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次饭饭

饭(一)

    
    虽然有电饭煲这件“神兵利器”,但我家母上大人永远煮不出一锅恰到好处、软硬程度刚刚好的米饭来。
    不是水放少了太硬,就是水放多了变得稠嗒嗒,几乎可以“划粥割齑”。
    我是个“伸手张口党”,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对一家之主兼主厨指手画脚。
    每每腹中馋虫发作,想要吃一碗真真正正的白米饭的时候,我就会去固定的几家馆子觅食。
    它们也许不以美味的菜肴见长,但一定有一碗能令我魂萦梦绕的好饭。
    给我一碗软硬适中的热白米饭,嚼一嚼满口米香,咽下后是微甜的回甘,神仙也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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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合饭】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里独有的一种煮饭方式。
    为什么叫“三合”,来源已不可考——我也懒得去考据。
    也许是因为饭里掺合了三个品种的白米,也许是因为想沾沾“三碗不过岗”的喜气,“合”通“盒”,三合饭要吃三盒才过瘾……吧?
    对,“盒”。
    这种饭是一盒一盒卖的。
    比成年人巴掌小一圈、大约七八厘米厚、长方形四角略圆的带盖铝制饭盒,加白米(肯定不止一种米)加适量水,盖好盖子,放到极大的蒸笼里热气腾腾地蒸上一蒸。
    饥肠辘辘时,面色疲惫的店家掀开蒸笼,取出一盒“三合饭”,懒洋洋地走到你面前,为你亲手打开那一小盒宝藏,然后拿着盒盖冷漠地走开。
    一直被锁在盒中的单纯米香扑鼻而来,喧腾的蒸汽几乎要化为心底满足的泪。
    三合饭上桌后要等一会儿才能开动,因为金属的小饭盒这时还是滚烫。
    稍稍放凉,筷子戳进去,从饭盒一角或者中央撬起一撮白饭,破坏那一盒平整如镜的米粒,有诡异的快感。
    有“三合饭”的店一定是间小店,招牌不外乎“xx小吃”或者“xx快餐简餐”,吃的就是一个“快”字。
    一盒“三合饭”,再来一份目鱼蛏干筒骨炖罐、一碟在滚水里烫过,只滴了几滴油、用盐和味精调味的拌青菜,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块钱。大口吃下肚,便宜又饱腹。
    这便是我初中三年最常吃的午餐之一(种花人一定要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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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桶饭】
    时过境迁,需要特定容器的“三合饭”在市面上越来越少见。
    取而代之的是比脸盆还大的商用电饭煲煮出来的、没有灵魂的干饭。
    还有依然是小饭馆才比较常见的……木桶饭。
    在很多人心里,木桶饭绝对比电饭煲煮出来的米饭好吃。
    不管你用的是一百来块钱的普通电饭煲,还是几千块的进口电饭煲,都比不过“木桶”,人家是天然材料制成的煮饭器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虎纠”人(福州话,“福州”的意思),对规模中等偏下,口味不是太差,熟人之间可以约饭聚餐吃炒菜,说出来不大丢面子,埋单时又不大伤荷包的那种中小饭店,有一个专属名词:“馆店”。
    “某某,今天某某某请客,吃馆店,一起去啊!”
