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假正经

10.第 10 章

    
    燕王来到通济门前,骑在马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傅忠,目光落在他后背良久,这才慢慢地抬起,朝城门外望去。他目光深邃,似乎能够穿透城墙,看到等待在暮色中的人,眼前出现了那一双眼睛,冷静得近乎想要凌迟他。
    他还从来没有在哪一个女子的眼中看到过这种神色,全京城里的贵女们,哪一个见到他不是趋之若鹜?
    一个对他充满了恨意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倒是想知道,他何时何地得罪过定国公的女儿?
    “燕王殿下,城门外是定国公府的长嫡小姐。因大小姐执意要从长春观步行下山,是以,迟了一步,还请殿下通融,免大小姐城外露宿之苦!”
    “执意?”燕王殿下的目光回落在傅忠身上,笑意有些讥诮,区区一个家奴居然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暗语谴责自己的主子?看来,外人说定国公府兄弟二人情比金坚,一内一外将定国公府打点得红红火火,也未必是真的。
    傅忠的额头贴在了地面之上,他全身如同筛糠一般发抖,颇有些后悔在这个人面前自作聪明。他忘了眼前这人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动则就会要人性命的主。
    以前,京城里的人背地里喜欢“阎王”“阎王”地叫,如今被封了“燕王”后,似乎是验证了“阎王”真的和这人有缘了。
    赵樽嗤笑一声,他自是不会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不过,这么快就能够看到瞪自己的人,赵樽还是兴致很高,他一扬鞭,吩咐道,“把城门打开!”
    “殿下!”副将容参拍马过来,朝赵樽一拱手,“城门闭合之后,若非有军国大事,轻易不得打开,还请殿下恕罪!”
    “哦?”赵樽也不见恼,只是好笑道,“到底我是主将,还是你是主将?没听到吗?城门外的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小姐,要不要等定国公回京后,我把你交给他,让他抽你一百军棍?”
    容参愣了一下,想了想,拗不过眼前这个主子,只好策马朝后让了三步,眼睁睁地看着赵樽把城门打开,笔直地坐在马上,朝着一直等候在城门外的马车走了过去。
    傅锦瑶听到了下人们欢呼城门开了,马车正要朝前移动,马蹄声渐近,车停了下来。
    一直到马蹄声在马车边停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傅锦瑶这才不得不把车帘子拉开,看到了一双黝黑邃远如深渊一般的眸子,里面无波无光,一眼能够吸人魂魄。
    傅锦瑶愣了一下,这样一个人,高傲得连在自己父皇面前服软都不愿,他真的会用那种阴私的手段来对付父亲吗?可是,不管是不是他授意,前世,若没有诗集做引子,若不是孙倩娘推波助澜,定国公府何至于走上覆灭的道路?
    傅锦瑶恼恨地看了赵樽一眼,便放下了帘子。她背靠在马车壁上,难以抑制心潮起伏。
    又是这种眼神,里面似乎盛满了家国之恨!
    赵樽皱起了眉头,他手握马鞭,两手按在马鞍上,“傅大姑娘,本王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傅锦瑶犹豫了半天,才咬着牙道,“不曾!”
    那终归是前世的事了,傅锦瑶怎么能把前世的事算在今生的人身上?更何况,就算是他,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未来的帝王,手握乾坤的君主,与这样的人为敌,傅锦瑶不由得自嘲一笑,眼里充满了落寞。
    明显是假话,这女子在对他撒谎,赵樽笑了一下,他抚摸着马鞭,心里起了嘲弄之意,这小娘子是个有脾气的,不知惹恼了她,她会不会拿把刀砍死自己,便漫不经心地道,道,“傅姑娘,本王若是放你入城,你准备怎么答谢本王?”
    怎么答谢?傅锦瑶有些不明白这人来这么一曲,到底是为什么?传说中的燕王殿下视人如草芥,天下万物都不如他的眼,现下主动跑过来施恩,倒是让傅锦瑶有些受宠若惊!
    顾姨娘不肯让傅锦瑶开口,她跪坐在马车上,面向车窗的方向,“燕王殿下,如今您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与我家公爷同在军中;且贵我二府比邻而居,鸡犬声相闻,理应彼此照应,在我家姑娘危急关头,伸出援手。苟求而无义,非君子所为!”
    赵樽皱了皱眉头,他朝马车里拱了拱手,问道,“方才所言之人是顾姨娘吗?”
    “正是妾身!”
    “果然!”赵樽道,“顾姨娘高义,令本王敬佩,才思敏捷,也令天下多数男儿汗颜。只可惜,顾姨娘识人不惠,不该用君子之礼来约束本王!”
    他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抬手撩起了车窗帘,一个后脑勺便对上了他的眼。几只蝴蝶在黑鸦鸦的青丝间晃悠,翩翩起舞如有生命一样,赵樽捏住了一只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扯,傅锦瑶猛地转过头来,她捂着发疼的后脑勺,满脸愠怒地望着赵樽,“你做什么?”
