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很久。
她回想起童年时代, 她拼命地去描绘秦加依的模样, 然而不论她怎么努力,她始终想不起秦加依的脸。倒是秦加依那暗含讽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回响在记忆的长河中, 久久不散。
她知道另一个她对于秦加依的执念,她自己也想解决掉搁置了多年的心结——当初秦加依为什么要救她。
她仍然记得她十六岁生日前天, 沈行燃带她回到了位于帝星的沈家, 她因此得以与阔别了两年左右的秦加依重逢。
两年多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恢宏的沈家公馆的一草一木还同她记忆中一样恣肆生长。回到陌生而熟悉的家里, 她不像主人, 倒像久不来的客人, 她感到了无所适从的拘谨。
久无音信的秦加依一如从前,身着一袭蓝白相间的华袍, 从扶梯上款步而下, 目光睥睨,高高在上。但有一些东西在冥冥中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秦加依的面部消瘦得厉害,眼睛深陷在眼窝内,烟灰色的眼珠里弥漫着渗人的死气。
沈凝向后退了一小步, 躲在高大瘦削的沈行燃身后。秦加依淡淡的声音细若蚊足:“进来坐吧。”
她冷静淡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狂躁迹象。沈凝有些不解, 她周围的人一直在暗传秦加依疯了, 被送进精神病医院疗养一事, 但她觉得秦加依除了瘦了一些外, 并没有什么变化。
“小凝, 去跟你母亲打一下招呼。”
沈行燃温厚的手掌轻按在她肩膀, 她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便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她不敢看秦加依,秦加依给她的感觉陌生得可怕。她迈着小步挪到管家身边,右手悄悄揪住管家腰部的衣服,管家体贴地问:“小凝是不是累了?要不我先带去你休息?”
她求之不得地点头。
沈行燃道:“也好,那你先带她休息吧。”
沈凝小步跟在管家身旁,秦加依站在楼梯口,她走过秦加依身边的刹那,一股强烈的悸动窜过后背,引起了一阵颤栗。
管家对秦加依微微俯身:“夫人。”
秦加依没理会他,她冷声向沈凝问道:“沈凝,你的家教都喂狗了是吗?”
沈凝身子一僵,动作停滞,整个人弯成弓的形状,保持趋向前的姿势。她怔了一会,才意识到秦加依是在跟她说话。
她转过身,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
秦加依双臂环抱,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体线条起伏有致,身材姣好。近看她蓦地发现自己长得至少与秦加依有六分相似。
与秦加依对视,她仿佛是在与未来的自己促膝长谈。但秦加依的视线太过咄咄逼人,她不得不垂下眼睑,佯装在观察某物。
“我……”她半张开口,斟酌了好半会用词,她做不到像那个她一样对生母冷言冷语,但也叫不出口“母亲”二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高大瘦削的沈行燃看了看她,她眼珠四转,有些丧气。
“加依,小凝赶路很累了,让孩子先去休息。”沈行燃踏进大厅,秦加依轻讽一声,没再为难沈凝。
沈凝如释重负,一下子卸掉了肩上百八十斤的担子。
她快步上楼,一进到房间,立即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后,她跌坐在地上,脸埋进臂弯的怀抱中。
忐忑不安的心跳趋于平静,她才抬起头,露出眼睛,环顾四周。主色调为黑白两色的房间整洁明亮,偌大的落地窗一尘不染,窗帘别在墙上,像张开翅膀的巨鹰,预备俯身向湛蓝的苍穹盘旋翱翔。
床上的被褥对折成两半躺在右侧,两个枕头分占双人床。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香味,让人不由得怀疑这气味是不是从大门两侧的花圃飘来的。
梳妆镜前依然摆放着她与邵涵的合照。
她走过去,拿起照片。
现代已经很少人会保留胶质相片了,比起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终会分解成风的相片,更多人的喜爱有质感的投影相册,那样不管过去多久,只要登录相关账号,照片永远定格在永恒的一瞬间。但偏偏,邵涵执着于注定要消逝的事物,例如手写的书信、会泛黄的相片、保留不住的落叶……
照片上“她”和邵涵挨得很近,“她”双手撑在邵涵腿上,侧身朝向邵涵,神情不悦。邵涵眉眼微弯,右手穿过“她”后背,放在“她”右肩。她们身后的喷泉开出了透明色的硕大花朵,一方碧空下,米白色的沈家公馆盎然耸立。
场面一度温馨,令她嫉妒。
她捂住照片上的沈凝,单独盯着邵涵看。
她一直没见过邵涵,但一见到邵涵的照片,狂热的情绪就会翻腾汹涌。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反应,无法掌控的心动。
她分不清对邵涵的在意是源自自己,还是那个“她”保留给她的感情。不论是那种,独占邵涵的目标是十分明确的,因为她就是为此而生。
她反扣住照片,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了柜子里邵涵的衣服。宽大的衣服挂在她身上,衣角垂至她大腿,她完全能把邵涵的衣服当睡衣穿。
这么一决定,她单穿一件无纹衬衫就躺在了床上。窗外宜人的景色映入眼底,她拉过被子,盖住一半的身子,侧躺入睡。
睡意朦朦胧胧,浅睡的习惯导致她在门开的一瞬间,同步清醒了。她一动不动,屏息以待。不到一分钟,她感觉到床榻略向下陷,温暖的指腹依次掠过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
小心翼翼的抚摸弄得沈凝睫毛轻颤,她不情不愿地缓缓睁眼,邵涵立体的五官映入眼帘。
她揪紧床单,目光贪婪地扫过邵涵的每一寸肌肤。
跟沈行燃在外生活的几年时间内,她不止一次见过邵涵的3d照片。虽然那照片里的邵涵同样是立体的,却远不如眼前之人来得真实。
心跳声在耳边“砰砰”作响,大有冲破束缚的趋势。
她撑起身,邵涵托住她后背,歉然道:“我吵醒你了?”
