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绝思君切

前序 暗中隐流

    
    不知何时,风大概停了——前路好黑,前路好漫长。
    现也入秋不少,明日看起来应该不会像今日一样晴朗,多少说是见不着日头的。
    少年举着火把,听着它火团里的松脂在空气中燃烧的“噼啪”声,先生骑着她的翻墨良驹“哒哒”跟在身后,杨缇绩听着一路沉默,不知不觉低下了头,看着脚边路面上匆匆被脚风带起的落叶。这路,很少人走啊,路两旁都堆起了一簇蔟落叶,在火光的照映下,带着惨黄色,哀送着早秋的离开。
    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下去的……
    虞瑾此时内心已经复杂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难扯中去了,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拽着她的青色棕纹斗篷的边角。其实,若不仔细去看,很难发现,这边斗篷的里侧,有一个与里面黑色棉布相色的口袋。而刚才,在她从夜色里出现的时候,那只藏在斗篷里的手正往口袋里塞着什么东西。
    见她沉目思虑,然后目光移上了那个黑色口袋。用手把斗篷那一角拉倒马背上,放在自己面前,虞瑾把手伸到口袋里翻找着了一会儿,接着像是找到了什么,便掏出一把藏匿得很好的锋利武器。那把危险物品在前面少年察觉不到的情况下,顺着火光在他背后闪出犀利光芒,就是刚才那只差一刻就便将就了他性命的那把短匕,此时闪出的骇人的光。
    但短匕主人这回没有在想着用它杀人,而是握着锋利武器,在马背上的一块破布表面来回擦拭了一番。再举到面前,对着火光转换了几个角度,短匕上的灰尘被清理干净,那能慑人的光又再次透出来。
    “啊嘁——”杨缇绩走在前头,身后不由得传过一道冷意,闹得他身子一哆嗦,由下至上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顺带做了个全身肌肉抖动锻炼。
    正巧这时,那正来回转动,并不显得怎么安分的短匕受这“啊嘁”一声影响,立马抖了三抖,晃晃匕身;然后停顿了下来,识趣地回到原来的地方好生待着,预备着下一次的行动。而马背上的人,嘴角若有若无的,似笑非笑的,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弯度,连那张嫩脸上如星辰的眼睛也待着好些笑意。
    大概走了不少的路程,传说中被期盼已久的小院终于,终于入了两人一马的法眼。
    原来,竟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周围可谓真是荒郊野岭,熟悉了夜幕的虞瑾放眼长眺,远山连着远山,在有些深墨蓝的夜中更是漆黑,仔细看去,发觉原是山天共色。若不计较偏远程度,确实也是一副好美夜景。
    弯了弯尾部带勾起的,已长成有部分狭长模子的眼睛,虞瑾收回了视线,落向了近在咫尺的小院。
    院子庭落里,看去黑灯瞎火一片,着实给人留不下好印象。
    走在前头的杨缇绩在院前停住了脚步,看着自己熟悉的家园,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过头,笑着对虞瑾说道:“先生,我虽说院子里一片狼藉,但还是进来看看吧。怎么个乱法,还需先生自己过目后评定。”
    虞瑾笑着点头回应道:“也好,让我来一探究竟。”
    于是,少年在前面开路,虞瑾翻身下马,牵着翻墨身上系着得缰绳,随那少年儿郎进了能够给她来一处歇脚之地的小院子里。走进去后,管他三七二十一,虞瑾率先把手中的缰绳系在了先入眼的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桩上,这是从小外出就养成的习惯。还记得以前刚起步养着翻墨,然后随爹娘出门远游的那次经历。
    幼时,家中政事也不多,爹的身体也健康过人,娘长得也没现在显得老态。
    虞瑾还记着,有一天,爹把一匹淡黑色小马牵到她面前,说是为送她当坐骑,以后一家人好出去游玩而她不用坐不方便的马车。那时她见到这匹黑马便心生好感,叽叽喳喳地围着小马驹转来转去,心里总想着取一个好听点的,又不会难记的名来。
    想来想去,还是在一次爹教她习字的时候,一滴墨不小心从饱满的笔尖滴落,在纸上渲染出一层透淡的墨迹。那时那地,她脑中像是连起了什么东西,眼里看着纸上的墨迹就像一团涌云,来去如风,翻滚自如,心里想的,也只剩下了“翻墨云头水意深,淋漓铿锵战甲光”一句。
    “爹!”她突然欣喜叫道。
    “瑜儿何事?”瑜同虞,但有虞姓,所以起小名时,找了个相音字代替。
    虞瑾眼骨碌一转,好气地笑道:“我知晓该给那匹小马驹唤何名了。”
    “哦?”这一来,引起了爹的兴趣,“瑜儿要怎讲?”
