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忘掉渴望

    
    江水拍打石滩忽涨忽退，空气中充斥着潮湿水腥，凉风，浓雾。
    她听得见声响却看不见江流，脚底的触感不是沙滩江岸，少了硌脚的砂石。
    环顾左右，渺茫如烟，只剩自己孤伫无援。
    ......
    脚步声由低处而来。
    像是上楼梯的动静，来人脚掌踩踏石阶，稳妥的步调熟悉得令她安心。
    来人的名字就含在唇间，却在她张口想要呼喊时蓦地停了动作。
    她想不起来要喊出的名字。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空旷走廊、绿漆的窗户栏杆、朱红的破旧木门都一点点在她眼前清晰。
    正走向她的人，黑色的球鞋，洗得泛白的牛仔裤，T恤松松垮垮，肩上搭着的白底蓝领的外套，印着三高的校徽。
    再往上看，依然模糊的脸。
    她知道是谁，心里越发着急，伸手就要去抓，手臂却轻轻松松穿透了面前的人影。她低头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面前的人先出了声。
    “小饺子。”
    低沉熟悉的嗓音就这么打在她毫无准备的心口，胸中不可抑制一阵激荡，心脏极速收缩似乎想破膛而出。
    她握紧拳头想缓口气，身体却像是压了重石，喘息困难。
    单凭一声亲昵呼唤，刻在脑海中的汹涌回忆就朝她汹涌扑来。悲伤、后悔、愧疚夹杂着不敢再说出口的浓烈爱慕，随着这个无法忘怀的少年一同出现了。
    又出现了。
    “小饺子……”
    痞气语调反复拉扯她的心脏。嗓子眼又干又涩，鼻腔眼眶一瞬涩人的酸。
    她抬手想要拂开他脸前的雾。
    不能说话，看看他的脸也是好的......她真的太想他了。
    就在即将触摸上的片刻，眼前的人却不见了。她扭头寻找，少年已经向前走得很远。
    “这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少年不曾回头，话语却钻进她的耳朵里。不再是情人间的亲密，而是他一贯的冷淡漠然。
    眼眶中的泪珠一瞬滚落。
    直到模糊的身影再次被雾气掩埋，她还在拼命伸手想去抓，想和他解释。胳膊却像吊了千斤重般动弹不得，后背?B出汗意，要说的话一字都没出口，手也僵在原处要动不动。
    耳边只剩他随风而来的无情寡淡。
    “不要再见了。”
    ......
    “段锡！”睁了眼的陆小皎从床上惊坐而起，汗了的额头粘着湿发。
    月光从窗外照来，她脸色苍白。人看上去像静止了般，胸口却在剧烈起伏。
    好久，癔症过缓。
    陆小皎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梦。
    她抬手撩开脸侧碎发，手心先触到满脸凉泪。低头看手中沾惹的泪水，月光下晶莹剔透，不比她心口五味杂陈。
    “嗡……”床头手机连连震动。
    陆小皎看了眼窗外万籁俱寂的夜，猜都不用猜，这会子除了尤微也没别人会给她打电话。
    她抽了纸巾擦干脸，清嗓后接起电话，“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看看啊……太阳公公正耀眼，上午，十点多吧。”
    陆小皎把手里的纸团丢进垃圾桶，“那是东八区的太阳公。”
    “哎呀，同在地球村嘛。”尤微合上电脑，单手推着办公座，把老板椅滑去很远，单脚踩住窗边，“再说，我听着你也不像是被我吵醒的。怎么，越夜越精彩？”
    陆小皎不想辩驳，直接绕开话题，“给我打电话干嘛？”
