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必喜欢我

8.三月二十九日

    
    8
    泽凡安静地在吃饭,大约是觉察出了气氛不太对,比平时要安静许多。
    他似乎很想和裴鱼玩,但又有点害怕裴佑安,一直在跟凯撒胡闹。
    动静闹得很大,故意引起人家注意似的。
    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裴鱼虽然不太情愿,但爸爸板下脸,她还是有些害怕,乖乖地伸手去了爸爸怀里。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都是不舍。
    裴佑安熟练地把裴鱼抱着搁在自己大腿上坐下来。
    我手上一下子空了,心好像也空了一瞬,一种没来由的伤感从心口一直蔓延开来,渗透到四肢百骸,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千钧重。
    好奇怪。
    我端了一份瘦肉粥过来舀着,有些食不知味,偶尔用余光看一眼裴佑安,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只订了三份粥,没有给裴鱼订,我从厨房里拿出一只小碗来搁在裴佑安面前,他说了声谢谢,匀了小半碗的南瓜小米粥给她。
    裴鱼坐在爸爸怀里,很乖巧,一动也不动,裴佑安给她垫了一块口水巾,然后捏着勺子喂她喝粥,模样耐心而专注。
    我以前就想过,我想裴佑安一定是个好爸爸。
    我记得我跟他说过,我说我负责生,你负责养,这样才公平。
    他那时笑着,漫不经心地说:“好啊,我连你一起养。”
    我哼了哼,“你就会敷衍我。”
    那份松子鱼我特意摆在了裴佑安面前,裴鱼似乎真的很喜欢吃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份鱼看,间或瞅一眼爸爸,满眼都是恳求。鱼有刺,裴佑安仔细地剔着肉,然后把鱼拌进粥里,喂给裴鱼吃。他自己只偶尔夹一筷子,吃饭很大口,也很潦草。
    裴鱼吃饱了就推一下碗,说:“爸爸吃!”
    裴佑安就揉揉她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侧着身子吃东西。
    这流程他好像进行了千万遍,自然到一气呵成。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疼,我想问问他裴鱼的妈妈呢?怎么忍心让他自己带孩子。可话到嘴边,又几次咽了回去。
    吃完饭我去收拾垃圾,裴佑安没有和我客气,他也顾不上,抱着裴鱼去洗脸洗手。
    他还有一些东西没有收拾完,我收拾完主动问他要不要帮他带孩子,他点点头,把孩子塞到了我怀里。“她不闹腾,你看着她就行。”
    他一直没有解释什么,我也没有问,只是偶尔看着裴鱼,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收拾完屋子的时候过来抱裴鱼,裴鱼不走,抱着我的腿把小脸贴在我的身上,我说:“没事,让她在这边玩吧!”
    裴佑安靠在门框上,手里握着手机,颠来倒去地把玩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目光似远似近地落在这边,我不知道他在看我,还是在看裴鱼,或者都在看,或者都没有看。
    我坐在榻榻米上,裴鱼在我腿边坐着,我们本来在玩积木游戏,但这会儿我觉得很不自在,或许是因为裴佑安的目光。
    他站在那里存在感太强了,哪怕我三年没有见他,但熟悉感依还在,就好像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我没办法把他当作陌生人看待。
    这气氛宁静的怪异,但我没有勇气打破这份宁静。
    我有很多话想问,但又害怕答案是我想的那样。
    我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裴佑安在那里站了很久,有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他红了的眼眶,或许是错觉,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后来他开了口:“我在急诊室上班,夜班比较多,你如果晚上有空,帮我带带孩子可以吗?她不闹腾,晚上准时九点就睡。房租我出全部,三餐我在家就都我做。当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把她送晚间托儿所也可以。“
    裴鱼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好像很期待我答应。
    我沉默了几秒,终究是不想让小姑娘失望,我说:“没事,我方便。我一般下午五点半下班,如果有事,我会提前和你说。”
    他点点头,然后拨通了我的手机号,“存一下,有事打电话给我。”
    我“嗯”了一声,有些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的。
    ——因为工作缘故,我已经换了好几个号码了。
    或许是从房东那里知道的吧!我想。
    我还没有和他商量我的狗,没有分配如何打扫客厅卫生,没有告诉他每个月的电费和物业费大概是多少,没有……但好像都不重要了。
    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他了解我甚过我自己。
    他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恍惚,恍惚觉得我们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