她下意识地想说没有,话出口却改了意思:“对啊,你吵到我了。”
邵涵唇瓣微启,贝齿隐约露出几颗:“我……”
她窘迫的神态逗笑了沈凝,驱散了沈凝回来之前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不安。沈凝一点点地靠近她,见她神色如常,便越发大胆地爬到了她腿上。
“你弄醒了我,你要哄我睡。”沈凝搂住她的腰,娇蛮地提出要求。邵涵如她所料,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言语和行动上却没拒绝她的要求。
半晌过去,邵涵磕磕绊绊地问:“怎、怎么哄?”
沈凝使劲钻进她怀里,使坏说:“能把我哄睡着就可以了。”
邵涵撩开她耳侧的头发,轻柔的歌声潺潺流动。她清透的嗓音配上曲调舒缓平静的古老歌谣,给人以昏昏欲睡的欲望。
沈凝静静地聆听着。
邵涵的手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舒服得令她一度想睡。但一想到邵涵以前也这么哄过那人,她睡意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抱紧邵涵,邵涵停下歌声,低眉看她:“还是睡不着?”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邵涵的目光四挪,她显得有些无措。
沈凝抽出右手,拍了拍床:“你陪我睡。”
邵涵犹豫之色顿显:“我……”
“这么嫌弃我吗?”沈凝哼了一声,佯装生气,掀起被子裹住自己。被子下的世界狭窄得只容她一人存在,她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被子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会,沈凝趴在床上,偷偷掀开被子,发现邵涵脱掉了厚重的制服,单着一件单薄的背心。
邵涵正在换睡衣。
她偷瞄了几眼邵涵丰满的胸脯,再对比自己一马平川的胸,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她盖严实被子,然而邵涵轻轻松松就把她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她跪坐在床上,邵涵向她解释说:“一结束训练我就赶回来了,连澡都没洗,你不是最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吗?”
“我……”不是。
她默默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她很想为自己辩解,但邵涵认真的表情却令她说不出口。她若是说了实话,她怕邵涵会厌恶她。
她不是原先的沈凝,她和“她”截然不同。“她”的喜好与她的喜好可谓是大相径庭。除了都喜欢邵涵外,她们之间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共同点。就好比她没有任何洁癖,再脏再乱的环境她都可以适应自如;“她”却患有严重的洁癖,甚至会因为一粒细小的尘埃而大发雷霆,对人对事极为苛刻。
她不喜欢邵涵把她当成“她”。
尽管她们之间共享记忆、共享身份,但她始终觉得她和那人是不同的,所以她不喜邵涵用对“她”的方式来对待她,邵涵应该改掉原先的惯性思维。
毕竟,若是那人,不等到邵涵亲自赔礼道歉,“她”不会主动理会邵涵。可是她不在意谁低头,只要最终结果如她所愿,过程如何压根不重要。
要知道邵涵的性子是言出必行的类型,说走就走,绝不回头。两多年的时间,邵涵除了定时给她写信外,连个视频都吝啬给予她。
她问周围的人邵涵身在何处,不论是谁,答复既统一又简洁——在军校。她若不缠着沈行燃带她回来,指不定那年她才能见到邵涵。
她挣脱邵涵的怀抱,裹着被子,滚到床边,给邵涵留出了大半的空位。邵涵顺着她的意思躺下。
两人中间隔着一人的位置,邵涵枕在自己手臂上,侧身面向她,蓝眸半阖。
“你过得怎么样?”邵涵问。
沈凝边踢被子边嘟囔道:“你都不来找我。”
两句话同步一出,沈凝与邵涵看着彼此的眼睛,皆愣了一秒。邵涵“蹭”地坐起身,吓得沈凝也一惊一乍地爬了起来。
“怎、怎么了?”沈凝惊魂未定,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
脸部轮廓尚显青涩的邵涵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沈凝揪拉起衣角,大腿部的肌肤白里透粉。邵涵后挪一大步,以狼狈的姿势摔在了绒毯上。沈凝后知后觉地放下衣角,地上的邵涵羞色未退。
她爬到邵涵跟前,不怀好意道:“你居然对未成年的我有反应?”
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邵涵,邵涵身上溢出了呛人的信息素。方才太过紧张,她没注意,如今仔细感应,她嗅到了难言的恶丑味,令身为alpha的她抗拒。
瞧邵涵惊慌的反应,她很快想到了原因。邵涵已经22岁了,正常而言,20岁成年礼,进入觉醒期,omega就要和alpha进行标记仪式。然而邵涵是沈家内定的儿媳,她又没成年,无法进行标记仪式,邵涵除了使用抑制素外别无他法。
别说邵涵是自愿的,就算邵涵不愿意,除非她明确不需要邵涵,不然邵涵就得为她守身如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邵涵被沈行燃带回沈家那天起,邵涵的一生早已大致被确定。
她们都一样,命运被牢牢束缚在他人的期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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