    赵樽扬了扬手中的蝴蝶,“看来,今日本王是不得不把姑娘放进城去了。这蝴蝶,本王就留下了。皇上命本王不日之后掌管八局,本王瞧这蝶飞舞不错,想叫银作局的匠人们照着打造了,讨好宫里的嫔妃。”
    傅锦瑶咬着唇瓣,气得发抖地看着一身痞气,全无半点正形的赵樽。
    此时此刻的她,若说不后悔早起在城门口朝赵樽多瞅了一眼,那都是她骗自己的。
    她向来也不是愿吃亏的主,知到了赵樽手上的东西断无要回来的理,便说话毫不客气,“真真是没有想到,燕王殿下还有随意在女子头上取饰物的习惯,这般轻佻的行为,不知宫里的师傅们是否知晓?莫非那些当世大儒们便是这般教导皇子们的?”
    赵樽很满意,果然是个有脾气的,不像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走个路怕踩死了蚂蚁,说话跟蚊子一样,看到他之后眼睛都直了,活脱脱一群女/色/狼。
    赵樽哈哈一笑,盯着傅锦瑶看的眼里有了一道光芒,笑道,“姑娘伶牙俐齿,倒是与传说中的蠢笨大相径庭。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再这里和姑娘唇枪舌战了。北地已有捷报传入京城,定国公不日应当还朝,改日本王倒是有了在定国公面前邀功的资本!”
    居然还说她蠢笨!
    这世间,怎地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在她头上取了蝶飞舞,居然还想要在爹爹面前邀功?傅锦瑶紧握双拳,克制住了冲出去挥赵樽一拳的冲动,因为根本打不过他,何必自取其辱?
    “燕王殿下,今日臣女不准备进城了,还请殿下把头饰还给臣女,如若喜欢,改日家父和家兄回府,臣女让他们送一箱子去殿下府上,以答谢今日殿下出城之恩!”
    赵樽勾唇一笑,一双黑黢黢的眸子里映着晚霞,流光溢彩。傅锦瑶张牙舞爪却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样取悦了他,她就像一个被惹恼了的小老虎,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猛兽呲牙裂齿,却又警惕地退让,实在是可爱极了。
    “瑶瑶,不可!”顾姨娘不忍看赵樽将蝴蝶举到鼻端轻嗅的轻浮之举,但也绝不肯让傅锦瑶在城外过一宿,连忙制止住傅锦瑶,朝赵樽道,“多谢殿下了,我等现在就进城!”
    傅忠牵着马在城门之下等着,见傅锦瑶的车过来,便忙跪下来朝赵樽磕了三个头,跟在车后,朝定国公府走去。
    “姨娘为何不肯让我把蝴蝶要回来?”傅锦瑶不解问道。
    “蝴蝶之事,待国公爷回来之后,再想办法。且今日之事,并无亲眼所见之人,一时不会传扬出去,即便有人造谣,将来也有解决之法。但若姑娘在城外过一夜,不到明日,姑娘的清名便毁了。”顾姨娘道。
    傅锦瑶知道,所谓的“解决之道”,不过是父兄用军功来要挟皇上,将她与燕王赐婚。不说定燕两府结盟是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皇太孙愿意接受的,最起码不是她想要的。
    燕王,前世她的一切祸端与燕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一日不弄清楚缘由,就一日无法释怀。
    赵樽目送着傅锦瑶的车离开,这才调转马头,面向一直等在路边大树下的卢云生。
    未来的新科状元,一直跟在定国公府的嫡女身后,且又是一同从长春观下来的,究竟是何用意?赵樽心里不悦,默着一张脸,看上去格外可怕。
    卢云生心里极不好受,他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对赵樽调/戏傅锦瑶极为气恼,却又无可奈何。他有什么本事去为傅姑娘打抱不平?面对一个列土封疆的亲王,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背着包袱,带着书童过来,在赵樽面前行大礼,“王爷千岁!”
    “在长春观赏花的北地学子们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进城了,卢公子姗姗来迟,且步行了这几十里地,莫非堂堂的贡生老爷更愿意与人为奴?”燕王骑在高头大马上,马鞭左手掌心里轻轻地敲击,目光望着远处的暮色,漫不经心地道。
    “草民的书童手脚慢,收拾行礼时晚了一步,大约是车夫等不及,才先行了去。草民和书童不敢单独上路,便坠在定国公府的车队后面以求庇护!”卢云生跪在地上道。
    “是吗?”赵樽的目光缓缓收回,如重千斤一般压在卢云生的身上,“这书童手脚如此慢,大约将来是不能伺候进士老爷的,容参!”
    “末将在!”
    “把这手脚慢的书童拉到牙市上卖了吧,再帮卢公子挑个手脚利索一点的,卢公子这识人的眼光也太差了一点!”赵樽沉下眉目,容参踟蹰着过来,摸不透赵樽到底是什么心思。
    卢云生只觉得平日里听到的有关燕王的话真正是半字不虚,他的书童惊慌失措地面向他磕头的时候,卢云生浑身的冷汗直冒,他连忙磕头,“王爷,草民的书童跟随草民多年,手脚虽慢些,也有些别的长处,暂无换人的想法,还请王爷成全!”
