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必喜欢我

7.初雪

    
    7
    那天的雪下得好大,鹅毛似地往下飘,所有人都无心上课,眼神不住地往外飘,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兴奋、雀跃……
    外面是一团白……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树木是白的,人走在雪里,不一会儿就也变白了。
    吸一口冷空气,甘冽沁到每一个肺泡里。
    有躲冬的鸟儿飞到走廊上,被忽然响起的下课铃吓跑了。
    所有人都涌到走廊上看雪,甚至一些同学跑到楼下去淋雪,团着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打雪仗。
    场面壮阔极了。
    有女生在小声嘀咕说,说对着初雪许愿,神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我被这气氛感染,哈了口气,挫着冻僵的手在栏杆上的一层雪里搓了一小雪人,摸了一根红发绳给它打了个蝴蝶结,我把它端端正正摆在护栏上,对着它许愿,我说希望周楚有一天能追到裴佑安。
    我恬不知耻地说将来我要和裴佑安结婚生子。
    尽管那时候我才十五岁,爱情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人生仪式。
    我在心里默默地许愿,尽管不会有人听见,但我还是红了脸,王乐乐过来撞我,调侃我是不是又思春了。我追着她揍她,让她闭嘴。但她还是不停地嚷嚷,“哎哟,害羞了害羞了。周楚害羞了。”
    或许我喜欢裴佑安已经不是秘密了,我看到好几个女生露出了然的窃窃的笑意。
    我觉得难为情,但隐隐又有一种昭告天下的冲动,我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我只知道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塞满了,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我怀揣了一个巨大的美丽的秘密,我想和人分享,但又不想和人分享。
    我想大声说出来,想告诉全世界,但我只是悄悄地藏起来,一个人品尝暗恋的甜蜜和苦涩。
    我快憋死了。
    很多时候,我在心里默念裴佑安的名字,亲近而熟稔,就好像我们早已认识一般。
    ……
    那天提前放学了,广播里不住地说雪天路滑,请同学们谨慎慢行,注意安全。
    我戴着一双毛线手套,套了帽子和围脖,裹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带着王乐乐同学去了操场,我怀里抱着从操场后头的公共厕所里顺来的铁锹,心惊肉跳地再次嘱咐王乐乐,“你帮我看着人,有人往这边过来,你赶紧叫我,我们一起跑。”
    大家都忙着往家里赶,应该不会过来这边的,但我还是害怕。
    我俩搞得像是特务在执行秘密任务似的,她站在操场门口望风,我在里面堆雪人。下午就算上体育课,也一定是在室内体育馆,我把雪人堆在室内体育场门口。
    因为害怕,我动作特别快,我堆了一个好高好高的雪堆,然后开始慢慢修形状,那雪人几乎要和我一样高了,我给它肚子上画了一颗心,把我的红色记号笔的水全挤了出来,我给它戴了围巾和帽子,我甚至把发卡摘下来插在它的脑袋上,最后我给它塞了两根树枝当胳膊,胳膊上绑着一封油皮纸封装的信,那封信生怕被人看出来是写给谁似的,只在右下角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小字——
    致:裴佑安
    我站在雪人面前看了好久,乐乐在门口不住地催我:你好了没有啊?我快冻死了。差不多得了啊!你修那么完美等下午也被雪盖了,没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让我再把轮廓修一下吧!
    我人生中第一次表白,尽管不是面对面,但对我来说还是意义非凡。
    我终于磨磨蹭蹭弄好的时候,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我希望有好心人帮我把信给裴佑安。”
    我相信命运,我相信神奇的巧合和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奇迹一般的联系。
    以少年人八卦的程度来说,一定会引起轰动的。年少的时候都很喜欢起哄。就算被老师逮到了也不怕,反正我也没有署名。这样的表白真的有够糟糕的,但或许那时候并不是很在意到底能不能追到裴佑安,对我来说,表白是一种必须完成的仪式,就好像我说了喜欢,就赢得了胜利。尽管我也说不上来这胜利是怎么样的胜利。
    然后乐乐过来观摩了我的作品,她嗤笑了我一声:你弄了半天就弄出来个这?