    “就取名为:翻墨!”她胸有成竹,信誓旦旦。
    爹拂了拂下巴上还没留长装威严用的须子,思索了片刻,连声称道:“好!好啊!好一个‘翻墨’名字!称得上它的一腔战马宝血。”也是取名那次,虞瑾才知道自己的这匹小马,到底是有多高贵的血脉,价值比得上梦苴主城的一大块地皮。
    那之后,她开始训练翻墨。翻墨在虞家待了一年多的光景,虞瑾早已把它养得长起来和一匹大马没什么两样,不仅身上淡黑色的毛长成油光的黑色,四肢也养得修长,肌肉强劲有力,曲线可媲美马中贵族。可它每每被虞瑾带着在府里玩的时候,就是要冲着大门的位置嘶鸣,一双随主人的漂亮马眼里全是向往。
    虞瑾知道,自己这马,是养不熟的,它心,便是野的。
    一年多后,爹得空,想带着她和娘出来游玩。一出门,翻墨就撒着欢冲在最前头,因为不想让母亲累着,爹就选了一处不近不远的地方,从梦苴到那儿,也只需一天光景。正午日头正毒,爹娘的马都累得停下来歇息,只有翻墨这一匹没有觉察到累,依旧精力旺盛地带着背上的虞瑾到处横冲直撞。幸亏是在路途中,又幸尉国地与地之间的道路,两旁是没有什么群聚的农家的
    ,否则凭翻墨这般胡来,这趟说走就能走的旅程,可是多了几丝烦躁。
    等它闹腾够了,虞瑾也缩在马背上难受,胃里一阵阵干呕,真是愧对于她平日里辛苦练成的马术。
    他们是辰间出发的,夜幕降临,夕日欲颓之时,便也到了终点站,洛江。
    本想寻一家小客栈歇脚,三人下马,这时翻墨折腾久了,也累了不少,有些没精打采。但一入了那客栈,看着与一路不变的单调风景的新环境,它又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因为爹娘的马是调教已久的老马,自然不会到处乱跑,也自然顺着主人的意愿,让它们呆在哪儿就在哪儿不动。可翻墨不一样,性子本就野,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总是在东奔西走,它可不会从了主人的想法。
    但当时虞瑾可曾未想到这点,她也像双亲那样指挥着翻墨站在原地,手中的缰绳也就放掉,没有找一处结实地方系紧。
    危险就在三人进店端坐下来吃饭时发生了……
    翻墨那时一感觉没有人来约束它,在立刻原地蹦跶了几下,发现还是没人注意,下一刻便纵身一跃,过了前面的障碍,好巧不巧就撞上了一位从一旁经过的生人,这生人也是客栈中的一位小二,本就着照顾下几位客官的马,好收点小费去酒馆里挥霍挥霍。不料这大胆包天的马就好死不死的恩惠了他,事后他也收了小费,不过是用来到医馆里给他挥霍的。
    而翻墨冲撞了人,也不住畏惧,在院子里继续嚣张招摇着,又连续撞到了好几人。原先在客栈店里吃着晚饭的三位扔下碗筷,就冲出店门,离门最近的是虞家的那位夫人,她出门第一眼便看见满园狼藉,几位伤者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女儿的翻墨烈马还在放肆。
    说时迟那时快,虞家夫人上前去助跑,加跳跃翻腾,顺利就骑在了翻墨身上,然后扯过马身上悬挂配着的缰绳。
    翻墨在感觉身上有重物后,本来野开得心难以收回,几个连翻跳跃都不能甩下身上压制着它的人,于是变本加厉。几个回合下来,还是输给了经验丰富的虞家夫人,于是整匹马就萎在了原地不动。
    夫人翻身下马,牵着翻墨到一旁的粗木桩前,把手中的缰绳在上面系了几个来回,打好了结。拍拍手心里的灰尘,才莲步返回继续与家人一同进餐。
    说起虞家夫人——虞瑾她娘,也是位习武之人,虞家上下,可不只她和虞瑾这两位女眷习得武艺。那几乎就是全府的男女老幼,凡是在梦苴虞家的人口,没有一位是不会武功。因为在未来,若是尉国边疆出了什么状况,人手不够,那虞家上下百余口人,只要成年了的,只要还能拿起兵器的,就一定要为保护国家事业而投身于前线。
    总而言之,在虞家的人的心里,这天下的百姓与和平,这江山的主人和势力;就是他们所要守护,所要服侍的。虞姓,在整个尉国,其实也只有梦苴才有,而不用担心的是,圣上也愿意相信虞家手执五万兵力,然并不会谋反。虞姓人,永远将效忠于他们效忠的;虞姓人,也永远不会反。而也只有他们一族。外人怕他们虞家,其中也是畏惧了这点,更是敬佩了这点。
    想到这儿,她不免有些想念远在梦苴的爹娘了,还有府里上下的侍从,主管,小厮,厨房大娘,贴身丫鬟素脂……可爹正义凛然地说:“我虞家子孙,要尝的尽孤独。”
    罢了,罢了,这一路,还是要她自己走。
