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的冬日,余晖映照着微微的雪末,乔琅下马车时抵唇咳了咳,大门处穿着粉色沃裙的乔濡欢快的把手里的小暖炉丢给旁边的赵奶娘,朝乔琅扑了过来。
“哥哥!”
乔琅弯身抱住扑过来的小姑娘,笑容多了一些暖意,“阿濡。”
小姑娘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使劲蹭,碰到他的手,一个激灵,仰头道:“哥哥手好凉。”
就像是冰块一样,没有什么温度,冷冷的,而且哥哥的腰还很细。
她转身,啪嗒啪嗒从赵奶娘的手里将心爱的小暖炉抱来,然后啪嗒啪嗒塞进乔琅怀里,顺便两只小胖手覆上乔琅冰冷的手背,脸蛋红扑扑的摩擦,“哥哥抱着阿濡的暖炉就不冷了,哥哥现在暖和了吗?”
声音又甜又软,透着娇憨的天真,如同阳光下盛开的向阳花。
乔琅一怔。
此时无雪落下,余晖落进了他清明的眼眸里,一点点的铺染开来,他弯了唇瓣,眼眸里似有万千星光。
他柔声回着乔濡:“现在暖和多了。”
“阿濡在外面等我吗?”
乔濡点了点头,她开心的踮起脚,做了一个手势道:“阿濡今天写了好多好多字,”随即拉着乔琅的衣袖,“哥哥你快看看阿濡写的字,你快看看,我带你去看!”
乔琅纵容的被她拉进府去,乔府的下人看见他,纷纷停下手中在做的事情,喊了一句,“大公子。”
阿一跟在乔琅身后,将那些下人的异色收进眼中。
乔琅朝他们颔首,跟着乔濡去了乔濡的房间,小姑娘一路上像只欢快的蝴蝶,到了自己的房间撒欢的跑去将自己写的那些字全部放在桌子上,像放宝贝似的,“哥哥你快来看!”
乔琅上前一步认真的去看了,而阿一也将自家殿下买来的东西拿出来给乔濡,“五姑娘,这是公子给你买的冰糖葫芦,还有发簪。”
乔濡眼睛一下睁得圆圆的,像只兔子。
她看着阿一手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乔琅。
给她……买的?
哥哥出去,给她买了东西?
她小声的询问了一遍乔琅:“哥哥给阿濡买的吗?”
乔琅正在一张张翻看小姑娘练的字,听到她的询问,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道:“给你的,去吧。”
于是小姑娘弯了眉眼,将发簪小心翼翼收了起来,握着冰糖葫芦像只小仓鼠一样的舔着。
乔琅又让阿一去藤挽院,将给乔母买的发簪送去。
阿一听命去了,乔琅将字帖一张一张仔细看完,而后一张一张地整理得整整齐齐,伸出过分苍白的手指取了墨砚压着纸端,温声道:“阿濡写得比昨天好看了。”
“字迹比昨天清晰——”
也不再那么歪歪扭扭。
舔着糖葫芦的小姑娘听到他的夸奖特别开心,“奶娘也是这么说的!说阿濡写的字比昨天好看!”
糖葫芦吃完,乔琅带她去洗手,用毛巾给乔濡擦手的时候阿一回来了,拱手禀告道:“公子,奴才已经将那发簪交给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红木了。”
乔琅若有若无的嗯了声,他将小姑娘的手擦干净后,把帕子递给旁边的赵奶娘。
他还有事,不能在阿濡这里多留,况且留的时间长了乔夫人那里会不高兴,府中的人也会说三道四,好在阿濡年纪尚小,且大樊并没有那些对于女性过分严苛之法。
“阿濡,哥哥先回新院了,想见哥哥就过来,知道吗?”说着,将乔濡乱了的发丝微微理了理,“记得听奶娘的话,来的时候来奶娘带你过来。”
乔濡小鸡啄米的连连点头,“阿濡知道了哥哥。”
“阿濡真乖。”乔琅笑了笑,又对赵奶娘说了一句麻烦,转身和阿一离开。
等乔琅离开后,赵奶娘感叹道:“果然我们五姑娘是有福气的人。”
“福气?”乔濡还小,不太懂赵奶娘的意思。
赵奶娘蹲下身,笑道:“可不是,大公子对我们姑娘好,以后我们姑娘就有了靠山,姑娘可要和大公子好好相处啊,毕竟是亲生的,得一条心。”
况且她是看出来了,大公子虽然流落在外多年,但还是接受了好的教育的,看着就不像普通人,周身都是贵气,礼仪方面也做得十分周全。
等过几日,大人给大公子找好了先生,大公子再跟着先生学学,融入那堆京城权贵子弟里,不是难事。
赵奶娘年纪大想的多,乔濡却是不知道的。
她歪了歪脑袋,眨了眨眼睛,长长弯弯的眼睫毛像是小蒲扇一样,“嗯?”
