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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生似乎着急走,但还是抽空挑了下眉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急急慌慌地回头冲班级里叫了声,“班长,有人找。”
“班长班长班长,有人找啊!!!”
我不知道裴佑安听见了没有,我只知道好多人都在往这边看。
教室里乱糟糟的,那女生大约怕对方没有听到,又扯着嗓子喊了句,“裴佑安,有人找你!”
这一次裴佑安抬了头,女生给他指了指我,然后八卦地跟身边人笑了笑,终于跑着走了。她或许还跟同伴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有些窘迫,但赶鸭子上架,现在总不能溜之大吉。
裴佑安单肩挎着书包,眼睛因为疲劳而微眯着,显得人有些懒散。他从课桌后站起来,径直朝我走来的时候,我一阵心慌,偷拿别人车钥匙真的是好过分啊!但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无论我怎么努力回忆,我都找不到丝毫自己摸过他钥匙的痕迹。
唯一的解释大概是命运的安排。
……原谅我小说看多了,脑子不太正常。
我忙把钥匙拿出来捧到他面前,用我平生最真诚的目光看着他,“对不起,我可能是被砸懵了,不知道怎么把你车钥匙拿走了。我不是故意的,抱歉,我可能人有点儿……马虎。”
这解释好像很拙劣。
我吞了口唾沫,和学霸聊天对学渣来说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
或许我那一句“砸懵了”太像控诉,而偷偷拿人车钥匙的行为和动力又十分可疑,裴佑安接过车钥匙,盯着我看了三秒钟之后,礼貌地问我,“头还晕吗?”
我急忙摇了摇头以证清白,“不,不晕了。”
但还是有一个大包,碰到的时候会疼。都是小事。我终于良心发现,觉察到自己之前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裴佑安实在是个教养良好的男孩子,到现在还在问我头晕不晕。
我对他的印象更是好了三分。
他点了点头,再次和我道歉,“今天很抱歉,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他举了下车钥匙,“正好顺路。”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或许会很奇怪,但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因为是班长,做事总是比别人周到,而他看起来比其他男生要早熟很多,所以在很多同龄女孩子那里,就像一个严肃的大哥一样。他说话总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感觉,会让人下意识顺从。
而学习好的人,莫名带着一股子正经感,所以这样的话丝毫没显出什么不妥来。
不瞒你说,我和裴佑安两家住得特别近,我曾经亲眼看见过我们从同一站公交车上下来,然后进了同一个小区的不同单元楼。
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的,我那时候很激动地跟我的同桌说:“天呐,我竟然和裴佑安住一个小区。”
十九中在上江区,上江区本就不大,附近的孩子都会选择在十九中上学,有时一个小区或者郊村十几个人都在一个年级甚至同一个班的都存在,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就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就好像我和学霸住同一个小区,我也能变成学霸似的。
可惜我和他不熟,我家刚搬进那个小区没多久,是租的房子。
我对他的认识,也仅仅是知道他经常排在年级榜上前几的名字而已。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有注意到我。
我忙摇头,“不用不用,没关系,我真的没事了。我妈老说我娇气,嗯,我就是喊得声音大,真的没事。”我想我的急切显得够真诚了。
但真的好傻,我快被自己蠢哭了。
虽然我很想答应,这样我就可以跟我的同桌炫耀了,但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还有,虽然小说很浪漫,但两个不熟悉的人会很尴尬的。
他没有强求,点了点头,跟我告辞走了。
他去推自行车,我回去收拾书包。
那天我出去晚了,那辆傲娇的119路公交车再也没有出现过,等了十分钟之后,我那急性子就耐不住了,打算走着回家去。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说过,我有发达的运动细胞,就算是跑场马拉松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别说我家离得本来就不算太远。
我一边走一边摸出一本杂志翻着,最新一期的言情杂志,我省了零食钱买来的,还崭新崭新的,里面有我最喜欢的作者的最新访谈,我最喜欢的一本连载小说里的周边海报夹在里面,我宝贝地藏着没敢在教室看,不然这会儿估计早就被人打劫走了,或许我就再也看不到它美丽的身影了。
我心满意足地和女神进行着灵魂对话,我在无上的心理满足中慢吞吞地行走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上,我闭着眼也不会撞到树的,这路上也没多少人,所以更没机会撞到我。
然后我听见一声刹车的声音,一辆自行车侧停在我左手侧,我抬头的时候,裴佑安一条腿支着地,偏头俯视我,用他那略带着班长口吻的命令声音说:“走路的时候不要看书。”
我一瞬间感受到了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可能会没收我的书。
我心口跳了一大跳,手里的杂志险些捏不住,我心虚地“哦”了声,默默地杂志又塞进书包里。
虽然被训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出来,那感觉模糊而暧昧,我只觉得自己心跳不已,我看见夕阳下裴佑安的侧脸,柔和而明媚,带着少年干净清朗的气质。
他问我,“走着回去?”