    裴佑安下午要上班,一点多钟带着裴鱼出了门,裴鱼站在我的卧室门口和我告别,她背着小书包,有些落寞地说自己要去托儿所。
    就在医院附近,是个很大的托儿所,条件据说不错,但费用也很高昂。
    我和裴鱼说再见,她被裴佑安抱着出门的时候还在和我挥手。
    我分明听见他在裴佑安怀里呜咽了一句“妈妈”,但他并没有纠正她。那一瞬间我觉得有些迷茫,没来由的迷茫。我想我得问问裴佑安,我需要问一问他为什么给女儿起名叫裴鱼,为什么裴鱼会叫我妈妈,我需要问一问他,好让我打消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没办法不去想,我总觉得裴佑安对我旧情未了,就好像我三年里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一样,我觉得他还爱着我,那份爱显得太过沉重。但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会因为旧爱去伤害身边人的人,她即便还爱着我,也不会带着这份爱去娶别人,所以我得问一问他。我怕是我自作多情,又庸人自扰。
    下午的时候,我一直躺在床上发呆,这两天的对我来说都像梦。
    梦里到处是虚幻的场景,没有一点点的真实的感觉。
    亦晗来接许泽凡的时候,我去开门,她摸我的额头,“见鬼了你?失魂落魄的。”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我见裴佑安了,我昨天就看见他了,我看见他抱着孩子从我面前走过去,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我走进屋里,有些呆地坐在沙发上,目光虚虚地散在半空中,我揉了揉脸,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我那时候觉得好难过,难过地快要死了。”
    我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了亦晗的理发店,我想和人倾诉,但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没人能体会我的感受,我那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溺水了,我睁着眼,能看见自己极速地往下沉,但喊不出来,只能感受到世界从我身体里慢慢的剥离。
    我快要死了,但或许别人眼里这只是一种浮夸的行为艺术。
    的确,人类感情并不总是共通的。
    没人能理解我有多爱裴佑安。
    那个洗头的小妹瑶歌跟我说着话的时候,我才仿佛被人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
    一颗心慢慢变得平静,然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过那样的时刻,有好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在做梦。九点多钟忙完,瑶歌在和刚撩的小男生微信聊天,我自己出去吃了饭,隔壁有一家拉面店,我点了一碗牛肉拉面。
    吃了两口忽然想起来我和裴佑安上学那会儿,学校附近有一家拉面店很大份,我吃不完,每次都点一份和他分着吃,刚毕业那会儿上班昼夜颠倒很快病倒了,我哼哼唧唧地说我好想吃那家的拉面,裴佑安嘲笑我矫情得跟个初中生似的。
    我吃了药,一整天在家昏昏欲睡,他那天回来晚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份拉面,一边把我从床上捞起来,一边说:真不知道有多好吃,值得你念叨。
    其实并不是很好吃,面总是拉得粗细不匀,或许我只是怀念和他分吃一碗面的感觉,我记得那家店的布置很小清新,我和他总是面对着玻璃墙旁边,看外面人来人往,还有夕阳从眼前缓缓坠落。
    因为突如其来的回忆我坐在拉面店里哭得像个傻叉,眼泪顺着脸颊落入嘴巴里,好咸好咸。
    我吃完给瑶歌打包了一份,老板娘递给我的时候,顺便送了我一只气球,“呐,开心点儿。”
    谢谢这世界的善良。
    亦晗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匆匆把泽凡交给我就走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他裴佑安的事。有一瞬间我想打电话和妈妈哭一场,但这几年我一直抗拒再去接纳别人,已经让她很担心了,我不想再给她添堵。
    生活有时是这样的,站在世界中央,人潮汹涌,却孤立无援。
    和小时候认为的一点都不一样,我曾经很盼望长大,长大后我就可以工作,可以自己赚钱,我能做很多我想做的事。
    但长大后的自由,反而是极大的不自由,我是个寻常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却又野心勃勃,所以注定时常痛苦。
    今天早上我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真的觉得自己梦还没有醒。
    我突然意识到昨天见到应该不是他太太。
    我记得房东打过来电话是说他独自带孩子,离异?丧偶?
    也说不好,或许只是两个人吵架了呢!
    无论是哪一种状况,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不可承受的折磨。我不敢想,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敢去深想。
    所以哪怕我满心疑问,我依旧什么都没有问。
    亦晗坐在我旁边,我以为他会安慰我,或者干脆骂我一顿,但她什么都没有,人显得意外的沉默,最后只意味深长地问我:“你还爱裴佑安吗?”