    哦,这个“某某”一听,就知道这餐肯定有鱼有肉,而且大概率能吃到木桶饭——这也算一种吸引食客的“主打产品”。
    桶是饭桶的桶,木是杉木的木。
    木桶要新,但不能簇新。
    木桶用得久了,吸收了太多水汽和烟火气,饭中若隐若现的木香就不够纯粹。太新,则浓厚的木香掩盖了饭香,喧宾夺主。
    所以木桶新买来,要用热水烫几遍,且煮出的第一桶饭必须弃之不用,是谓:“养桶”。
    用这个木桶煮一年半载白饭,有“坚持”的店家就会再换一个新的木桶。
    煮饭前桶底要放一个竹子或者木头的“箅子”,再铺上一层棉纱布,免得米饭糊底,不好清洗。
    哗哗哗倒进只洗过一遍的上好白米,加水,点几滴素油。
    大铁锅里有半锅水,木桶往上一放,也是蒸——福州本地话形容叫“炊”,开大火蒸的意思。
    蒸木桶饭的桶不是家里买了闹着玩儿的那种“巴掌小桶”,要足够高足够宽至少能装下三十斤米——小姑娘纤纤玉手拿着饭勺伸进去刚刚触得到底,桶口直径比大小伙子横着的手肘还要长。
    并不是因为桶越大,煮(蒸)出的饭越香,而是因为——约定俗成,有木桶饭的“馆店”,是应该允许无限量自助添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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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筒饭】
    在我看来,竹筒饭和粽子哥俩应该是“点心”,简直不能称之为“主食”。
    自古风俗有竹筒饭吃的地方很多,见识浅薄的我第一反应大概只有云南,因为那里宣传工作做得好。
    竹筒饭以糯米为主,也有只用糯米的——糯米不是米吗?是。但它吃多了积食,所以我只在吃云南菜的时候,才会偶尔吃一吃竹筒饭。
    福州能吃到云南菜的地方本就很少,有竹筒饭的就更罕见了。
    屈指可数几家有卖竹筒饭的,拿一小截一看就营养不良的竹子,加点糯米——白糯米或者黑糯米——也有的是大米加小米或者大米加玉米——更可怕的是加现成的、提前用电饭锅煮好的糯米饭,再蒸几分钟十几分钟,拿半颗小红枣点缀,大剌剌敞着口,就敢端上桌让食客品尝——本食客表示:这种“竹筒饭”,不吃也罢。
    直到有一年我去了趟云南,才吃了一回“正宗”的竹筒饭——当然,用的是普通的竹子普通的糯米,而非大名鼎鼎的“香糯竹”,更非家喻户晓的“五色米”。
    我父亲的一位高中同学,我叫他a伯伯,年轻时为爱远走他乡,大学毕业就扎根在云南的某处不偏远的山区,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山村教师。
    在a伯伯的极力邀请下,我父亲带着我去了云南旅游,顺道见见老同学。
    a伯伯与我父亲多年未见,一相逢便胜却……不,寒暄几句,a伯伯挽起袖子拎着柴刀就进了竹林,利索砍了两大截青翠欲滴的竹子回来,要为我们展示竹筒饭是怎样炼成的。
    我没有带测量仪器,只能拿我相对平均值较为粗壮的手臂来对比:无论是长度还是直径,用来做竹筒饭的竹筒,都略胜一筹。
    竹筒两端密闭,锯掉其中的一端,用刀削成一个盖子,抖落碎渣——竹筒是不能用水洗的,填进浸泡了几个小时、吸饱水分的糯米,大约八分满,略加些清水,铺一片竹叶,盖上那一小截竹盖子——这时候就能看出手艺了——盖子严丝合缝,轻易掉不下来。
    整个竹筒放在院子里的柴堆上,大火烤,间或用一个长长的火钳翻转竹筒——彼时a伯伯已升任校长,家中建起了两层小楼,方圆十米都是他家的宅基地。
    待竹皮变色,把竹筒往柴堆深处塞进去,扑灭明火,柴堆上盖几大片芭蕉叶,用余温慢慢“煨”熟竹筒里的糯米饭。
    我问a伯伯:煮糯米饭,用长糯米还是圆糯米?a伯伯曰:买到哪种用哪种。
    当地人可以只吃竹筒饭,加点腌制的小菜,过一餐。
    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当然不能如此随意,饭桌上另外还满满当当摆了十几道当地的佳肴。
    打开竹筒饭的过程充满了仪式感:a伯伯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把竹筒立在一块石板上,高高举起柴刀,大喝一声:“开!!!”
    竹筒应声被剖成两半,真正可以称之为“完美”的竹筒饭就呈现在我们眼前:
    糯米饭团结成长条的圆柱形,浑身被一层极淡极浅的黄色竹膜包覆——这层竹膜就是“竹筒饭”的标志。
    洗净几片芭蕉叶,刀背轻敲竹筒,把这一“柱”糯米饭敲到芭蕉叶上——上手吧!拿筷子吃的都是异端!
    用手掰下一小坨糯米饭,送入口中,糯米香甜可口,带着些许弹性,有一点点粘牙,竹子的清新又丰富了糯米饭的层次,唇齿留香。
    a伯伯殷勤向我父亲劝酒:自家酿的糯米酒,喝多少都不上头!
    我看着两个中年男人手中端着大碗糯米酒,谈笑风生回忆往昔,心中亦是为之欢喜,咀嚼间仿佛吃下了云南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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