我点点头,讷讷解释说:“公交一直没来。”
我想说走着回去也没什么不妥,可我在他面前竟然失去了健谈的本性,显得有几分木讷。
他“嗯”了声,似是斟酌了片刻,“要不要我载你?”
或许他只是礼貌地问我一句,但我内心戏十足地觉得,我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再拒绝会不会显得不太好?我在心里默默纠结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了句,“那……麻烦你了?”
他淡声说:“不麻烦。”
于是我脸皮子其厚地挪上了他的车后座。
小说里,女主坐在男主的单车后座,会害羞地扯住男生的衣角,车子碾过香樟树街道,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打在少年人身上,是浪漫而唯美的。但我可不敢扯裴佑安的衣服,坑坑洼洼的人行道和深秋冷得扎骨头的风也没有丝毫浪漫气息,我小心地抓住车后座,觉得有那么点点的别扭。
但感觉……好像还不错。
我生父早亡,继父虽然是个好人,但为人过于严肃,我总是和他亲近不来。他和我妈妈都是很勤勉的人,工作兢兢业业,努力赚钱养家,我们一家都是相对独立的人,即便我还小的时候,就学会照顾自己和照顾爸妈,自食其力已经成为习惯。
突然有一次被人照顾,那感觉是很奇妙的,有一点点惶恐,还有一点点雀跃。
他的自行车停在我家的楼下,我的目光从他宽阔的肩背上移到了他侧过的脸上,夕阳下他的身影显得异常清俊,我失神地说:谢谢!
他说:“不客气。再见。”
那是深秋很寻常的一天。
我在日记里写下他的名字。
我写:裴佑安今天送我回家,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他。
我把裴佑安三个字写得异常潦草,好像生怕谁认出来似的。
这句话写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盯着它看了好久,就好像看到了一副羞耻的图画,脸越来越红,我欲盖弥彰地把“他”改成了“她”,然后过了会儿又心惊肉跳地用涂改液涂了起来。
我的日记本到现在还有那行用涂改液涂了的痕迹。时光会记得我一笔一划写下的时候唇角矜持的笑意,它可能还会嘲笑我轻易到来的喜欢。
但我是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一刻我是怎样的欢喜。
而如今再回忆起来,竟恍若隔世。
我回过神来,回到十三年后这个仲春的早上,天还很冷,冷空气渗进屋子里,隔壁阿姨用大嗓门在敦促他懒怠的儿子,我的狗狗凯撒围着面前的人转来转去,我狠狠地吸了下鼻子,迟疑地又在心里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裴佑安……”
他似乎应了我一声,很淡的一声“嗯”,他怀里的小人儿怯怯地抱着他的脖子,那小姑娘仔细地瞅着我,然后叫了一声……“妈妈。”
裴佑安抓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下,然后抿了抿唇,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低着头看着我,“可以帮我看会儿孩子吗?我得搬东西。”
他用那双深邃的眉眼看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拒绝的能力。
我点了点头。伸手把小姑娘接了过来,她好像对我毫无防备,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
那是个很精致的小姑娘,真真粉雕玉琢一样,她的眼睛和裴佑安一模一样,她的嘴巴……她的嘴巴像我,肉嘟嘟的,嘴角往上翘。
我赶忙摇了摇头,她的妈妈如果知道我这样想,怕是会不高兴。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声,脑海里忍不住去思索一些事情。
昨天我的房东好像告诉我新租客自己带女儿,那她妈妈呢?
离婚了?还是吵架了?
我不知道,只觉得心乱如麻。
我脑子到现在还是懵的,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醒来的时候还不确定自己是醒了,还是在梦里。我以为再相见会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但好像什么都没有,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好像毫无所谓,又或许……本该如此。
泽凡也醒了,我把小姑娘抱到床上坐着,小姑娘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看,然后又叫了一声,“妈妈!”
泽凡捂着嘴巴,惊讶地看着我,“楚楚,你什么时候有了私生子。”
我拍了他一巴掌,让他闭嘴,然后滚去洗脸。
我碰了碰小姑娘的粉嫩嫩的脸,苦笑呢喃了句,“你的妈妈不在这里,你想她了吗?”
小姑娘似乎听懂了,登时鼓了一包泪,泪眼汪汪地委屈着叫了声,“妈妈!”她伸出手,好像是要抱抱。
她那眼神太过可怜,我赶忙把她抱了起来,“好好,不哭啊,妈妈抱。”
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把那张肉肉的小脸埋在我的脖子里,好久好久不松手,就好像生怕我把她丢掉一样。
我想她的妈妈是有多狠心,才能抛弃这样一个可爱的小生命。
我忽然又有点儿心疼裴佑安。
他那样好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呢?
这不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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