六人冒烟走开了。其余人举枪,枪口对准了她。她一跃下树,藏在附近的人跟着现出了身影。
“我就知道你会来。”尚亦叶笃定道。
“我也知道你知道我会来。”
她们对彼此作战方式的了解,皆是一半一半。
“你还是挺了解我的嘛。”尚亦叶说。
“彼此。”卲涵丢掉了手中的枪,围着她的士兵目光警惕。
“你说是你埋伏的人快,还是我手下的人动作快?”尚亦叶捏着自己的下巴,状似无意,视线停留在了某几个点。
关键当头,卲涵却问了她一个不关乎军演的问题:“你觉得我像杀手吗?”
“问我?”尚亦叶玩味地“啧啧”两声,上下扫了她一眼,“我不认为我会给你提供人生解答。”
盯着与沈凝同色的眼眸,她忽而笑了:“你说得没错。”
她从腰间迅速掏出另一把枪,扣下扳机的瞬间,她与尚亦叶同时出局了。
耳边凌零同步道:“人质已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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