    “没事啊，就是找这远在千里之外的闺蜜聊个天。啧，你个没良心的女人，还挺不耐烦咋地？几年见不着一次，丢我一人在这为大江阳的发展奉献青春。你整天待在吃人的资本主义社会，根本不知道我们社会主义的好！”
    “你凌晨三点半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跟我歌颂祖国，赞美家乡？”陆小皎吐了口气，抬手按压眉心。
    “我这不是想诱你回来么。”尤微笑，“听起来你不大情愿？”
    “嗯。”陆小皎躺回床上。
    “看来是我敬香不够骚了。”尤微半吊着话尾慢悠悠，“也不知道现在段锡骚不骚……”
    陆小皎倏地撑臂坐起，手机都差点被甩出去，“你有他消息了？”
    尤微听她猛然不同的激动语调，挑眉，“看来还是他比较骚。”
    陆小皎抿唇，“他……人在江阳吗？”
    “他要是不在，我还跟你废个什么话。”尤微脚划着地又回到桌边，伸手够了张名片，“什么时候回来，给你接风，顺带了你一桩心事。”
    “好。”陆小皎握紧手机，手心潮热，比不上她内心沸腾，“很快。”
    “行，挂了啊，摸鱼一上午，我得干活了。”
    陆小皎放下手机，摊开手心，还未干的泪水下又沁了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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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的工作处理得很迅速，兴许是陆小皎从来就没抱着会留下的心思。辞职、退房、告知老师朋友，一切事宜结束，也不过花了短短一个礼拜。
    飞机降落江阳机场那天，晴空万里。
    陆小皎随着人流往外走，脖子突然被人从身后揽住，“让我瞧瞧，这还是不是我那个原装出口的陆小皎？”
    陆小皎停下脚步，松开拉着箱子的手转头笑着看尤微，“不是了，这个陆小皎还带着英伦贵族范。”
    “我倒看着你像是带了身伦敦湿气，瞎得瑟什么，炸土豆吃少了吧？”尤微笑着接下陆小皎的行李箱，顺手来回推拉两下，“就带回来一个箱子，还这么轻点？”
    “我没什么东西。”
    “你可别是打算以后还走吧？”尤微侧过脸上下打量她。
    陆小皎很认真的摇头，她对上尤微的眼睛，抿唇似有考量，“段锡在哪？”
    “啧，塑料姐妹情。” 尤微瞥她一眼，抬腿往外面走，“回来不先关心关心我，张嘴就问那个臭男人的事。”
    陆小皎伸手挽住尤微的胳膊，配合她的步调跟着往外走。
    “今天我特意跟boss请了假，你就陪我吃个饭，泡个澡，再去夜店high一high。等我爽了，我保证你也能心满意足。”尤微松开拉箱杆，侧身站定，抬手挑起陆小皎的下巴，“你的明白？”
    陆小皎笑着拍开她的手，“好的，大爷。”
    陆小皎乖乖跟着尤微，饭店、酒店、美容院各兜一圈，直到坐在这灯红酒绿、震耳欲聋的夜店里，她才算能好好地“静一静”。
    “放开喝，给你热热闹闹接个风。”尤微捏杯碰响陆小皎的杯子。
    “就咱俩，接什么风。”陆小皎堪堪稳住杯中酒水，抬手抿了一口就皱起眉，“你给我点的什么啊？”
    “tomorrow。”尤微咧嘴笑，“让你一梦到天明的好东西，一醒你就能见到段锡。”
    “哄傻子呢？”陆小皎笑骂她。
    “别不信啊，我骗过你吗？”尤微笑觑，“你要是嫌人少，我再给你招几个小鲜肉来。别看这地儿挺偏，知道为什么它生意这么好不？这玩得花样多得很，你初初回国，要是真嫌这夜色太冷太寂寞，想带个小哥哥回家耍一耍，我也能给你拉几个来。”
    “好啊。”陆小皎笑应，抿了大口酒后偏头看向人挤人的舞池，“我要颜好条顺的，话不能多，不能染发烫发，最好是小脸单眼皮，如果眼角有颗痣就更完美了。当然，身手也不能差。”
    “嗤。”尤微轻笑嫌弃，“你不如直接指名道姓就要段锡。”
    “我是这个意思。”陆小皎也没遮掩。