    我觉得她问我这样的话很稀奇,她像个女巨人一样,肆意又洒脱,我这样作茧自缚的行为,她向来是看不上的,即便是因为她是我闺蜜,她也不会这样迁就我。
    也不想承认我的矫情,但我还是如实回答了她。
    我说:“爱。”
    我不可能不爱他,我这辈子都会爱他的,即便山河倒转,世界坍塌,宇宙毁灭,我还是爱他,他是我年少时候最美的梦,是我枯燥无味的人生里的一抹奇迹般的光芒,他是我的信仰。尽管我不能再拥有他,但我还是会爱他,一直爱下去。
    这是我从十几岁就知道的事,是我的宿命。
    “那你考虑考虑要不要接受他?我听说他现在自己带孩子,过得挺凄凉的。你要是不嫌弃他有个女儿,你俩倒是挺合适。”
    我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程亦晗口中说出来的。
    我看着她,她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但表情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她从哪里听说的,我不得而知,但她似乎真的这样认为。
    我看着她,终于意识到,她昨天是去找许朝晖谈离婚去了,这会儿浑身上下的疲惫是显而易见的,我不应该只顾我自己的。我问她:“你和许朝晖谈得怎么样了?”
    亦晗狠狠地掐了下眉心,冲我笑了笑,“离婚协议已经签了,他一脸不可置信地问我为什么?我特么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你说怎么结婚五年了,我就不知道他是只猪呢?”
    “他不了解你。”我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如果了解你,就不会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亦晗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
    别说许朝晖和那个作家不清不楚了这么多年,即便只是他心里有别人,亦晗都没办法忍受。她可以要一份搭班子过日子的纯友情的婚姻,但绝不会允许另一半出轨。
    她冲我扯了扯唇角,“别一脸可怜地看着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我都处理好了,离婚协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孩子归我,他自个儿跟有情人缠绵去吧!房子归我,十五年内他每个月给我两万的抚养费和教育基金,或者一次性三百万付清,我还给他打了折呢!”
    泽凡本来在睡觉,忽然却出现在客厅和卧室的拐角,他有些倔强地站着,眼眶里眼泪在打转,他是个聪明孩子,尽管亦晗一直瞒着他,但他大约早有觉察了。
    亦晗扭头的时候瞅见他,她本来在笑,突然却流了眼泪。
    她还是难过的吧!
    即便她坚硬的像是石头,但孩子是她心口上最柔软的那块儿肉。她可以像个战士一样去和许朝晖战斗,但她没办法给泽凡一个圆满。
    我忽然又想起裴鱼来。
    那样柔软的小姑娘,她的妈妈怎么会不爱她呢?
    亦晗把泽凡带回家了,泽凡一直没有问爸爸的事,他那沉默里透出几分与他不相符的懂事来。
    裴佑安大约六点钟下了班,去托儿所接裴鱼,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快六点半了,他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都是菜。
    他把裴鱼抱到沙发上坐着,拿了遥控器给她收了少儿频道,让她坐着看电视,“爸爸去煮饭,不要乱跑,有事大声叫爸爸,好不好?”
    裴鱼点点头,冲爸爸甜甜地笑了笑。
    我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回头看见这一幕,觉得这画面温柔的不像话。
    裴佑安看了我一眼,跟我说:“今晚吃鱼。”
    我忽然想起他说他在家的话就三餐他来做。
    “好啊!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有空帮我看着裴鱼。”
    我说好,然后把花洒搁到角落里,去洗了手,坐在沙发上陪裴鱼看电视。
    裴鱼很开心,偷偷地往我怀里蹭。
    晚上裴佑安被叫去做手术,他把裴鱼托付给了我。
    我本来很紧张,怕自己带不好孩子,但裴鱼真的很乖,九点还没到就困了,我给她洗手洗脸,然后脱了衣服放在床上,她就乖乖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要我陪着一起睡。
    我熬夜熬惯了,早睡反而睡不着,但今天躺着躺着竟也睡着了。
    我做了个很悲伤的梦,哭醒了。
    醒来一阵茫然,心里空落落的,还是很难过。但却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梦见了什么。
    裴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支撑不住困意地闭上了。她半梦半醒地轻轻拍我的胸口,口齿不清地说,“爸爸不哭,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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