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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噩梦

    
    一回到医院, 常月晓就开始忙了起来。沈凝在诊疗室里坐了一会,实在待不住了,她便起身往门外走, 想去找邵涵。但她方向感并不强, 没走多久,就在医院里绕迷路了。她随意推开一间病房的门, 打算找个人问路时,遇见了皇甫晔的配偶——应星琛。
    应星琛靠在床头,单膝曲起。他身上穿着白色无纹的病服,轻薄的被子盖至腹部。他脸朝向窗户, 侧脸线条流畅,映在氤氲的光影中,颀长的身姿,与一般娇小玲珑型的omega不同。
    他拥有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五官立体而精致, 细长的丹凤眼常常州低垂着,宛如江边垂下的柳枝。
    说他是妖孽也不为过。
    沈凝见过他不止几次。
    和皇甫晔共事时, 她经常能看见皇甫晔小心翼翼地讨好应星琛。而应星琛像只高贵矜持的孔雀,对皇甫晔降低身份的示好既不拒绝也不接受。
    更因为应星琛崇拜邵涵, 她对他的印象更深了几分。
    应星琛转过头, 沈凝大大咧咧地打量了他几遍。
    比起她记忆中永远神情冷淡、阴郁的应星琛,如今躺在病床上, 面色苍白的他反而更能激起他人的征服欲。可见皇甫晔的评价并没有错——应星琛是朵罂|粟, 接触久了易上瘾。
    她环顾了一圈布置得整洁而温馨的单人病房, 却没发现不离他左右的皇甫晔。许是她疑惑的表情太明显,应星琛开口说:“他去开会了。”
    “哟,”沈凝提起些精神打趣道,“他怎么可能因为开会舍得离开生病的你?难道是另有新欢了?”
    应星琛微仰下颚,目光直锁暖黄色的天花板。因为他抬头的缘故,视力一向极佳的沈凝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那优美雅致的蝴蝶骨。
    蝴蝶张开的翅膀上,还残留着淡红色的吻痕。
    沈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觉得实在跟他聊不下去,转身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她:“沈凝。”
    “嗯?”她好脾气地应了一声。
    他清冽干净的嗓音如同潺潺流水,缓缓泄出:“你能帮我约一下邵涵吗?”
    “这种事,皇甫晔自会帮你做,你求我不如跟他说。”沈凝轻嗤一声,看不惯他假清高的作态,“没其他事的话,你自个好好养病吧。”
    她拉上门,隔绝了门内应星琛的视线。
    没问着路,她自己兜转了几圈医院,最后误打误撞地走出了医院。但她发现这出口与她开时的入口不同。
    她跟常月晓来时,大门两侧有重兵把守,并且还有好些护士端正地站在大厅里等待紧急病患的到来。而她自己找到的出口周围空无一人,推门而出,尽是荒芜的假山,和低矮的茅草。
    强烈的陌生感笼罩着她,她打开终端的导航系统,查到了行政大楼的位置。行政大楼距离医院不远,但导航给的路线却饶了大半圈的路。
    她幽幽叹了口气,不想往走回头路,她只能暗怪自己倒霉,跟着导航的指示徒步大半的穿行明珠要塞。
    沈凝走了十来分钟,一路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外,她没见到其他人。
    放眼望去,青灰色的天空与墨绿色的山林构成了明珠要塞最主要的背景色彩。细密的雨丝织连成灰白色的帘子,遮住万顷山林
    她忽然明白,应星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因为阴郁的人总是喜欢安静的阴天。明珠要塞常年被乌云覆盖,一年下来,没几天能见着日光。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在淤泥中挣扎游动的小鱼一样,艰难前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她脸上,她睫毛上积满了水珠,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身上穿的衣服虽能防水,却阻止不了雨水从她脖子流进去。背心黏在她身上,扒也扒不掉。
    她双手捂脸,再次擦掉流淌在脸上的雨水。她呸了几口,尝到了腥闲的雨水味。对比明珠要塞的雨,她还是喜欢帝星那边无味的雨。
    因为雨势过大,沈凝只好暂停了去找邵涵的想法。她顺着导航,找到了一处有人家的地方。
    那地方距离她的位置只有三百来米,但她运气不怎么好,那地方的后边就是陵园。
    穿着旧事军装大衣的老大爷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托脸苦思。沈凝躲进屋檐下,老大爷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地问:“小姑娘,来看谁呀?”
    沈凝动了动嘴,话临出口时,改了措辞:“周青。”
    “周小公子啊,已经很久没人来看他了。”
    老大爷长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左侧脸偏向额头的地方印着一块烙铁的疤痕。沈凝怔了一秒。
    他捂住那块疤,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雨珠落在树叶上的“啪嗒”声一瞬间被放大,沈凝以为他会不悦地对她指枪相向时,他松开手,慈爱地笑了。
    “被吓到了?”