    我搓着手,一边推着她悄悄从侧门溜,一边回答她:“我的天哪你是不知道我的手抖成什么样。”搞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我们从校门口出去的时候,学校已经没人了,门卫大叔责备了我们:“提前给你们放学还不回家,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我点头哈腰地给大叔道歉,然后无比忐忑地回了家。一整个中午我都很忐忑,我一会儿害怕那个雪人没有人看见,我一会儿又害怕那个雪人被人看见,好一会儿冲动都驱使着我早点儿去学校把那个雪人给毁掉,但我没办法跟妈妈交代我到学校去干什么,我因为晚回来才刚刚撒了谎,我说是因为我的同学生病了,我陪她去了趟医务室。
    我是个不太会撒谎的人,再撒一次谎我会因为结巴而露馅儿的。
    我躺在床上午睡,然后辗转反侧。
    满心青春的烦恼。
    那个初雪的天注定像一枚钢印,以一种深刻的烙印刻在我的生命里。
    那天的雪下得好大,下午的时候已经升级为暴雪了,气象监测局发布了黄色暴雪预警。
    我记得那个下午的体育课取消了,广播里说:今天下午所有班级的体育课不再进行,大家在教室里上自习。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沮丧地想要流眼泪。
    泡汤了,都泡汤了。
    我偷偷地站在楼下?望操场,那边白茫茫一片,那个高高的雪人好像已经看不见了。
    我莫名松了一口气,但难过得要命。
    我的一腔热情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就这样融化在了这场大雪里。
    乐乐在下午课间的时候直接去了对楼的二楼,她把校草叫出来,两个人站在走廊里说话,我想她可真勇敢,如果我把裴佑安从教室里叫出来,我一定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
    她很快回来了,上课的时候趴在臂弯里咬着自己的胳膊偷偷地笑,她说校草约他周末去书店买资料,然后顺便去电玩城玩。
    我觉得更惆怅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闷闷不乐,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生气。
    有一天我做了梦,梦见我和裴佑安坐了同桌,他做题好快啊,好像不用思考一样,我一边感慨他的学霸程度,一边唾弃自己,觉得他是天上的云彩,而我就是地上的泥土,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胆敢喜欢他。
    我决定好好学习,不再去想他,我单方面宣布自己走出了还未恋爱就失恋的阴影,踌躇满志地打算冲击年级第一,为上清华和北大做准备。
    我的热情彻底吓到了王乐乐,她摸着额头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用一种深沉的语气说:“我只是突然明白了,裴佑安不属于我。”
    我把我的QQ个性签名改成——我抓不住光,就像我抓不住你。
    彻底变成一个中二少女,一颗心在油锅上煎啊熬啊,被自己折腾的彻底寂灭。
    但……
    死灰复燃是那么的容易。
    我记得是一个傍晚,放学的时候,我坐119路回家,进小区大门的时候,裴佑安就站在门口,他坐在自行车上,单腿撑着地,似乎特意在等谁似的,手里拿着一本数学习题集翻着。
    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跳急速,腿不听使唤地打着哆嗦,我不敢靠近他,我特别想拔腿转身跑走,但那样会不会显得很可疑?我内心的小人在狂啸。
    神呐!我该怎么办!
    他背后好像长了眼睛,忽然转过头来,冲我招了一下手,我觉得我好像在踩棉花,腿脚发软地朝他走过去。
    他车子把手上挂着一个袋子,他取下来,递到我手里,我没敢问他是什么东西,他也没吭声,脚背挑着自行车脚蹬倒转了一圈,然后踩上去,摆了下手,蹬着自行车走了。
    他彻底消失在我视线的时候,我才打开袋子看了一眼。
    然后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手。
    天呐!
    天呐!
    天呐!
    里面是我那天堆雪人的时候给雪人穿的帽子和围巾,还有发卡,是旧的,我本来是想丢掉的,后来放学的时候我曾经去找过,但已经找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被保洁阿姨给收走了。
    这会儿它们安安静静地待在牛皮纸袋里,叠得整整齐齐,我忽然觉得脸红心跳,激动地想要围着小区跑两圈。我一路跑回家去,跑回我房间,我躺在床上打滚,狠狠咬自己手,也不能缓解我狂跳的心脏。
    裴佑安竟然知道这帽子和围巾是我的!
    他亲自送回给了我!
    那是不是说信他也看了?
    他知道是我写的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哪!天呐!
    我在床上打滚,被单皱成一团也不管,我把被子蒙在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种强烈的直觉狠狠地在砸我的脑门,砸得我头晕眼花。
    我深切地觉得,裴佑安或许喜欢我!
    我被这想法吓了一大跳。
    第二天我对王乐乐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狠狠拍了我一巴掌:卧槽!?