奶娘说的什么呀?
好难懂的意思。
想不通乔濡不再想,欢快的去翻纸笔练字去了。
——
——
不过几日,几乎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乔家那位失踪的嫡公子被找回来了,并且不久后乔大人还要为他举办一场筵席。
上到皇家,下至平民百姓,皆是议论纷纷。
国子监里,常太傅刚刚走出课室,众监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凑在一起,讨论这件事。
先是吏部右侍郎之子赵以德问:“你们见过那寻回来的乔家公子什么样没?”
另外几名摇头,“没见过,我们天天都来国子监上学,怎地有空去拜访。”
更何况那刚重登族谱的乔公子这段时间在乔府中待着也不出来,外人看不见真颜,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儿肖父,看乔大人那张脸,那乔家公子应该是长得比较严肃老成的。
见没人说得出什么,赵以德双手撑着下巴支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揣测道:“你们说,他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会不会连学都没上过,连字也认不得?”
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朝就有这样的事例,一个官员的儿子丢了,十多年后才找回来,结果是个字都认不得几个的蠢货。
那官员请了好几个先生,但已经错过了最佳学习时间,教了好几个月也没什么用,最后没有办法,那官员只好和自己正室商量,将家中一名很有能力的庶子转到正室名下,记为嫡,继承了家业。
旁边有人接话,“若是这样,乔大人也太可怜了,嫡长子成了一个废物,若不换人继承,那乔家多半是废了……乔家在外游历的二公子不错,听说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乔沂?如果是乔沂的话,倒是很有可能,他九岁作了一首好诗,十一岁写了一篇连常太傅都夸奖一句不错的文章,才情十分不错。”
赵以德可不想听人吹乔沂如何,他和乔沂向来不对付,当即打断道:“我父亲说了,到时候乔大人要给他举办筵席,我们都要跟着父辈一起去参加的,你们想去吗?”然后一撇嘴,满是不乐意,“我可不想去,我父亲可是说了,让我少和那乔家公子接触,太降身份了。”
听着他的话,众人表情各异。
赵以德还在继续阴阳怪气的说:“要我说啊,若是他当年没有失踪,凭着乔大人的身份地位,怎么说现在在我们中也是众星拱月的存在,结果一失踪,还失踪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了,更别提融入我们这个层次的……”
嘭的一声。
众人寻声望去。
穿着紫衣纱裙的姑娘,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她将墨砚往桌上重重一放,眉毛挑得高高的。
“赵以德,说得开心吗?”
原本说得口沫横飞的赵以德立刻消了音,没想到她会突然开腔。
“朝阳公主……”
长孙朝阳轻哼了一声,冷笑道:“本公主看你在国子监学得不怎么样,嘴巴倒是挺厉害的啊,一天到晚叭叭叭的,本公主院子的蛐蛐都没你能叫唤!”
赵以德讪讪笑了笑,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不是……这不是好奇吗,想必朝阳公主也是和我们一样好奇的……”
人之常情啊,怎么能怪他呢?
这京都谁不好奇那乔家公子什么模样,又不只是他赵以德一个。
长孙朝阳可不愿给他台阶下,她白了赵以德一眼,“本公主就算好奇也不像你,怎么就不看看自己呢?父亲不过是一个正三品的官,自己也是废物一个,谁给你的自负?降低身份,呵,和人一品官员的嫡子接触降低你身份?”