    沈凝摇摇头:“只是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印记了,有点陌生。”
    每一个逃亡的帝国士兵回到帝国,都会被终身印上这样的烙印,所以很多临阵脱逃的士兵都是宁肯克死他乡,也不愿踏入帝国的国土。
    可很多时候,逃亡是一件没办法选择的事,因为坚守无济于事。她自己也逃过,但军部碍于她的身份,没敢对她实行任何措施,反而帮她瞒了下去。
    老大爷招手让她坐在,沈凝顺从地坐在了他对面。
    “你叫什么?”老大爷问。
    “沈……沈一。”沈凝改了口。
    “姓沈啊。”他捏起一颗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似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俯身压下那颗洁白的围棋。
    “每次周老将军来看周小公子时,总要在我面前念叨几句沈元帅的独女。听多了,我常常觉得周老有个女儿姓沈。”
    他“咯咯”地笑了三声,沈凝不语。她低头给邵涵发了条通讯,希望雨停之前,邵涵能来接她。
    手腕上的伤口隐隐有发炎的趋势,沈凝越发不满另一个她干出的好事。
    老大爷问她会不会下棋,她说不会。但她是会的,邵涵以前没事就喜欢摆弄这些文雅的东西,她跟着也学了一些。
    她干坐着,漫无边际的雨声包围了一方狭小的天地。
    “那你该学学了,下棋可以静心。”老大爷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幽暗的屋内,拿了一块干毛巾给她。她接过,道了一句多谢。
    “你是周小公子什么人呀?我以前好像都没见过你。”老大爷看着她,她想了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朋友,以前在其他要塞时一起参加过战役。”
    邵涵把他当朋友,邵涵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交换一下等式,她觉得自己说的不算假话。
    她说完这句哈,老大爷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话可不能乱说,我是看着周小公子长大的。周小公子一向害羞,除了之前任职参谋的邵涵上校外,周小公子几乎不敢跟别人多说一句话。”
    “可能是乱说的吧。”沈凝揪了揪后背的衣服,湿黏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她有些烦躁了,她讨厌这阴雨连绵的天气。
    她坐不住,但当老人以怀念的语气陈述关于周青的事时,她忘记了雨天,也忘记了贴在她皮肤上的衣服。
    老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聊起周青,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清明。因那慈爱的目光,沈凝甚至忽略了他丑陋的容颜。
    他娓娓道来关于周青的一系列事情,沈凝借此得以填补了关于周青之死的前因后果。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老人讲得口干舌燥,可他乐此不彼,反而露出愉悦的神情。
    等他讲得差不多时,雨也停了。
    天空放晴,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清新的空气填充了五脏六腑,沈凝伸了一个懒腰。
    她看向陵园古朴的石门,打断了老大爷的话:“我想进去祭拜一下他。”
    老大爷笑着点头:“需要我带路吗?”
    “不必。”
    沈凝起身,独自一人走进陵园。陵园内景色怡然,翠绿的藤叶上开满白色、粉色的牵牛花,透明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雨珠。
    陵园内有很多冰棺,分成三列整齐摆放。沈凝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周青的墓碑。墓碑后方,两米左右长的蓝色冰棺里,面容平静,衣着干净整齐的周青仿佛睡着了一样。他死时,才三十二岁,比起她们,小得太多了。他年轻而俊雅的容颜永远地停留在了最美好的一瞬间。
    这样的死亡,沈凝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老大爷的惋惜犹在她耳畔低低回响:“他很有天赋的啊,要不是天妒英才,说不定他会是同邵涵上校他们一样,是个出色的指挥官。”
    他在邵涵心中占有不可抹去的地位,但她对他难以生妒。因为她记起了他,他最后是为她而死的。
    死前,他还认真地嘱咐她要好好保护自己和邵涵。
    蓝微说,邵涵有三个副官,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邵涵在被背叛后,周青曾用生命换得过邵涵的信任。周青才是邵涵的最后一个副官。
    她蹲下身,盯着墓碑上周青的照片发呆。
    即使知道了前因后果,她也生不出丝毫的愧疚之情。非要说有什么感受,或许仅有一点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军靴踩过青石板的清脆声在她身后响起,她肩上忽然一暖,邵涵淡淡的声音自她头顶洒下:“我可没让你跑来这里。”
    她拢紧身上的外套,寒气一扫而光。
    “腿麻了……”她眨巴眼,朝邵涵伸出手,邵涵右手挂在裤兜上,左手自然地垂落。邵涵站得有点歪,却没有丝毫痞气,正经严肃的表情昭示着她在生气的事实。
    她泄气地收回手的瞬间,整个人腾空而起。邵涵身上透来的清香扑满鼻尖,沈凝下意识地想跳下去。邵涵收紧手臂,声音柔了许多:“别动,我们回去。”
    “可是……”
    “你发烧了。”邵涵不容拒绝道。
    沈凝靠在她怀里,忍不住问她:“你不想和周青说说话吗?”
    “想。”邵涵低下头,蓝眸眸色不断加深,四目接触的刹那,似有千言万语碰撞,“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下一次天晴,我们再来也不迟。”
    她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通身的冷冽之气尽散。
    沈凝“嗯”了一声,她透过邵涵臂弯间的空隙,看着墓碑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成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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