    那一巴掌内力太过雄厚,我差点儿吐血而亡,但我不打算和她计较,毕竟人在极度的喜悦当中,是愿意宽容地原谅任何事的。
    那天上自习课,有人无聊,拿了一个本子给班上的同学的后代起名字。
    这样的游戏,当然是不会正正经经的。
    我们班有个男生姓巴,有人给他儿子起名叫巴霸,起名的人说:你看,多霸气,以后他上学,老师点他名字答题,都要叫一声‘巴霸,上来把这道题做了。’
    他解释完,周围人哈哈大笑,然后热情洋溢地给其他人起名字,比如姓王的儿子叫王子女儿叫王妃,姓白的儿子叫白柏,姓朱的叫八戒……没一个正常的。
    后来演变成一场大赛,那个本子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每一个人负责给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起一个“夺目”的名字,大家一边想自己的,一边看别人的找乐子,这种出风头的事,大家当然都是绞尽脑汁。
    但对于男孩子来说,这事就是为了搞怪,对于女孩子来说,就有了另外一层含义,现有的姓氏继承制度,意味着女孩子并不能提前知道自己儿子女儿姓什么,所以女生给自己儿子女儿取名都取自己的姓,或者只取名不取姓,女生不搞怪,女生走唯美路线,什么韩君翊、秦紫涵、李芷柔……酸得人牙都要倒了。当然,偶尔会有一个两个女生给自己孩子冠上其他的姓氏,这时候就会招来无数的福尔摩斯八卦达人来破案。
    本子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心跳到嗓子眼里,我不知道怎么样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在本子上写了“裴鱼”两个字。
    全班的人都知道周楚爱吃鱼,现在全班的人也将会知道,周楚喜欢的人姓裴。
    我们班是没有姓裴的,全校姓裴的都屈指可数。
    本子传到后排的时候,我把脸埋在臂弯里,紧张得都快猝死了。
    我听见有人长长地“哦~~~~”了一声,“裴鱼啊!”
    然后有人接话,斩钉截铁地一句:“裴佑安!”
    嘭的一声,我脑子炸了,心跳停止了。
    我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然后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对,我就是喜欢裴佑安!
    学校就那么大,八卦又传播的那样快,放学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我深切地怀疑裴佑安都听说了,对于这一可能,我既忐忑又暗暗期待着什么。
    之后好几天,相熟的人都会拿裴鱼两个字调侃我,他们有时候会叫我——裴鱼她妈!
    我脸皮子不够厚,所以经常脸红。
    我越是脸红,他们就越是变本加厉。
    后来我得到确切消息,裴佑安的确知道了,他们班的男生调侃他,说:哎,裴佑安,你有女儿了你知道吗?叫裴鱼。
    他那时候正在写作业,闻言只抬了抬头,抿着唇说了句,“无聊。”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彻底昏厥了。
    我想我的矜持和脸面,在他那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他会怎么想我?我经常想。
    年少的时候,好像总是很有耐心,暗恋以年计,试探以年计,付出很多,等待一个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回应,哪怕对方只是稍稍给一点暗示,都足够支撑着继续喜欢下去。
    我和裴佑安在这种暧昧的氛围里度过了我们在十九中的日子,因为喜欢一个学霸,我想我不能拖学霸的后腿,初三那一年学习格外的认真,王乐乐到处跟人说我裴佑安附体。
    所以后来大约全校都知道我喜欢裴佑安了。
    我本来是个悄默声做坏事的人,一下子变得众目睽睽之下,还很别扭。后来大约成了习惯,反而坦然了,还会自己调侃自己:为爱上北大,想想都伟大。
    狂言浪语,反正我不害臊。
    初中升高中的考试我考了全校七十三名,那是我整个初中的巅峰,我妈知道的时候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那天她给我做了红烧鱼。我却在想,我有没有可能和裴佑安一个班。
    十九中是有高中部的,而且十九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学之一,裴佑安是培优班的预定生,他没道理转学的,我成绩向来不上不下,去不了差班,也去不了培优班,但这一次成绩破天荒的好,培优班是全校前六十名。
    按照往年的惯例,会有人报考其他的学校,所以这个名额可能浮动到前八十名左右。
    如果我运气好……
    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高一开学那天,我一路狂奔着去公告栏看排班信息,我在心里祈祷了无数遍,我甚至许愿,如果我能和裴佑安一个班,我以后都做好人行好事。
    我看到我的名字在培优班最后一名的时候,我激动地一下子跳了起来!
    命中注定!
    那一刻,我觉得我和裴佑安是命中注定的。
    开学那天裴佑安来晚了,还有很多空位,但他径直朝着我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脱了一口唾沫,心跳好快,紧张地快要不会呼吸了。
    大概,或许,可能……我的女儿可能真的有机会叫裴鱼。
    我这样想着,给自己的新书写名字。
    我端端正正写了一个裴鱼。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裴佑安正偏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个字。
    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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