    “哼!”赵樽淡淡地瞥了卢云生一眼,鄙夷地道,“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以为自己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将军?连个草莽都算不上,以后不要叫本王在看到你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
    卢云生抬头望向赵樽,他已经调转马头朝城门里哒哒哒地走了过去,高大的背影如同城墙一般巍峨,一个是骁勇善战,智谋无双的燕王,一个是国公府的嫡女,卢云生只觉得自己做过的那个梦简直是对他的惩罚。
    他要如何努力才能让梦里的那个女子,消除对他的恨意,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他的确做了不自量力的事,他现在只是一个贡生,不是官身,即便三日后蟾宫折桂,与定国公府的长嫡女也是身份悬殊。
    他若跟着定国公府的马车进城,将来少不了会传出不好的话来,也幸好方才六王爷过来,自己回避了开来,又被六王爷识破,才没有冒昧地跟着进城。他的原意是要把傅姑娘送到家门口才离开的。
    “公子,六王爷是不是不再发卖奴才了?”书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问道。
    “容将军是六品参将,哪里有时间发卖你,我们进城吧!”卢云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城门闭合之前,和自家书童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赵樽并没有在通济门前多停留,他也没有回熏烟楼的打算,而是骑着马直接奔回了府。马在石狮子旁边停下来的时候,正好隔壁定国公府门前,也停了一辆车。
    门口的小厮拿了板凳过来,垫在车前,里面先出来一个丫鬟,紧接着顾姨娘出来了,两人一起伸手朝车里的人接了过去。
    赵樽正要下马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马儿在门口转动,打着响鼻,他则坐在马上,看着车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个扎着双髻,发上缀着一左一右九个蝶飞舞的明媚少女从车里钻了出来,她猛地抬头,恰好与自己看了个正着,赵樽不失时机地挑眉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蝶飞舞。
    傅锦瑶重生过来的所有欢喜情绪,在这一刻,全部都消散殆尽了。她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克制住了冲过去和赵樽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无奈中,只得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别开眼,再也不去看这登徒子半分。
    赵樽勾唇一笑,心情大好,他十四岁出宫开府建牙,就和定国公府比邻而居,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定国公的嫡女如此有趣呢?
    赵樽甩着马鞭大踏步地进了府,一个身穿土黄色僧衣,脖子上戴了一百零八颗嵌舍利子佛珠,手里捏着九颗蜜蜡的病怏怏和尚会济,朝他迎了过来,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笑道,“王爷今日心情颇好,莫非有什么喜事?”
    “喜事?你不是一向能掐会算吗?你算啊,看看本王到底遇到了什么喜事?”
    赵樽在正厅主位上坐下,从小照顾他的大太监富棠公公连忙招呼小太监送上茶来,亲手侍奉给他。
    赵樽接过来喝了一口,听到会济说道,“老衲观王爷面带春色,眉间有桃花绽放,定当是遇到了心生欢喜的女子!”
    “噗!”赵樽一口茶水喷到了富棠的身上,弯着腰趴在几上咳得喘不过气来。
    “哎哟,死和尚,你说话的时候就不能愁准个好时机?”富棠一边用巧劲拍着赵樽的后背,一边埋怨会济,偏偏在王爷才喝了一口茶的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
    “嘿嘿,看来老衲这一卦又算对了!”会济捻着手中已经敷上厚厚一层包浆的蜜蜡,眯着眼睛笑着道。
    “你算对了就是一卦,算不对就是胡猜,我说,死和尚,你什么时候有过准信儿了?”
    赵樽好容易缓过气来,他接过富棠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把脸,邪笑道,“你这一卦倒是挺准的,本王才从熏香楼回来,那地儿你一个和尚虽说不合适去,但身为男人想也知道应当是烟花柳巷,别的玩意儿不多,姑娘倒是不少。”
    会济却是摇摇头,他朝赵樽的鬓边看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富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两根指头捻了一朵不起眼的白绒花儿,正是一片柳絮,听得会济道,“王爷去过熏香楼不假,但王爷从熏香楼出来后,应当是去了通济门,再从通济门回来的。”
    “这时候,城门已经上了锁,王爷亲自去,必然是去接人,不知城中哪位贵女得王爷纡尊降贵,亲自相迎?”
    赵樽不知道自己头上柳絮的事,如同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毛,瞬间就炸毛,腾地起身,狠狠地朝会济剜了一眼,风一般地卷去了后院。
    富棠笼着手站着,他常年面白如纸,但不像别的太监那样佝偻气虚,相反一双阴测测的眼睛总是透着一股子叫人说不出味道的光来。
    此时他盯着会济,声音尖细,“死和尚,你自诩学富五车,就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宁王爷与王爷是双生,宁王爷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王爷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你就不能口下留情,不要这般拂了王爷的面子?”
    “莫非你想让老衲在主子面前说谎?或是隐而不报?”会济面黄无须,却习惯性地摸着下巴,“以前你我总担心王爷有龙阳之好,如今不用担心了吧?”
    富棠被他说得一噎,又觉得的确是这个理。这时候,赵樽已经到了后廷,燕王府里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来,他身边也就这一个老太监得用,富棠自然是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会济打嘴仗,便跺一跺脚,脚底生了风火轮般地往后院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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