    “行了行了，喝酒喝酒，你今天要是不喝到醉生梦死，就说明心里没我这个闺蜜，只有那个姓段的臭男人。”尤微拍桌子招来酒保，烈劲的鸡尾酒一样点一杯，陆小皎看得直咧嘴。
    耳畔的劲爆乐曲开始变得忽远忽近，陆小皎晃头看向舞池中的人，总觉得那是一人俩脑袋。她敛眉摇摇头，再睁眼，一人仨脑袋。
    “尤微。”陆小皎看向身边的位置，哪里还有人在。
    她撑着桌面站起来，脚步略微不稳，环视一圈没瞅见尤微的影子，还好看得见卫生间的绿色灯标。
    她踉踉跄跄地往那边走，眼睛眯着看那个挂在墙上穿了裙子的小人灯标，却感觉怎么越走越远。
    陆小皎生气地站定脚步，揉揉眼睛再往那边瞧，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另一边闪过。
    她几乎是本能的，思维都还没来得及没过脑子，身体已经铆足了劲地往那个人走的方向追去。
    脚下步伐因为醉酒而失了轻重连连打漂，陆小皎全然不顾，双手拨开一个个挡在她面前的人，眼中只往那边寻找刚刚闪现的人影。
    “哎呀，你干什么呀你。”一只手臂从旁边猛推陆小皎一把，她半分稳劲都没有，直直撞到一侧墙面。
    胡乱扶了两把，陆小皎虚倚着墙总算没摔地上去，抬头看，一个带着重影的女人正叉腰站在她面前。
    她衣服上的亮片在夜店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晃得陆小皎不自觉眯眼。
    “推了人不知道道歉？你刚推得我差点摔倒你知道吗？”
    尖锐的女声比震耳鼓点还要吵，陆小皎皱眉看她。烈酒上了头，她脑子嗡嗡的，也看不清面前女人的长相。
    但是正指着她脸的绯色长指甲，陆小皎还是能看得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闪出一句话，“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她。”
    “不好意思，我急着找人。”陆小皎扶墙站直，扭头望过去，哪里还有刚才的人影。
    也许是她喝酒喝到眼晕，怎么可能在这碰见他呢？
    陆小皎叹了口气。
    “找人，我看你是急着偷人吧？这么急不可耐，要不我给你拉个男人？省的你在这推推攘攘，再摸上别人家的男人去。”女人不满陆小皎一句简单道歉，话上句句带刺。
    陆小皎平时脾气挺好的姑娘，今晚喝大了酒听见别的女人说她要摸的是别人家的男人，她一瞬联想到段锡，火气顿时就蹭蹭窜起来，“你放屁，段锡才不是别人家的。”
    “死丫头你骂谁呢？”女人指着陆小皎的手指改换成巴掌，重重地把她往地上推。
    陆小皎靠着酒劲拉住女人的手，嘴上不忘还击，“骂你呢，臭傻逼，go fuck yourself！”
    她很少讲脏话，骂人的语言也是上高中的时候被段锡周围的朋友耳濡目染学来的，剩下她句英文，则是她在英国这么多年学会的唯一一句洋腔粗口。
    “小,婊,子你还拽洋文。”女人听不懂陆小皎用英文骂了什么，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脚上踩得细尖高跟鞋气势汹汹地冲着陆小皎的小腿就踢了过去。
    陆小皎一时吃痛，手上力道也松了去，女人顺势更用力地把她往地上推。
    身体失了平衡，眼瞧着就要向后倒地上去，陆小皎左右抓不住扶手的东西，惊慌紧合上着眼。
    后腰突然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臂揽住，陆小皎跟被身后的人揽入胸前。
    醉酒让她仍迟钝地闭着眼睛，至于下一刻她就要面对的人，陆小皎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