她说得毫不留情,一点面子都不给赵以德留。
赵以德被她说得又羞又恼,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朝阳公主深受陛下宠爱,是七位公主里唯一一位能进国子监的公主,她行事骄纵任性,说话也毒辣得很,但没谁敢得罪她。
身负天子宠爱的人,谁都要捧着敬着的。
不远处长孙瑾瑜摇了摇头。
他这个皇妹啊,当真说话直得很,不过却也没说错什么,凭赵以德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该说出这种话来。
也不知道赵大人怎么教的他,如此没有脑子,明明这里这么多皇室血脉。
三皇子长孙?是长孙朝阳的亲生哥哥,他素来宠着自己的妹妹,这个时候当然是凑到长孙朝阳身边,笑道:“皇妹何必管他,走,皇兄带你去抓鱼喂你的猫团子去!”
朝阳瞪了他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太傅安排下来的功课做了?下次旬考考第几心里有数了?你要是考不好,本公主还怎么在姐妹圈立足?!”
要知道在她的姐妹圈里,炫耀自己的兄长是必备的,这个月她的亲皇兄如同一个废物,让她没有什么可炫耀什么。
前几天九公主长孙萱那个小贱人刚在她面前炫耀完,无可反击的憋屈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被她这么一凶,长孙?默默闭嘴,举手转身不再说话。
他的亲皇妹脾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真不知道以后谁倒八辈子霉被她看上,怕是连个侧室都纳不了,敢纳侧室腿都给打断。
朝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便冷扫了他一眼。
伴读在旁边收拾东西,她不再看自家皇兄,而是看向赵以德,“有空在背后阴阳怪气,先看看自己的样子。”
“常太傅刚刚问了你一个问题,结果还是本公主给答出来的,废物,没用的东西,不知道多少年才能从国子监出去。”
说完,没有犹豫的带着收拾好东西的伴读离开课室。
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朝阳公主都这么说了,接下来没有人再敢讨论这个话题,让自家陪读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着这一幕,作壁上观的顾意之无奈的笑了笑,而后看向长孙瑾,询问道:“殿下,今天去写意天吗?”
“若是不去写意天,那就是去鸿轩楼了。”
长孙瑾瑜将完成的功课交给小太监顺福,想着许久没去鸿轩楼了,正打算说去鸿轩楼,不知道想到什么,短暂的犹豫后,微微一笑道:“去写意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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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写意天,长孙瑾瑜顺着上了二楼。
前几日他也来过写意天,只是没见到之前那位公子。
也许对方是一时兴起才来写意天之后便没了兴趣,又也许是身上有事来不了,又或对方来时他不在……而他来时对方已离开。
顾意之在他耳边说着话,他温声回着,踏上了最后一块木梯时,下意识看向琐窗处的那个位置。
红色帘纱飘扬,有细细的雪顺着风飘落进来,青色衣袍加身,身后披风逶迤的铺散在地。
那人面前铺了雪白的宣纸,苍白的手指握着毛笔,着了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游动着。
旁边那位随侍尽心尽责的待在他身后,脊背挺立如戍守边疆的士兵。
前几日来看没在的人,今日竟然坐在那里。长孙瑾瑜的眼中掠过连他也未曾察觉的欣喜,他走了过来,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在作画。
长孙瑾瑜喜欢画,为了一副难得的画品,便是掷金千两也毫不犹豫,因此有不少朝臣为了讨他欢心搜寻各地的名画送上,只是能入长孙瑾瑜眼的少之又少。
他站在旁边,凝神观看着,跟随在他身边的顾意之也将折扇合拢于掌心,跟着一起看了起来。
越看长孙瑾瑜眸光越亮,到了后面,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只因一笔一画行云流水,写意非常,一神一态栩栩如生,似要跃纸而出,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高的才情!
这样的画技,当得留下千古芳名。
长孙瑾瑜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看着对方沉浸入自己的世界里,心绪跟着对方的画笔起伏波动,终于在对方完笔的时候忍不住抚掌赞叹道:“妙极!妙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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