    娘在临行前夜也拉着她哭着说:“要是我再争气点就好,给瑜儿生出个长兄或者幼弟来,她一女儿家就不用出来受苦了。”“要是瑜儿是个男孩多好,外出也不用担心一些女儿家必要担心的事。”
    “娘,什么是女儿家担心的事啊?”她问。
    娘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她痛哭,在她耳边念叨着:“你若不是女儿身多好。娘舍不得你。”
    ……
    你若不是女儿身多好。
    你若不是女儿身多好。你若不是女儿身多好。
    你为什么就是女儿身呢?
    爹也在一遍遍叹息着……
    虞瑾想到这些,现下想来,终于懂了大半。只可惜,她是虞家的独女,生来注定要自己承担。
    她叹了口气,从翻墨身上系着得那个包裹里捣鼓出另一把头上带松脂的木棍,然后从腰间的一个荷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寻出两块打火石。手里拿着火石互相撞击了几下,敲出几朵火星,看着橘焰零星消散在空气中,她才满意地对准火把敲击“嚓——嚓——”这时,杨缇绩也看过来,站在她面前举着火把为她照明,听到这熟悉的怪异声响,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先前吓得他掉了竹棍的声音只是火石去点燃火把的声音。想到这里,他不免腾出一只手抓抓后脑,来掩饰自己不住地心虚。
    “哗!”又一团象征黑暗中光明的火苗燃起来了。虞瑾对杨缇绩说:“你进屋里点灯,我要去视察下这院子的布局。”
    杨缇绩本来急着回答,但话刚到嘴边开口,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将话堵在了嘴里。不过一下子他又想了个当然,然后满意于自己释然的想法,才对虞瑾回答道:“是。”讲完后,便旋即转身进了在小院正中央的屋子里去了。见少年进了屋子,虞瑾也去观察整个院子的构造布局,其实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否则等危险来临,他们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自己往哪走,这也可是最必要做的一件事。
    ……
    就在两人待在小院中忙着做于自己的事情时,小院外围的丛林里突然出现三道来历不明的黑影,这几道黑影看着身形比起常人较为瘦小,也是比较矮的程度。
    但他们像是有组织有纪律一样,训练有素的穿与密密疏疏的丛林枝丫间。行走时脚下生风,来去自如,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响。在小院外围的丛林里转了个几圈,为首的那位黑影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藏匿他们的好位置。这一处矮树丛离小院最近,观察的又可以是最仔细,也便于他们藏身。满意于自己的眼力后,为首的那位做了一个向下挥的手势,另外两人就顺着他的意思立刻往下一蹲。
    为首的也蹲了下去,离他们近的几丛树叶被他们带的“沙——沙——”响动,三人这时立刻嘘声,憋着气一动不动。要知道,离得近也是有一定风险的,要是发出的响动被小院里的人听到,那么大祸临头的就是他们三个。等到那几丛不安分的树叶静下来,三人同时长舒一口气,待在原地继续观察。像伺机出猎的猛兽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最佳时机到来,好发动第一轮攻击。
    可这只是理想化中的想法,对于三人为首的那位而言,他是主心骨,但他也是同另外两位那样,是个名副其实的话痨,是要安静片刻,就会按捺不住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废话诞生。所以他们安静不了片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林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一股无中生有的危险气息在不断蔓延,不是那种对杀气特别敏感的人,一般是不会发觉的。危机在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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